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麥忙時節
關宏達說話算話,把這件事說完之後,便讓村民各自回家,就連關雲崗也被他放了回去,根本就不擔心他能跑掉。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準備回家的時候,關宏達對著關雲山大聲道:「雲山,現在天這麼晚了,你開車去集市上買點吃的來,一會兒咱們招待一下客人!」
一群人聽到關宏達真的讓關雲山去買酒菜,有的人不自禁的生出慚愧的心思,關宏達這麼大的度量,難免讓人心生感動。
關雲山走到關宏達面前,「真的要去鎮上買酒菜?一群吃裡扒外的東西,也配當咱們的客人?」
關宏達小聲呵斥道:「蠢貨,誰讓你專門去買菜去?你現在就去鄉里派出所走一趟,去找洪新剛,讓他們多派幾個人手來,你開車把他們拉過來,不要讓人知道!」
洪新剛是鳳山鄉派出所的所長,跟關雲山是同學,平常兩家經常走動,此時的關係極好。多年後洪新剛被調到附近的縣城擔任公安局局長,自此雙方來往就少了起來,後來關宏達去世,洪新剛得知消息后,哭的跟淚人似的,親自披麻戴孝,幫助關雲山料理家裡的事情。
關雲山恍然大悟,「哦哦,爸,還是你想的周到!」
他們父子兩說的話,並沒有瞞著關自在,被老頭聽在耳朵里后,關自在搖頭笑道:「宏達,你小子還是這麼狡猾!」
他看向關曉軍,「小孫孫啊,你以後可不能學你爺爺。」
關曉軍道:「我知道,我不跟爺爺學,我跟太爺您學,我也想活上百歲,以後也當太爺爺!」
關自在哈哈大笑,「有志氣,這麼小就想以後當爺爺的事情了?」
院子里的人聽關曉軍說話幼稚,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剛才關雲崗帶來的不快,此時也稍稍緩解。
到了晚上十點之後,關雲山開車從鄉里返回,隨他過來的還有十幾個民警,為首的一人高高瘦瘦,三十來歲,正是洪新剛。
一群人帶著煙酒糖茶走進大院之後,關宏達把他們安排到了後院的廂房裡,「你們現在都先睡覺,等我叫你們,你們再起來。」
洪新剛笑道:「宏達叔,幹嘛這麼麻煩,您說讓我抓誰,我現在就去抓他們,竟然敢惹到您頭上來了,好大的膽子!」
關宏達瞪了他一眼,「新剛,做什麼事都要有規矩!你是體制內的人,以後做事更要守規矩,不然走不長!」
洪新剛心中一凜,點頭道:「是,宏達叔,我知道了!」
將這些人安排好之後,關宏達父子將酒菜在房間大堂里擺好,打開家裡的雙喇叭的大錄音機,放出一段戲曲,把音量調小,點燃幾根蠟燭,然後坐在屋裡靜等來人。
此時的農村還都沒有扯上電線,一到晚上,黑燈瞎火的,照明的設備只有煤油燈跟蠟燭。
只是平常的時候,是沒人捨得點蠟燭的,村民都是去集市上灌點煤油當燃料。
就這煤油還得省著用,一斤煤油都要花不少錢呢!
就在關宏達父子等人的時候,關曉軍已經沉沉睡去,他這幅身體雖然有著成年人的靈魂,但畢竟還是孩子,沒精力進行熬夜。
關鍵現在這個年代,沒電視,沒電話,連小人書都少的可憐,大晚上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娛樂節目,就是想不早睡都不可能。
一夜無話。
到了天明的時候,村裡的大喇叭上再次響起了關宏達的聲音,「昨天我在家裡等了你們一夜,一共來了三個人。我再說一遍,還有誰沒有站出來的,你們趕快來我家!咱們村裡都是一家人,什麼事兒都好說,你要是不主動出來,後面的事情就不歸我管了!」
關曉軍揉著眼睛起床,心下暗暗好笑:「偷東西的人有幾個傻子?這些人怎麼可能會主動站出來?只有偷東西少的人才會主動坦白道歉,偷的多的人哪一個敢站出來?要知道這時候的幾百塊可不是小錢。」
他想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件事,額頭上的汗立馬就下來了!
「今年可是八四年啊!」
就在八三年,太宗針對如今全國性的治安不穩定狀況,發出了「抓一批,關一批,殺一批」的指示,由此開始了「一刀切」的嚴厲打擊行動。
這種行動,在每個都地方上都有指標,完不成指標,那就拿地方領導說事。
如今雖然已經到了八四年,但第一波浪潮也就剛剛過去,第二波應該已經開始了。
這要是把這件事反應到上面去,關雲崗這些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關曉軍雖然痛恨關雲崗這種小人,但卻還不至於要將他們置於死地,不過正好趕到這個時候,他們是死是活就看各自的運氣了。
如今正是麥忙時節,一大早的家裡人都拿著鐮刀去麥田收割小麥,只有關宏達留在家裡等待處理此事。
麥忙時節,是農村農民最為在意也最為重要的時間節點,一年的收成好壞,就看這十來天了。
就連學校也得為收麥讓路,每當麥忙時節,小滿之後,各地學生都會放十來天的「麥假」,以便學生回家幫忙搶收小麥。
之所以說要「搶收」,那是因為往往在小麥成熟的季節,也是天氣變化最為迅速的季節,六月天,孩子臉,說變就變。
上午還是晴空萬里,下午可能就會暴雨傾盆,再加上當時的天氣預報也預報的不準,為了能趕在晴天的時候把小麥收回家,所有的農村家庭,在這個時候,都是全家出動,對地里的莊稼進行瘋狂收割。
就連小孩子也會拿著鐮刀上陣,五六歲左右的小孩子就留在家裡做飯,再小一點的就拴在家裡省的亂跑。
有很多孩子,都是被拴著拴著就會走路了。
幾十年後,很多五六歲的小孩子啥都不懂,可在這個年代里,五六歲的小孩子已經可以做飯做菜放羊喂牛了,關家雖然是村裡的首富,可該幹活的時候,也得幹活,跟別的人家沒有什麼區別。
在關曉軍的記憶中,他最為討厭的就是麥忙時節,在這收小麥的十幾天里,全家老小都跟上了發條似的,神經時刻緊繃著,怕下雨,怕冰雹,怕有大風。
早晨三四點鐘就去麥田收麥,因為這個時候天氣涼快,工作效率也高,等到了太陽出來之後,整個人都會生出要被曬焦錯覺,太陽照射在穿著破爛衣服的背脊上,跟烤燈似的,汗水不住滴答掉落。
小麥的麥芒扎在身上,說不出的刺撓難受,割一天小麥,晚上回到家裡睡覺的時候,有可能刺撓的半夜都睡不著,然後第二天還要接著干。
當時的沒有收割機,也沒有脫粒機,每家收小麥的時候,都會在田間地頭提前壓出三四分地做麥場,把麥場地面壓的光滑干硬之後,就會把收割好的小麥傾倒在麥場中,然後均勻鋪開。
鋪好小麥之後,便會套了牛馬驢拉著石磙在厚厚的小麥堆里轉著大圈小圈進行碾壓,碾壓了好半天之後,牲畜轉的頭暈眼花,牽著牲畜在麥場轉圈的人也是累的頭暈眼花,外加太陽照射,都疲憊的不行。
等到將小麥秸稈壓成薄薄的散碎的形狀時,小麥也碾壓的差不多了,於是開始用叉子翻挑小麥,將秸稈堆到地頭的空地上,形成一個高高的秸稈堆積的麥垛。
將秸稈挑起之後,留在地面的便是麥粒以及並沒有碾乾淨的麥余,等將這些麥粒堆積起來后,如果天好有風,男勞力便會拿著木鍬迎著風將小麥高高揚起,藉助風力把小麥中的灰塵麥皮吹走,這樣一來,小麥才算是乾淨了。
這種收割小麥,以最原始的工具對其脫粒的勞動程序,在華夏的農耕文明史上,已經流傳了好多年,直到後世的脫粒機出現,才算是漸漸的退出了歷史的舞台。
這種高強度高體力的活動極為累人,很多時候,在中途休息時,往樹榦上一靠,坐著就會睡著。
為什麼當時很多農民都夢想著去城裡,去找個單位工作?
實在是這種高強度的工作真不是每個人都能受得了的,一到麥忙時節,所有人都會暴瘦好幾斤,被毒辣的太陽曬的又黑又瘦,累死的人都有。
在關曉軍的記憶中,好像就在不遠處的一個村子里,有一名老人因為有一年的小麥長勢太好,而他家的地多,偏偏勞力又不夠,急的老頭一嘴泡,後來不知怎麼的,一急之下竟然上弔死了!
幾十年後,有些人聽到這些事情,感覺簡直是匪夷所思,可是在當時,面對十幾畝甚至幾十畝麥田裡的小麥,真的會有人生出「還不如讓我死了」的逃避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