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坐標】 逆行的指針—00:04
「有什麼不好?」
溫徹爾話音一哽,拽住萊耶斯領口的手更加用力,她將萊耶斯的說辭重複了一遍,冷冷道:
「你說有什麼不好?萊耶斯,是你把我們帶上的這條船,是你為我們制定了舵手的方向,是你遊歷了整個世界,把數以千萬計的人拉上了這條船,我們追隨你,是因為我們相信你,是因為我們覺得,你值得我們的信任。」
溫徹爾的額頭快要和萊耶斯的額頭抵在一起,她上提的領口讓萊耶斯的呼吸不太順暢。
「結果現在你說你要跳船?我們都在等你,結果你告訴我們,你不幹了?」
「有什麼不好?這當然不好!你他媽在開什麼玩笑!」
能逼的涵養極佳的溫徹爾破口大罵的,或許也只有現在這種狀態的萊耶斯了。
自從他一個人從遠方歸來。
身邊不再伴隨著那名如影隨形的人偶小姐時。
就變成了這樣。
而這種狀態。
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年。
「薇加死去,我們都很難過,但沒有誰問過你這件事,沒有人知道薇加到底是怎麼出事的,除了你。因為大家都清楚,她走之後誰最受打擊。」
「萊耶斯,我們一直在等你,哪怕東半球的戰況糟糕到那樣的地步,我也沒讓戰報流到你這兒來,就是想給你足夠的時間,來恢復。」
「一年,整整一年,鬧夠了吧,該流的淚,該罵的人,都夠了吧。」
溫徹爾鬆開萊耶斯的領口,纖細的指根插入他前額凌亂的髮絲中,微微向兩側撩了撩,讓蓬亂的頭型有了小部分清爽。
做完這一切,溫徹爾直起腰,向坐在地上的他伸出了手。
「第三次遠征的物資調控和人員整備已經齊全了,移動城堡和戰略飛機的協同工作也已經完成,在十六國會議上,我已經爭取到了多數首腦的意見,他們不會再反對你接管統帥的職權,畢竟從第二次遠征糟糕的狀況足以讓那群鼠目寸光的蠢貨明白,沒有人會比你做得更好,只有你,才能帶我們戰勝世界之敵。」
「萊耶斯。」
「回來吧。」
沉默了一段時間后。
萊耶斯靠著牆,從地上緩緩站起,右手漸漸抬高。
溫徹爾露出期待的欣喜。
然而最終,這隻手沒能握住她的手。
而是再度彎下去,落在被扔向角落的酒壺。
「啊……」
萊耶斯苦惱地撓了撓頭。
「流出來了不少,太可惜了。」
這份回答,溫徹爾收到了。
「好。」
她默默地收回了手,否則那空懸的手,讓她自己感到無比可笑。
「很好。」
「萊耶斯……」
「我要是再管你這蠢豬一次,我就他媽的是一頭蠢驢!你愛頹廢就頹廢去吧,就是醉死在這兒也不關我的事!」
溫徹爾決然轉身,摔門離去。
她失望透頂。
古樓旁,幾個小男孩目睹了怒氣沖沖離開的溫徹爾,彼此之間交流著,偷偷地向古樓半透明窗戶打望,隨後悄悄地,隱沒在黑暗中,向著城市的不知名角落走去。
房間空蕩蕩。
溫徹爾走後,萊耶斯沒有繼續拿起酒壺。
他靠著牆,盯著正對方向的壁畫。
一副油畫。
由多種暗沉的顏色,塗抹的一副扭曲的油畫。
知名畫家貝索斯的成名作《漩渦》。
組成漩渦的一條條顏色帶,究竟只是畫筆的塗抹,還是被捲入的靈魂?
萊耶斯的目光清亮。
這一刻的他,遠比剛才要清醒。
且清醒太多。
而這絕不該是一名頹廢的癮君子應該出現的狀態。
哪怕一刻,也不該出現。
「她只是在說氣話。」
黑暗之中,女聲緩緩響起。
聲音的主人並未露面,能夠肯定的是,那絕對不是古樓的AI管家小愛的聲音。
「我知道。」萊耶斯說,「我也不會怪她。」
「可你看上去心情低落。」
「嗯……被老朋友指著鼻子罵,我的心情當然好不起來。」
「以前的你可不會這樣,即便是朋友,你也是無所謂的態度。」
「以前是以前。」萊耶斯揉了揉酸軟的肩,「你知道的,由於我存在的特殊性,從本質上來說,當我越強大,便越能夠理解人類,從模仿衍變為自發,從不解轉而感同身受,我已經站在了進化的頂點,也就讓我比人類還更能體會人類的感情,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他嘆了口氣。
「不過,這一切都快結束了。」
「是的。」暗處的女聲接話。
「快結束了。」
……
……
日暮時分,黃昏已過。
萊耶斯靠坐在熟悉的窗檯角落,雙手各自捧著熟悉的酒壺與煙斗。
昏暗之中,一團尤其渾濁的影子沿著門縫,悄悄溜進室內,穿過桌椅,攀附上窗檯的牆。
萊耶斯喝了口酒,打響充滿酒氣的嗝。
隨後便是噗通一聲。
像是偶然落水的行人。
卻比水花濺起的聲音更加沉悶。
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
便整個人都被渾濁的影子吞沒。
陰影悄悄撤去。
房間更加空蕩。
……
……
「東街的人有線索嗎?」
「已經快搜遍了,一無所獲,大概只剩下下水管道沒搜過了。」
「那就派人下去,我要的是執行的效率。」
「是!」
「全城搜捕,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是!」
溫徹爾心情煩悶,不住地抖著腳。
就在黃昏時分,處於嚴密監控下的萊耶斯忽然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離開的,或者他究竟是不是自己離開的。
豐收城的衛兵只能圍守在古樓附近,萊耶斯並不允許有人進入他的宅邸。
附近的守望者部隊每隔一刻鐘就會遙望一次古樓中的情況,對於這些精英而言,即便蒙著窗布,探查室內是否有人也不是難事。
也就是說萊耶斯消失的時間,距離發現時不超過一刻鐘。
「小愛就是個廢物!」
她惱怒地跺著腳。
萊耶斯製作的第三個AI人格,唯一的用處似乎只有控制家居,對於他的行動一概不知。
要是α或者β任何一人的意志能夠籠罩古樓,那是斷然不會出現這種糟糕狀態的。
可惜,別說古樓,整座豐收城的範圍內,α與β都沒有許可權進入。
這是萊耶斯的設定,根本無法修改。
雖然她曾經說過再管萊耶斯的事自己就是蠢驢。
但如果能夠找到萊耶斯,她寧可變成一次蠢驢。
只有萊耶斯才有能力擊敗世界之敵。
這已經不是她盲目的追從
而是事實。
第二次遠征已經證明了,沒有萊耶斯的軍團,只會覆滅得更慘。
她快忍不住了。
再等下去,她一定會將整座移動城堡都開到這兒來。
就算摧毀所有建築,也得找到萊耶斯的下落。
叮、叮、叮。
忽然間,她聽到了玻璃被敲擊的聲音,四處望了望,發現左邊是左邊的天窗發出來的。
她將天窗拉開,一團小小的影子直接撲到了她的懷裡。
「可可?」
她沒有想到這團白乎乎毛茸茸的東西竟然是貓頭鷹可可。
可可不是應該待在移動城堡嗎?
怎麼會到了豐收城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
即便以可可的性能,應該也不會趕上軍用飛機的速度才對。
貓頭鷹啄了啄她的手心,有些無奈地應答:「呃……其實我到這兒很久了,這件事說起來有些複雜……總之……」
她一臉神秘地對溫徹爾低語:
「跟我來。」
……
……
隱秘的角落中。
一團熊熊燃燒的幽火停留在祭壇中央。
年邁的巨魔祭祀半闔著眼睛,等待著這場獨特的獻祭。
咚!咚!咚!
他的心跳加速。
這讓他蘇醒,轉頭看著昏暗通道的盡頭。
不多時,蜥蜴人與小巨魔組成的隊伍,扛著一團麻袋來到了祭壇前。
「打開。」
嘩!
麻袋被解開,陷入沉睡的萊耶斯蜷縮著軀體。
祭壇上的幽火膨脹了數倍,紫藍色的火苗飛舞。
巨魔祭祀開始吟唱,幽火的形態漸漸趨於平穩。
如同他們來之前一樣。
「沒問題。」
巨魔祭祀緩緩開口。
蜥蜴人與小巨魔們歡呼雀躍起來。
一年的等待,對這群原住民而言足夠漫長。
整整一年,它們才確定了眼前的祭品,終於能夠被掌控,然後獻祭給偉大的主。
幽火是一道印記。
來自大洋彼岸,遙遠的冰原深處,那個強絕於世界的意志。
巨魔祭祀也鬆了口氣,笑道:「準備獻祭吧。」
灰色的霧氣悄然升起。
遮掩了歡呼的原住民大部分視線。
清冷的女聲響起。
「為了等你們出手,我們等了一年的時間。」
「現在想走?」
「不合適吧。」
砰!
巨魔祭祀冷然,透過朦朧的灰霧,他看見了一道影子在原住民隊伍中穿梭,緊接著超過一半的人應聲倒下。
「該死的人類!」巨魔祭祀咆哮道:「竟然敢欺騙我們!」
他感到了背叛。
沒有人能夠追蹤到這裡。
除非,是那幾名本該被他們完全控制的,用來打探萊耶斯情報的人類小扒手。
「背叛?說不上啊。」
另一道身影走來,巨魔祭祀回頭,看到的是邋遢的乞丐。
老彼得。
「是你!」
老彼得笑了笑:「你可曾知道,從一開始,你們能拿到的情報,可都是我們為你精心炮製的啊。」
「死!」
巨魔祭祀扔出自己的巨棒,百來斤重的巨棒直接撞爛了老彼得大半截身子。
沒人能在這種狀態下存活。
可老彼得依舊在說話。
因為他的身體,除了一層肉質的皮外。
全是金屬結構。
「主人。」
老彼得哈哈大笑:「這次我做的可比α那小笨蛋漂亮多了吧。」
男人的聲音說道:「都挺好。」
巨魔急忙回頭,看見的卻是倒下的原住民隊伍,以及一個罩在斗篷中的人,將本該陷入深度睡眠的萊耶斯扶起。
他看上去十分虛弱,是那種剛剛蘇醒的感覺。
並且能夠通過幽火的判斷,證明了剛才他的沉睡,絕不是作假。
巨魔祭祀恍然。
是灰霧!
不僅僅是遮掩了視野。
更解除了偉大的主賜予的束縛!
巨魔祭祀明白了。
整整一年的時間,等待的不止是他們。
還有人類。
雙方都在做局。
只不過最後的結果,卻是他的局,被更大的局所覆蓋。
糟糕!
他意識到,必須將幽火毀掉!
哪怕再也回不到偉大的主身邊!
但是,
遲了。
萊耶斯伸手。
規則的力量噴涌。
燃燒的幽火被死死地固定在空中。
而年邁的巨魔祭祀。
則直接化為灰燼。
萊耶斯滿意地看著那團已經被固定了形態的幽火。
為了等到束縛住這團火焰的機會,時間過去了整整一年。
他攤開手掌,
向著幽火的方向,狠狠地一握。
「抓住你了。」
……
……
溫徹爾在可可的帶領下。
七拐八拐,來到了一處廢棄的通道。
走完長長的通道后,可可驟然加速,直接撲進了前方那個男人的懷中。
「萊耶斯?你沒事?」
看到他,溫徹爾鬆了口氣。
萊耶斯抬起頭,笑道:「我很好,並且……」
他指著遠處的幽火。
「收穫巨大。」
「那是什麼。」
「坐標。」
「什……么?」
守在萊耶斯旁邊的斗篷女輕聲開口。
「一個能夠連接安畢卡的坐標,或者換一種說法,這團火焰,就是人類陣營勝利的機會。」
溫徹爾的腦子嗡嗡亂叫,混亂得不行。
「等等!」
她的反應慢了半拍。
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說話的並不是萊耶斯,而就在他身邊,竟然還有另外一個人。
由於深色斗篷與氣息的緣故,她竟然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
「你是誰?」
對方的聲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斗篷女緩緩地掀開兜帽。
露出熟悉的茶色瞳孔。
她看上去同以前變化不大,只不過原本銀色的長發,如今已清白如雪。
「好久不見,溫徹爾。」
她露出笑容。
溫徹爾呆愕了片刻,雙手捂著嘴,難以置信。
「薇……加?!」
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除了頭髮顏色與聲音有些變化,其餘的地方,怎麼看都是已經死去的奧莉薇加。
她衝過去,與奧莉薇加狠狠地擁抱了一下。
然後才抬起頭,極其困惑地問道。
「這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