180 （完全體） 逆行的指針—00:15

「芙瑞娜！」

無人的峽谷，安格努因的吼聲撕心裂肺，充滿著最深沉的憤怒，以及絕望。

……

……

孤島的海灘上稀稀疏疏地坐滿此次遠行的成員，數堆篝火炙烤著酒液和肉糜，湯的香氣兀自瀰漫，人們盯著眼前即將熟透的食物，說不出的眼饞。

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能盡情地吃喝食物，而不用計較剩下的肉糜得分成多少小份，才能維持人體最基本的營養需求。

這是一場狂歡，唯有最後的勝利者才有資格享受。

萊耶斯坐在最外圍的篝火堆旁，拿著一本已經寫了快過半文字的筆記本，飛快地書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雖然在起源系統中能夠達到同樣的效果，並且從理論上而言以思維控制文字的錄入會更加有效，但這僅僅是基於理論得出的結果。

事實上，紙和筆作為載體的功能幾乎不可能被虛無縹緲的系統所取代，因為實物能夠帶來踏實的安心感，正是這份安心讓思維能夠更加專註和高效，在這點上，摸不著的虛擬鍵盤乃至語音錄入都是不可與之比擬的。

篝火堆里的炭火發出噼里啪啦的脆響，溫徹爾忙碌著翻烤被壓扁的肉糜，奧莉薇加控制著湯勺，均勻地將桶中的肉湯攪拌。

萊耶斯偶爾抬頭，扶了扶鼻樑上的鏡架，看向不遠處的其他人群。

眼鏡的度數不算高，玻璃鏡片和鏡框的做工稍顯粗糙，這副眼睛時他用了一小時的時間親手趕製出來應急的。

從安格努因的低幀世界離開后，他就發現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些微的損傷，大概是在無限幀率和有限幀率的世界中來回切換，並且沒有做好緩衝準備的緣故，現在他的視力出現了明顯下降的趨勢，雖然不算高，但從他的力場來說，任何視力上的缺陷都應該得到及時的矯正。

由於沒有專用的模具，沒有打磨鏡片的工具，也沒有機械化的切割器械，所以他只能到東拼西湊搗鼓出這樣一份拿去售賣會被定性為偽劣品的眼鏡出來。

只要視力矯正有效，他就覺得足夠，實用主義和效率至上始終是他行事思考的信條。

看著那些一日之前還凍的跟條死狗似的成員們漸漸恢復活力，萊耶斯還是很為他們感到開心的，這一場冰海上的遠行危機重重，能撐到孤島已經是十足的僥倖，死後餘生之人，應當享受這份久違的舒適。

他已經用青銅羅盤的七成規則，對山頂平台吸收光線與熱量的無名遺物進行了二重定義，成功讓它原本的功能失效，並且將尚未作用於推動地核的能源向四周漸漸釋放。

冰海正在悄然融化，太陽光重新回到了海平面上。

不過剩餘的能量最多只能化開孤島附近的海域，想讓整個寶石海上凝結的冰層徹底消融，即便有太陽的幫助，恐怕也得再耗上數年的時間。

城堡中剩餘的食材本就不多了，這久違的一次狂歡，更是直接吃掉了庫存中超過八成的食物。

萊耶斯倒是不怎麼擔心，答案就在他背後的海域上。

海面之上，一道道迅疾的黑影猛地衝進水面以下，沉浸數秒之後，數條鮮嫩的活魚被叼起來，飛快地運往城堡頂部的海水儲存艙。

隼型的捕魚效率非常迅疾，並且擁有雀型的相當於可可弱化版的視野穿透，更是能夠精準地對海面以下的游魚進行定位，每每收穫頗豐。

犬型也沒閑著，在海岸線上四處搜尋蟹類的足跡。

三型機器人補充食物的速度雖快，卻也不夠支撐城堡返回時的食物補給，加上寶石海中央航段有一片基本沒有活物的海域，那時食物的搜捕必將中斷，除了三型機器人外，還得有其他食物來源。

萊耶斯此時手中的小冊子上，就是在寫著關於一系列操控捕魚設備的行動指南。

返程時，城堡將進入「航船模式」，老式的桅杆船帆能夠克服能源近乎枯竭的窘迫處境，在航船上，所有成員都將必須盡到水手的職責，以身體與海浪鬥爭，灑下漁網，捕撈更多的食物來填充庫存，同時也能讓他們的身體得到鍛煉，否則這麼一趟航行回到特洛爾聯邦，說不定就得出現肌肉萎靡的患者。

至於剩餘的能源，除了基本的供能外，則需要留給航船破冰時使用，他們面對的冰層可是長達半個海域，指望海風帶來的動力，基本是不可能的。

「嘗嘗味道。」

奧莉薇加小心地舀起一勺杏黃色的湯，吹了吹熱氣，送入邊控制著夾著肉糜的鐵夾邊遞過頭來，伸出舌頭的溫徹爾口中。

「嗯……應該差不多了，味道已經很濃郁了。」

溫徹爾給出自己的意見后，將扁狀鐵夾從篝火堆上挪開，拿著小刀輕輕挑破肉糜的一角，剛剛看見焦皮下嫩紅色的脈絡，緊接著就是肉糜中析出的油液滋的一聲噴到炭火上，焦糊的味道中帶著肉的香味。

「我這應該也差不多了。」

她切下一小塊，放入嘴中咀嚼著味道。

肉糜餅和湯都已熟透，萊耶斯放下筆記本，同其他人一起吃起來，其間可可也落在他肩膀上分去了不少肉糜，湯她是不喝的，不過卻讓奧莉薇加準備了長管狀的不透水袋，裝著大約相當於四個大碗分量的濃湯。

「這是給咕嚕的。」她說。

萊耶斯隨手用袖子將嘴角的油污擦乾淨，反正到了這種地步，大家的衣服早就髒的不像樣的，也沒必要特意拿條餐巾出來擦嘴。

「咕嚕？它什麼時候開始吃金屬以外的東西了？」

為了照顧到咕嚕異常的飲食習慣，萊耶斯可是沒少從加工車間抱著一堆殘次品的廢料送到咕嚕的房間中去。

「就這幾天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可可忽然呀了一聲：「我得走了。」她叼起裝滿湯的水袋，揮動著雙翼向城堡中飛去。

萊耶斯覺得有些奇怪，卻沒去細想，相比於咕嚕改變長久以來的飲食習慣，他更關心另一件事情。

「你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給我一點時間。」

「快了，機會就快來了。」

「幫幫我。」

他說完這幾句話后，看著安靜跪坐在沙灘上的奧莉薇加，問：「芙瑞娜是這麼對你說的？」

奧莉薇加點點頭。

「一字不差。」

當時他破壞掉安格努因的低幀率空間后，成功回到真實的世界中，看見芙瑞娜與奧莉薇加的戰鬥已進入尾聲，四周還有不少受傷的成員們，芙瑞娜看著雖然處於劣勢，但她的對手可不僅僅是奧莉薇加，還有四周虎視眈眈的其他人。

萊耶斯對芙瑞娜的機體性能非常認可，奧莉薇加現在的實力已經不好用人偶的評級去限定，因為他為她製造的多項機械改造和增補都很難算進人偶的實力評分中去，即便如此，現在的奧莉薇加無疑是極為強悍的對手，芙瑞娜能夠支撐到現在，已經凸顯了她的強大。

見到兩人出來后，芙瑞娜第一時間脫離戰場，抱住安格努因被切開的身體。

萊耶斯很清楚這種傷勢足夠讓安格努因死亡，但事實卻是在他身體斷裂處，一個半透明的小方塊正旋轉著發出無數細絲，如同觸手般粘粘著身體斷裂的兩個剖面。

隨後芙瑞娜抱著安格努因消失在場間，本來事情就此告一段落，誰知道經由奧莉薇加的口述，才知曉戰鬥的末尾，芙瑞娜悄悄對她說過這樣幾句話。

「有什麼含義嗎？」萊耶斯皺著眉。

「我也不是很清楚。」奧莉薇加回想起當時的細節，「不過那時候，姐姐她……似乎沒有多強的戰意，只是一味地防守。」

「難以理解。」他直搖頭。

「以後再說吧。」

……

……

第二日，他開始教授其他人捕魚的技巧和操作，以及資料庫中總結的水手經驗，臂如怎樣才能在甲板上如履平地。

第三日，伐木開始了，孤島上的原生樹種不算多，在犬型驚人的咬合力和衝撞力下，很快就被收穫，切割成一段段木樁，直到夜晚十一點左右，最後一棵大叔被伐倒，島上只剩下無數木墩。

現在可不是思考環境保護的時候，能用的上的資源務必帶走，至於孤島的命運，相比於他們的存活根本不值一提，反正這世界也沒有IUCN。

第四日，他對城堡的某些損壞嚴重的部位進行替換修補，將不常用的功能模組剔除，煉成其他零件，城堡的總體積下降三分之一，萊耶斯累得連睡覺都不敢躺下。

第五日，所有人都進行著最後的訓練和搜集資源，在一天後的黎明，他們就將啟程遠航。

第六日，無名峽谷中發出安格努因憤怒的叫喊聲，而在孤島的某一處，虛空的漩渦帶來了一位包裹在斗篷中的客人，她喚醒了奧莉薇加和萊耶斯，走出城堡，在海灘上面對彼此。

「芙瑞娜？」

「是我。」

她揭下斗篷的兜帽，顯露在兩人面前的是一張醜陋不堪的臉，除了還剩下幾處肉體組織外，其他地方都是裸露著的合金結構，並且像是遭到腐蝕一樣，布滿異色的粘液。

「想問我為什麼敢來？」

芙瑞娜扯著嘴角的結構笑了笑，雖然那根本已經算不上笑容，「因為我快要死了，也因為我的任務終於完成了。」

「任務……？」奧莉薇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萊耶斯打量著她裸露的臉龐，凝重著說：「契約束縛的力量，看來你違背了人偶的魔法契約，遭到魔力重創，能撐到現在讓人驚訝，我印象中魔法契約的反噬能夠在瞬間摧毀掉人偶本身。」

「我也很想知道，你所說的任務到底是什麼。」他說。

「之前你有看到安格努因身體中的小方塊吧。」芙瑞娜從斗篷下方，拿出一塊黑色的方塊，形狀大小都和幾天前見到的差不多，唯有在色澤上，並非半透明，而是純粹的黑，像是被刷過一次漆。

「難道這就是他身體里的東西？」

芙瑞娜點點頭，輕聲說：「再造之方，將它融於體內，只要不被一次性摧毀整個身體，哪怕只剩下一顆眼珠，也能在它的力量下重生，代價是陷入半個月的虛弱與昏睡，時刻介於清醒與昏迷之間，現在安格努因的重生已經消耗了再造之方中的能量，將它放置在太陽照射到的地方，一個月的時間就能恢復原貌。」

「這是你的老師，我和薇加的父親，勞倫斯大師的傑作，他給我交待的最後一個任務，就是從安格努因的手中把它奪回來，然後……」

她伸出手，將方塊塞到萊耶斯懷中。

「交給你。」

萊耶斯觀察著方塊，完全看不出構造，他對芙瑞娜的說法感到疑惑。

「你跟在他身邊這麼久，為什麼現在才拿到它？」

「沒有機會，安格努因是多疑的人，他知道再造之方必須有人幫助取出體外，這個人一般是他的另一名人偶歐菲，對中途投靠他的我，始終沒有信任。但這次只有我在他身邊，他也對我下達了明確的指令，按照魔法誓約的約束力，我必須服從。」

「但他沒想到。」萊耶斯說，「你背叛了他。」

「是的，他沒有想到。」

芙瑞娜嘆了口氣，說：「問夠了吧，我快要死了，魔力爐的崩解很快就要到來，在那之前，我想和我的妹妹單獨談談。」

萊耶斯沉默片刻：「只要她願意。」

……

……

奧莉薇加從樹林中走出時，萊耶斯發現了明顯的變化。

她似乎增高了2cm左右，身形更加高挑纖細，原本稍顯稚嫩的臉頰，此刻卻消退了稚嫩的感覺，替代的是一種成熟的艷麗。

她看上去有些疲憊，眼角處有些許潤滑液析出的痕迹，原本完全銀色的頭髮上，多出了一縷始終挑高的毛髮，呈岩灰色，和芙瑞娜的發色一致。

萊耶斯還沒開口詢問，奧莉薇加便一個健步衝上，按住他，將腦袋埋在他的肩膀後方，感受著魔力爐的微微震動，他稍顯茫然，跟隨著直覺輕撫著奧莉薇加的後背。

「薇加，你知道嗎？從製成開始，我們兩人就註定只會是敵人，在勞倫斯的設計中，只有我們兩人魔力爐的力量重合，才是真正的作品，原本我以為勝利的會是我，卻沒想到讓你這個從小就是笨蛋的姑娘撿了便宜」

「記住，在霍鉑坎寧，我們曾經的家中，有一扇門尚在塵封，原本的你我無法打開，但現在你可以了，去那裡，找到裡面的東西，那是勞倫斯留給我們的，關於秘密的真實」

「不要去為難安格努因，他也只是個可憐的人」

「我們很久沒擁抱過了，讓我最後抱一抱你吧」

「抵住我的額頭，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東西了」

「再見……」

芙瑞娜將一切交待給奧莉薇加后，在她懷中變成了細細的沙粉，一碰就碎了一地。

頭頂的那一縷毛髮擁有著芙瑞娜的氣息，她能夠感受到自己殘缺的力量已經得到補足，並且這根毛更是賦予了她額外得東西，就像是芙瑞娜的化身一樣。

但終究它不是芙瑞娜，真正的芙瑞娜已經死了，就在她的眼前，完成了魔力爐的毀滅。

她早已決定不再將芙瑞娜視作自己的姐姐，卻沒想到兩人的結局會是這樣收場。

「我也會變成那樣嗎？」她低聲說。

萊耶斯沒有目睹芙瑞娜消亡的過程，卻似乎理解了奧莉薇加的意思。

他伸手順撫奧莉薇加的束起的長發，說道。

「不。」

「我不會讓你變成那樣。」

黎明的太陽出現在海平面上。

城堡開始變化形態，最終轉變為一搜巨大的三桅船。

萊耶斯站在船頭的甲板上，看著不遠處海域上的白色濃霧。

α和β的意識等待著他的命令。

在他身後甲板的所有人，也在等候著他開口。

萊耶斯呼吸了一口微鹹的海風。

「起航！」

船錨收起，桅杆上落下巨大無比的帆布。

航船在孤單淺灘留下寬大的痕迹，在水流和海風的推動下，緩緩駛出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