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的日子(下)
那是一片湖,一片非常大的湖,一片碧藍碧藍的湖。
用葉深深心底的聲音來說,就是一片可惡的混賬的該死的大湖!
少紫與那個年輕人已經下了馬上了船,她卻覺得這會兒顛顛簸簸的馬背比那個漂來漂去的船安全得多,打定了主意,打死不下馬,下馬不上船,死也不上船。
「晚飯,怎麼不上來?」少紫戲謔的聲音傳了過來。
葉深深咬牙不說話,抱著馬脖子含恨瞪。
正是日出時候,少紫的身上一片霞光,居然好看得很。
只是再好看,也抵不過那片藍汪汪的湖水對她的恐懼來得強勢,所以當少紫朝她招招手的時候,她選擇了跳下馬,往回走。真搞不懂這隻妖怪怎麼跟個紈絝子弟似的,愛玩這些人界的富家把戲,游湖游湖,都是水啊!他愛玩,她可不奉陪,昨晚失眠,還不如回房間好好睡一覺,順便把昨晚奇奇怪怪的事情通通忘掉來得實際些。瞧少紫那春風得意的模樣,還真看不出昨晚他糾結的模樣。
「晚飯,不上來?」少紫笑著問。
葉深深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咧咧嘴,拉著馬兒往回走。走了沒幾步,就聽到少紫在身後閑閑的聲音,他說:
「我們這趟是順便游湖,上了船就直接去對岸,半月之內不會回來。」言下之意,就是你是喜歡一起上來呢,還是在使臣府乖乖待上半個月?
葉深深恨不得一口咬死這隻狐狸。
少紫在等,而且明顯等得不耐煩了。在最後關頭,葉深深終於豁出去了,一步一步,踏著岸上渡頭的甲板,渾身僵硬地上了船。
那是艘豪華的船,船上掛著淡色的垂幔,船艙裡面放著些酒菜,還跟著兩個歌姬,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紈絝子弟傷風敗俗逍遙揮霍來的。
有船艙對葉深深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縮到最最裡面去,遠離那碧藍碧藍的水。
少紫與那個年輕人坐在船艙里對酌,酒到酣處,那個年輕人總算是察覺了縮在角落裡的葉深深的恐懼,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從上船后就沒有看過她一眼的少紫,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國師,你這個侍女好像……暈船?」
「似乎。」少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葉深深氣炸了,似乎你個頭!你眼睛瞎了嗎?我都這樣了你還在一邊涼快,混蛋!
事實上,少紫的確是個混蛋。他不僅沒有體諒她怕水,他居然還一個喝酒喝得快活得很,更可惡的是,他明明看到她縮在船艙最裡面了,他硬生生地朝她招了招手,點了點酒杯,意思再明顯不過:你給我過來,斟酒。
葉深深當奴隸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情了,她很認命,咬咬牙走過去,哆哆嗦嗦拿起酒杯給那隻該死的狐狸倒酒。末了,少紫又點了點對面的年輕人,她咬咬牙再斟。
年輕人看她臉色蒼白,似乎是不忍了,伸手擋住了她的手。
葉深深感激地看看他,剛想縮回角落,卻聽到少紫說:「繼續。」
年輕人看不下去了,他說:「國師,這個小丫頭暈船,還是讓她先回去吧,也省得饒了游湖興緻。」
「好,葉深深,你下去吧。」少紫笑了笑。
葉深深一呆,不知所措,接著是死命搖頭。她才不要下去,下去了,就得有半個月跟少紫分離……萬一,萬一玄歆回來找她的時候,她不在少紫身邊呢?萬一可以少紫可以救玄歆,而她白白浪費了機會怎麼辦?幾天的強顏歡笑都撐下來了,不過是坐船,不過是恐懼,還有什麼比玄歆回不來了更恐懼的事情呢?她只怕他回不來……其餘,通通不怕,閻王老子來押人也不怕。
少紫的糾結,她看得出來,可是她不想看懂。他既然記不起來,她只想他好好過日子。上輩子的事情如果再多做糾纏,那就真的糾纏不清了……
或許有一天,當她自己想起過往的時候,她會傷心會難受,卻不會後悔。
她葉深深是不聰明,卻不笨,有些事情認定了,就不會變。
「不下去?可是你擾了陛下雅興。」少紫斂起了笑意。
葉深深依稀還記得,夢裡的少紫每每憤懣難受,就是這麼一副神色。她知道,他在生氣,她卻不知道為何。只要順了他的意思,跑到甲板上,咬著牙忍受甲板上濕潤的風。
「再遠點。」少紫淡道。
她已經站得很遠了,遠到兩腿發軟,遠到……看不清他。
少紫的眼裡慍怒更盛,賭氣一般地,一杯又一杯地灌著酒。
葉深深沒有精力去多想,她已經坐到了船的邊沿,只要稍稍歪過些視線,就可以看見碧藍碧藍的水。恐懼一點一絲地在她的身上蔓延了開來,窒息感越來越嚴重。
那水很清澈,對她來說卻是洪水猛獸,她幾乎可以想象在水裡的那種感覺,冰涼,窒息,絕望,暗無天日。
懷裡有什麼東西在發燙,她無意識地伸手去摸,才發現發燙的是萃心。這塊小小的紅色玉石像是可以感應到她的恐懼一般,在發燙。
「葉深深,回來吧。」勺子眼睜睜看著她臉上的迷濛,終究開了口。
船邊上的人卻好像沒有意識,壓根就聽不到他是聲音。
他發現有那麼一瞬間,自己微微的慌亂,直到看到船邊上那個人搖搖晃晃站起了身,猛的從船上跌落的時候,心跳好像停止了。
他跟著沖了出去,跳進了冰涼的湖中。
——葉深深!
***
窒息,水不斷地灌進身體里。葉深深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卻依舊沒有用,腦袋脹得厲害,任憑她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
——誰……有誰可以救救我……
好像,好像千百年前,也有過那麼一種生死不如的感覺,那時候還伴隨著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姜寐,你回來!
那時候她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姜寐不填東海,不退洪水,誓不罷休!你等我,等我把所有的草卒石丟進東海,等我回來!
***
可是,回去了么?
葉深深已經沒有掙扎的力氣,任憑湖下是暗流衝擊,她都不做抵抗。迷濛中,有個溫暖的東西包裹住了她,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整拖著拽著她往上游。
她卻沉浸在過去虛空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她記得,她後來終究是體力不支,掉進了海里,然後……淹死了。她記得後來有了翅膀,又飛了起來。草卒石在臨海的朱墨那兒,埋得有點深,她一顆顆翻,一顆顆找,到最後翅膀被泥土染成成了黑色,腳被鮮血染成了紅色,海水卻依舊沒有退卻,直到她再也支撐不住,跌落海中。
那時候也是現在一樣的窒息,在落入海里的一剎那,她回頭最想看見的是那個被她設計困在湖眉山上的人。他一定在看著她,或許現在正在他們的小屋看著他的曇蓮等著她,又或許,他正拼著性命在暴風雨之情衝破結界來找她,只是……見不到了。
捨不得,比性命還捨不得,卻再也看不到……
最後一眼,還來不及看他,還有沒有說完的話:
我言而無信,沒有保住性命,對不起。
我再也戴不上你折的那枝很醜,很醜的爛桃花,對不起。
我……捨不得,死了也捨不得啊……
***
捨不得你,少紫,死也捨不得。
***
湖水很涼,抱著已經暈厥的葉深深回到船上的時候,少紫的臉色陰沉得厲害。
懷裡的人渾身都濕透了,頭髮上衣服上不斷往下淌著水。
他的眉頭皺得很緊,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把她掉了個個兒用掌力拍出了嗆著的水,他的神色才稍稍緩和。
青雲的皇帝坐在船上,看到他這副樣子,輕輕搖了搖頭。他說:
「既然她這麼寶貝,你又何苦處處為難她?」從剛才的端茶倒水到後來的趕人下船,哪一件不是針對她的?
少紫沉默著,目光觸及躺在懷裡的人蒼白的臉,陰鬱萬分。
「誰讓她動機不純。」半晌,他輕聲說了一句,飄散在風中。
誰讓她一開始就抱著奇怪的念頭來說「負責」呢?他冷笑,卻帶著一絲自己都察覺不了的慌亂。
這個人,三番兩次置他於不顧,他可以不計較,這次她是不懷好意而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他只知道,她的欺騙,他自己的幾次失控,讓他險些亂了陣腳。
而這一切,葉深深自然不知道。她已經暈了過去,在暈迷中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是一片汪洋,還有湖眉山上的小屋,屋子外長滿了曇蓮花,屋子裡插滿了桃花。一個小屋兩個人,多半鬥嘴小半賭氣,磕磕碰碰到末了,依偎著看斜陽。
他說過要草卒石,她找來給他,結果他卻皺著眉頭說色澤不好,傳說中的草卒石原來這麼丑,氣得她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當她割破手腕去澆灌草卒石的時候,他卻慌了神,連法術都不會用了,咬著牙用手捂著她的傷口直瞪她。
到最後,她笑了,他狠狠抱她,還捎帶著搶走了草卒石。
「國師,這個小丫頭似乎嗆得不輕,朕看還是暫且會使臣府暫歇吧。」皇帝發話了。
少紫沉默著點點頭,抱起葉深深走進了船艙。至此開始,再也沒有講過一句話。
*****
葉深深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夕陽斜斜的照進房間裡面,把整個房間染成了一片金色,刺得她睜不開眼。
少紫閉著眼,靜靜地坐在不遠處的桌邊,神色有微微的倦色。
葉深深捂著了自己的嘴巴,把頭埋進被子里,不敢喘氣。
她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哭出聲來,吵醒了他……
少紫,少紫,五千年啊,你怎麼就等了我五千年呢……
少紫的任務
少紫,少紫,五千年啊,你怎麼就等了我五千年呢……
***
夕陽把少紫的身影染成了金黃色,她還記得五千年前那個分別的黃昏,他眼裡閃爍的,也是這樣金黃金黃的光芒,那是他滔滔的憤怒。
五千年,滄海桑田不知幾遍,她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起他,想起五千年前的過往。
他閉著眼,眼角下有淡淡的陰影,在夕陽下,這個等了五千年的靈魂幾近透明,沒有一絲色彩。葉深深不知道,是他的等待太過乾淨,還是歲月已經把他的情感磨得退卻了原本的色彩,只剩下一個裝著靈魂的模子。
看著,她的眼淚就止不住,一點一滴地落到錦被上,化成一個個水暈。
門外響起了一陣叩叩的敲門聲,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響了起來:「國師,陛下來訪,正在前廳等候。」
少紫幾乎是在敲門聲響起的一瞬間睜開了眼,對上的是葉深深窩在被窩裡那雙眼淚還來不及擦乾的眼,頓時他皺起了眉頭。
「委屈?」他忽而揚起了笑臉。
葉深深一愣,才想起暈倒之前,似乎是他一直在為難她,最後才讓她從船上摔了下去。
她搖搖頭。
少紫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馬上冷了下來,他冷道:「不必做戲!」
「我……」她瞪大了眼,不知所措。
少紫卻笑開了眼,從桌邊挪到了床邊,用手戳了戳她濕嗒嗒的臉,忽而埋下頭舔了舔。
葉深深僵硬。
少紫便埋頭在她耳邊輕輕吐氣,他說:「你不必做戲的,該怎麼對我照樣怎麼對我。」
該怎麼對?她閉上眼,握緊了拳頭逼自己不去感受少紫的呼吸。他從來都是被打個半死還是笑嘻嘻的德行,那樣的法力,到現在要靠人界的力量去報仇,天知道他已經傷到了什麼程度……她想告訴他,我回來了……
「你的房間里,有曇蓮的味道。」他喃喃,輕輕鬆鬆地把她放在包裹裡面的,那朵已經風乾的曇蓮花找了出來,放在鼻下聞了聞,似乎是百無聊賴,把那朵花放到了她的臉上,輕吐了兩個字:「真丑。」
葉深深不說話,她一動不動看著他,看著明顯變蒼白了許多的他。這反映似乎並不是少紫樂見的,他癟癟嘴,又重複了一遍:「你丑,花美,」俯下身又輕輕跟上一句,「生氣就咬我啊……」
再煽情的氣氛也被他打斷了,葉深深哭笑不得——這個人,還是一生氣起來就犯幼稚。
「少紫,我……」
那朵花,還是玄歆折下的,她把差點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國師,陛下等很久了。」丫鬟又來催促了。
少紫總算是打算搭理一下前廳守候的皇帝了,臨走前回頭看了她一眼,笑得風淡雲輕。
***
青雲的皇帝居然是那天那個年輕人,葉深深回憶起船上的事情,頓時覺得老臉都丟盡了。
少紫與青雲皇帝能講什麼東西呢?聯盟炸了湖眉?
她咬咬牙,整理了下衣服,跟著輕手輕腳地到了前廳,悄悄站在拐角的地方,躲開廳內兩個人的視線小心聽著。
青雲皇帝說:「國師的意思是要我青雲與朱墨停戰?」
少紫笑道:「少紫說陛下意下如何?」
原來他這趟居然是來求和的,葉深深差點被口水噎死。誰見過來求和還趾高氣揚成這樣的使臣?誰見過來求和還跟敵國皇帝遊山玩水不亦樂乎的?
青雲皇帝笑了笑,說:「國師是個明白人,我願意與國師交個朋友,所以不想欺瞞國師。這求和,我是一國之君,我自然要為青雲著想。」
少紫把玩著手裡的茶杯,笑道:「無妨,請。」
「國師果然爽快。」
「陛下喚我少紫即可。」他笑。
「好,少紫,」青雲皇帝揚聲大笑,「朱墨有你這個國師,真是福氣。」
前廳里其樂融融,拐角處的葉深深正托著下巴防止它掉下來。看來這個皇帝還真是合他胃口,否則向來高傲得很的少紫不會主動讓人直呼其名。只是他們這是在商討國事吧?這這這算哪門子針鋒相對啊……
皇帝說:「聽說朱墨境內有個湖眉山,人傑地靈,乃是仙山。我青雲子民嚮往已久。停戰五年,條件是湖眉山划入青雲境內,還有少紫你,」皇帝微笑,「歸順我青雲,協助我共商霸業。」
少紫道:「我協助陛下可以,但是湖眉是我與朱墨皇帝的交換條件。大概兩日前,怕是已經有兵士著手開鏟湖眉。陛下要的仙山可能不在了,不如我將湖眉夷為平地,贈與青雲百姓做耕田如何?」
皇帝笑了:「一言為定。」
……
……
雖然是室內,但是葉深深忽然覺得冷風吹啊吹。這個朱墨的皇帝什麼人不好派,偏偏派了少紫這個披著人皮的狐狸來當求和大使,真是……找死啊!
「誰?」皇帝警覺。
少紫似乎早就知道,眯起眼呷了一口茶:「晚飯,出來。」
「……」
還能怎麼著呢?葉深深站在原地細細想了一會兒,最終自暴自棄,耷拉著腦袋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小丫頭,是你?」皇帝驚訝,「身體怎麼樣了?」
身體?
「嘿嘿,沒事了。」
「小丫頭,你可不要記恨國師啊。」皇帝又說。
「額?哦。」葉深深稀里糊塗,這個皇帝的個性……怎麼這麼婆媽?
「小丫頭,國師可是個至情之人,你可得好好珍惜。」
「……」這什麼跟什麼啊……
「昨天你暈倒了,國師把我晾在了船上,」皇帝神秘兮兮地笑了,「國師好輕功。」
「……」
昨天,他很擔心?
她愕然回頭,卻看到少紫壓根就不在看她,他別開了頭,完全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喂,勺子,」她不懷好意地拉拉他的衣角,「你害羞了?」
換來的是少紫陰冷無比的一記瞪眼。
她摸摸鼻子,傻笑。
***
這求和之事,莫名其妙地定下來了,還是在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中。葉深深傻傻看著,直到晚宴在使臣府上擺開了,山珍海味堆滿一桌,少紫與皇帝把酒言歡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原來所謂的國事,真的已經在這幾天吃喝玩樂中完成了。原來朱墨老皇帝想要的不過是青雲停戰,而少紫想要的是湖眉炸為平地,青雲皇帝要的是炸為平地的湖眉,這一切真的順理成章得不像話。
宴罷酒酣,少紫閑閑開口:「不知青兄有什麼需要我協助的?」
葉深深努力灌著的一口酒終於嗆在了喉嚨里——一頓飯,居然已經升級到兄弟相稱了?
青容,也就是青雲皇帝說:「青雲境內有個邪教叫祭風,多年來朝廷一直拿他們沒有辦法。素聞國師擅長奇能術數,昨日游湖,國師的能力大家已經有目共睹。我希望國師能替青雲除了這邪教。此後少紫就是我青容的朋友,君臣協議到此為止。」
「一言為定。」
***
如是,定下了協議。
少紫只在國師府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他就收拾行裝準備啟程前往青雲江南。
葉深深早早地在門口等著,看到他一副我本來就不打算帶你的模樣和微微驚訝的表情,她得意地笑了。
「說好負責的,你想一個人跑?」
少紫詭異的沉默。
「一起去嘛~」葉深深嬉皮笑臉地貼了上去,不顧他怪異的目光,「你不是重傷了嘛,我好保護你啊~」
「……」
「反正你讓跟我也跟,你不讓跟我照樣跟!」葉深深急了,口不擇言,「對付完那個祭風教,趕緊回湖眉,阻止那個朱墨皇帝。把湖眉炸了你會後悔的!」
「我為什麼會後悔?」他冷笑。
葉深深語結,張了半天嘴巴還是說不出來,最後往他的馬背上一跳,抱住了他的腰。
「我隨口說的,反正我就是要跟著死活要跟著你打我也要跟著哼哼,你是怕暴露了你其實沒剩多少法力吧,打不贏凡人就直說嘛,我保護你。」
論耍無賴,葉深深弱是排第二的話,姜寐排第一。
少紫冷冷地看著她,看得她心裡發毛。反正打定了主意跟著他,萬一他傻乎乎地真的去對付離清,怎麼可能打得贏?再者,他若是毀了湖眉,他一定會後悔。
「下去。」他似乎不打算妥協。
葉深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說下去就下去么?
其後續是她咬咬牙抱得更緊了,臉整個兒貼到了他的背上,大有誓死不鬆手的架勢。
都用上騎馬了,他的身體其實已經垮得不成樣子了吧……
少紫不再說話,只是策馬揚鞭,在黎明的道上賓士起來。
風有些冷,晨曦微露。
葉深深細細聽著少紫微亂的心跳,咬著嘴唇忍住眼淚。這個人,等了她五千年,卻不記得她是誰了,這是要把他逼到什麼地步才會讓他把自己是誰,她是誰都忘記了?一百年她尚且自殺,五千年啊……
「晚飯。」少紫在前面輕聲喚她。
「啊?」
「鬆開。」
「不要。」
「我說過,你不必做戲。」他說,「你還是兇巴巴的要咬人的不醜一點。」
「……」
這隻狐狸精,為什麼會陰晴不定成這樣?她癟癟嘴,拿腦袋在他背上蹭了蹭,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我是想跟著你動機不純,但是我也擔心你老命玩完。」
「真的?」少紫在前面輕笑。
葉深深白眼:「當然!」
馬速驟然加快。
葉深深汗涔涔地想,這隻狐狸到底在生什麼氣呢?
祭風教搗亂
青雲國比朱墨大得多,至少在葉深深騎馬趕路的時候她是這麼覺得的,一連四五天,走過了沼澤,荒漠,平原,最後終於到了傳說中的江南。
這幾天,少紫比往日安靜了許多,也安分了不少。趕路的速度放慢了,他的臉色卻從始至終都是蒼白的,好幾次,她都以為他會停下來歇息,可他卻是馬不停蹄地趕著路。
本來兩個人是同騎一匹馬,到了半途,少紫硬是又找了匹馬過來,把葉深深支了開去。思凡自然是跟著她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它不會開口,也變不回小孩模樣,這些天就一直是狐狸模樣待在她的肩膀上。
「喂,少紫!」她在後面喊他。
少紫勒住韁繩停了下來,見到的就是葉深深一副無賴樣抱著馬脖子停在路邊,擺明就是不想走了。
「累了?」他笑道。
葉深深狠狠點頭,抱著馬脖子支著腦袋咧嘴笑:「是啊,好累。你必須停下來,不然我就賴在路邊不走了,到時候餓死在路邊,你一定後悔。」累的是他,他如果再走下去,怕是身體真的負荷不了了。
少紫揶揄地看著一臉耍賴,訕笑。
葉深深打定主意無賴到底,乾脆跳下馬跑到他的馬前,揚起腦袋看著他:「喂,停下吧,你真的要累死我?」
彼時天已近黃昏,這是他們第一次在趕路中途停下來歇息。
路邊有個小水塘,葉深深身上沒帶什麼器具,只是水塘上有大片寬大的水草葉子,她就用水草葉舀了一些水,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站在路邊休息的少紫身邊,遞了上去。
「喝。」
少紫明眸一閃,眼裡的揶揄更甚。
葉深深熟門熟路,默默低頭暗罵了幾句這個幼稚的不知好歹的狐狸精,抬起頭時已經滿臉的笑意。她又遞上去:「喝吧~沒毒的啦~」
少紫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勉勉強強接過葉子喝了一口,看到葉深深的臉上一副滿足的模樣,嘴角微微露出了一點笑意。這幾天來,她似乎變了不少,只是動不動就喊累,這讓急於趕路的他有些惱怒。可是……卻氣不起來。
「好喝么?」她笑嘻嘻。
少紫微微笑了笑,一不小心把葉深深給看呆了。
***
祭風教位於青雲江南的山巒交疊的地方。他們這一行走得有些艱難,到了第五天傍晚的時候,才趕到了傳說中的入口附近。只是周圍是層層的山巒,哪裡是入口呢?
荒郊野外,長著一種漂亮的花。那是種紫色的藤蔓,開著紫色的花,漂亮得不可思議,幾乎可以媲美曇蓮。
葉深深看得入神,毛手毛腳地想進花藤去摘花,沒想到那種花看著是很漂亮,只是花藤上長滿了刺,只踏進了一步,她的腿就被劃破了好幾道。劃破的地方立刻鮮血淋淋,還散發著詭異的香味兒。
有毒?
葉深深的汗下來了,不是吧……
「疼。」她抬頭看看在遠處冷靜得過分的少紫,癟癟嘴,「有毒。」你該關心一下。
少紫桃花眼一眯,不答。
葉深深慘烈地揉著傷到的腿,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冷、血!」
「不過是人間的毒花,能奈你何?」
「……」你好歹意思下緊張下嘛!
事實是,這花雖然有毒,的確不能拿她怎麼樣。葉深深失望地低頭,惡狠狠拔了一把那個紫色藤蔓。
就在僵持的空擋里,忽然從花藤深處嗖地衝出一個白色的小身影,踩著荊棘叢一路奔跑,最後猛抬頭瞧見了站在邊上的葉深深,就乾乾脆脆地往她沖了過來,撲通一聲撞到了她身上,倏地朝地下跌去。
葉深深在那個人摔倒前扶住了她,手上摸到的是黏糊糊的溫熱一片,是血。
「救救我……我不要被燒死……」那個人哭著抬起頭揪著她的衣服喊。
那是個女孩,確切的說,是個七八歲左右,臉蛋髒兮兮,渾身上下到處是傷口的凡人家女孩兒。她似乎是受了不小的驚嚇,抓著葉深深衣擺的手不斷的發抖,只是喃喃重複著:救救我,<網羅電子書>我不要被燒死。
「誰要燒死你?」
「邪教……」女孩兒不住地發抖,尖聲道,「那個邪教祭風!他們把我跟姐姐綁在木頭上,要燒死我們!」
祭風教?
葉深深眼前一亮,揪住女孩兒的手臂:「帶我們去!」
女孩立刻抱著頭蹲在了地上:「不要!」
她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驚嚇,葉深深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們可以救你姐姐。」
「真的?」女孩小心地抬頭。
葉深深點點站在遠處的少紫說:「你看,那個人很厲害的哦,可以打得人家片甲不留。」
女孩咬著嘴唇想了很久,終於顫抖著點點頭。
***
原來所謂祭風教的入口,是在那片紫色花藤的深處,那個斷壁與地面相交的地方。那裡有個很不引人注意的小山洞,聽那個叫白汀的女孩講,那個山洞就是通往祭風教總壇的入口。
站在入口處,葉深深徘徊了。那山洞裡面黑乎乎一片,看不到一點兒光亮,天知道女孩是怎麼出來的。
「呀,火把滅了。」白汀說。
「……」
「進去把。」少紫咧嘴笑,一步踏進了黑乎乎的山洞裡面。
葉深深忽然一陣心慌,把思凡跟白汀放在了入口,自己忙不迭地跟著走了進去。一踏進去就懵了,裡面好黑,伸手不見五指,本來還看得見一點點光亮,拐了個彎后就徹底看不見了……
臉出口在哪兒都看不見。
「少、少紫……你在哪裡?」關鍵時候,那隻狐狸跑哪裡去了!
空曠的山洞裡面回蕩著的只有她的聲音: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跟我走。」少紫是聲音微微的沙啞,卻帶著笑意。
葉深深只覺得手上一暖,卻是少紫拉住了她的手,牽著她往前走。
——嘿嘿,她怎麼就忘了狐狸本來就是晚上活動的呢?
黑暗的山洞裡看不見任何東西,少紫自然是看不到葉深深臉上的笑的。只是在這樣的山洞裡面,什麼都看不見,只有對方的手是可以相信的,這種感覺,會上癮。
再然後,逐漸有了光亮,出口到了。
一出山洞,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神台,台下圍著很多穿著各異的人,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圍著同一個地方。那是個神台,周圍點著一圈火把。神台中央豎著根木頭,木頭上面捆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她身上的衣服沾滿了鮮血,已經碎成了一條條。
這樣的女孩,捆在上面是等著被火燒?果然是邪教。
葉深深打了個寒戰,捲起袖子就打算衝上去救人的時候,身邊白影一閃,卻是少紫借著幾分法術上了神台。
嘎?他什麼時候那麼熱心腸了?葉深深獃獃看著,隨後看到的是少紫雖然上了神台,卻沒有如她所願地去解開綁著女孩的繩子,而是手一揮,袖中藏匿的劍脫殼而出,直至神台上的人。
……
原來,他才不是好心,他只是專程來滅人家教了。
葉深深飛了一記白眼過去,正中目標。看來這些日子,這隻狐狸因為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不方便動用法術,已經習慣了人界的刀劍當兵器啊。
葉深深正想甩個鄙視的目光過去,卻看到神台上橫七豎八已經倒了一片。嘎?邪教的人,殺著這麼容易?才晃眼的功夫,少紫的劍又刺進了一個拿刀壯漢的咽喉。葉深深忽然渾身發涼:他殺的那些人,居然只是些坑蒙拐騙的普通百姓?
「喂,少紫!停下!」
少紫的身形如閃電,輾轉於人群之中,哪裡有半分停下來的意思?他已經紅了眼,渾身的暴戾。他原本就不是什麼清心寡欲之人,禁錮了五千年,今天凡人的血把他身體里壓抑的血性完全引了出來。
「少紫!」
葉深深在人群后吼,卻沒有一點作用。這樣下去,不光是這些騙子要死了,他自己都可能把積聚的精力耗光!這隻狐狸發什麼瘋!
無計可施,葉深深咬著牙握著拳頭在原地拚命回憶,她現在的身體是承受不了五千年前慣用的法術,只好借一些旁門左道了……
「少紫!離清找你!」
少紫殺紅了眼,不顧。
「少紫!鏡字輩的老頭兒都死光了!」
不顧。
葉深深急得滿頭是汗,也不管當時什麼情況,仗著七分技巧三分蠻力越過人群上了神台,瞅准了機會一把抓住他拿劍的手腕。
「停下!」她喊。
少紫冷眼看著她,好像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的眼裡滿是血光,顯然已經失去了冷靜自持。
葉深深急得汗如雨下,卻發現她的聲音對少紫來說壓根就等於蟲鳴鳥叫。無奈之下,她唯有放手一搏,把這個身體里所有的力量積聚到了手上,咬咬牙,奪過少紫的劍,把他往神台下面一拽,跳了下去。
「你還想要你的老命就跟我走!」她惡狠狠,喉嚨底下有腥甜,那是用力過度的惹的。
少紫似乎是恢復了一點意識,獃獃看著渾身凌厲的葉深深,若有所思。葉深深哪裡管得了那麼多,她現在只想把這隻不知好歹的狐狸帶走!
「葉深深。」狐狸在叫她。
他總算認得她了么?葉深深腳不停歇地拉著他走,順便拿他的劍幫他擋開那些快砍到她身上的刀劍:「深你個頭!」這隻狐狸,殺人的時候那麼厲害,暗算人的時候那麼陰險,嘲笑人的時候那麼欠揍,為什麼每次都是一發獃就毫無防備?混蛋!沒腦子!幾千年了都不知道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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