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鋒
皇儲選拔完畢,離清的臉色很是陰沉,透著說不出的凌厲。
葉深深屏住了呼吸,悄悄看了少紫一眼。
老天爺啊,雖然她早就知道離清沒那麼容易對付,但是卻從來沒想過這麼快啊啊啊!!
只可惜,老天爺的耳根向來是比較選擇性的,譬如現在,它就壓根沒聽到某隻小鳥心裡的哀嚎。深秋的湖眉,陽光燦爛得很,天空蔚藍如洗。
「各位長老,」離清朗聲開口,「幾日前商議的事可有結果?」
六個長老相互看了看,點點頭。葉深深看得迷糊,仔仔細細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六,明明不久前死了個鏡為,居然這麼快找了個替補?
鏡容咳嗽了幾聲,作為最年邁的長老站了出來,朝離清規規矩矩行了個禮說:「我和眾位長老已經商議過,既然有孽障禍害我狐族安危,不管他之前是什麼,我們勢必除之以保我湖眉一族。」
離清滿意地點點頭,回頭看了葉深深一眼。
只這一眼,就讓她渾身戰慄。
「各位——」鏡容對著殿下的男女老少揚聲道,「玄歆族長為了我湖眉一族,不幸遭奸人陷害,如今我們要合力幫助他擺脫附體的奸人,希望大家為族長護法!」
一句話畢,狐狸們集體騷動了。
葉深深惡狠狠地瞪著鏡容:這個老頭搞什麼鬼!幹嘛順著離清的意思?!
少紫的臉色有些蒼白,看得出他也沒有料想到離清會這麼早提出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以避諱的了,葉深深瞥了離清一眼,光明正大地走到了少紫身邊。少紫似乎有些驚訝,想了想上前一步擋在了她前面,結果被葉深深從身後拽了一把。葉深深一步向前,站在他的身邊,朝他笑了笑。
很久以前,她就是如此並肩站著的,當然不會因為轉了個世就變成了小鳥依人了。她是姜寐,是曾經和少紫並肩作戰的帝女姜寐啊。
「玄歆?」離清見了這架勢有些驚異,繼而一笑,對著葉深深招招手,「深深,你過來。」見她不理,他淡道,「不要忘了他的命是誰救的。」
葉深深咬緊了牙關。
少紫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眼裡的笑意一閃而過。
離清顯然相當有耐性,他靜靜等著。
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生死關頭,而是生死關頭之前,你的把柄還在對手手裡。葉深深看了一眼少紫,見到他神色還算鎮定,想了想還是鼓足勇氣朝離清走了過去。
離清笑了。
他說:「深深,你又何苦做些無用功?」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壓低了聲音朝他吼。
離清淡道:「我只是為著狐族的千秋萬載著想,少紫不死,我不會出手救湖眉。你若不親手殺,我讓玄歆與少紫玉石俱焚。」
一瞬間,葉深深渾身涼透了。
這才是他救少紫的真正原因吧,一,當著狐族的面殺了他們某些對「狐王少紫」還抱著希望的殘餘;二,解救湖眉乾涸之苦,讓子民把他當神供著;三,讓她姜寐為了保全「玄歆」一條命,親手毀了少紫,殺了他。
他竟然可以把條件利用到這個地步,實在是太可怕了。
離清從身後的侍女那兒拿過個瓷杯,交到她手上,用目光示意她給少紫喝下。
「這是什麼?」葉深深問。
「過劫。」
葉深深拿著瓷杯的手抖了抖。過劫是什麼,她當然聽說過。這本是閻王用來解決某些個不願忘記過往的凡人的東西,過劫一喝,便是把人家刻著東西的靈魂從身體裡面抽離,灰飛煙滅。後來這東西被天上看中了,就用來懲罰犯了錯的仙人,喝完之後的人,就只剩下一個軀殼了,有靈魂,卻像是初生的嬰兒,什麼都得從頭來過。這向來是現人中除了直接灰飛煙滅,最為厲害的懲罰。
離清是想讓她親手殺了少紫。
「你為什麼不讓我喝?我喝了,就可以任由你擺布。」讓她喝不是更方便么?
離清卻笑了,他說:「你喝了,就徹徹底底成了葉深深,我對你葉深深沒有興趣。」他盯著她的眼,眸光閃爍,指著胸口道,「我要的是五千年前人龍一戰,那個披著盔甲拿劍刺進我胸口的姜寐。」
五千年前,他年少,第一次領兵出戰,在戰場上遇到了個身材纖弱的小兵。只是那個小兵身手了得,他一時好勝與他單打,卻不想被他髒兮兮的臉上眼裡那抹生動的光亮恍了神,被小兵一劍刺中胸口。
那小兵自然是要不了他的命的,只是這是他生命里第一次挫折,他便把這個人的眼睛刻在了心裡。
後來父王替他向人族提親,他憤怒地拒絕了,雖說姜寐是出了名的漂亮,只是人族又有幾個人及得上戰場之上,那個和他單打許久的小兵這般恣意飛揚呢?千嬌百媚又如何,他離清不稀罕。
他離清自小高傲,可輸了就是徹徹底底的臣服,縱然龍王逼婚,他也照樣讓了太子之位離家出走。後來龍王終究是妥協了,只是不想時隔三年,他在回東海的路上舊傷發作,居然暈倒在了岸邊。
再醒來,第一眼見到的,是那雙刻進他心底的眼,他不會錯認。只是沒想到,那個人居然是個女子,這讓他欣喜若狂。
那個人,便是人間帝女,姜寐。
而現在,那個叫葉深深的女子正盯著他,滿眼的仇恨,一如當年的姜寐。他卻很開心。
「深深,決定好了么?」他輕道。
葉深深咬牙,糾結得要死的時候,聽到了身後少紫輕快的聲音,他說:「拿過來吧,我喝。」
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葉深深簡直想一拳頭打飛他!
她站在原地不動,然後眼睜睜看著少紫走到自己身邊,拿過她手裡的瓷杯,打開蓋子——
「少、少紫,你該不會真喝吧……」離清的話怎麼可以信啊!
少紫笑了笑:「你說呢?」
額?
葉深深發獃的一瞬間,少紫忽然拿起被子,對著離清狠狠潑了過去。離清沒有料到他有這招,醒悟過來驚險萬分地躲過的時候還有幾分氣喘,他盯著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沒失憶。」
少紫不置可否地笑笑:「你以為,我的命是你那麼容易可以控制的?離清,五千年前你封印我是因為殺不了我,五千年後你也妄想!」
離清忽而大笑起來。
少紫朝葉深深勾勾嘴角,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抓起她的手就往裡面塞了個東西。鏡容忽然在離清前面織了個界,禁錮了他一瞬間的行動,少紫就趁著這個空隙一把拽過葉深深的手,引導她直刺離清。
布錦碎裂的聲音很是清脆地在殿上響了起來。
葉深深首先看到的是少紫握著自己的手,手裡有個劍柄,一柄雪亮的劍直直地刺進了離清的胸口。
……
……
這是……什麼狀況?
離清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葉深深惶惶回頭看握著她的手的幕後少紫,卻看到他臉上比外頭午後的太陽還明媚的笑容。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少紫從來就不是什麼良善。
葉深深汗涔涔看著少紫,眼裡只有三個字:你,夠,狠。
少紫一副你盡量誇吧的模樣,看了看已經大亂的狐王殿,悄悄對她做了個口型:變原型。
葉深深不明所以,但看著他一副認真的表情,想了想還是忍痛變成了小鳥,少紫就在這時候一躍而起,仗著眾人沒有反應過來,離開了狐王殿。
葉深深拍拍翅膀跟著飛,追得氣喘吁吁。這年頭,一個狐狸可以飛的比鳥快,還有沒有天理?
***
如是,幾乎是莫名其妙的,兩個人離開了湖眉。山上早就亂成了一鍋粥,少紫卻悠哉得很。下了山,在朱墨邊上的樹林里找了塊乾淨的時候坐了下來,閉著眼等小鳥。
一盞茶的功夫,小鳥從天上掉下來了。
咚——
掉到了他的身邊。不一會兒,一個氣呼呼的女聲響了起來:「你不接。」原來是她已經變了回來。
「沒力氣。」少紫道。
「……」
「……」
「真的?」葉深深白眼,搶過他的手腕,「身體怎麼樣?」
少紫想了想,搖搖頭,倒是一副乖巧模樣。
葉深深的母性被徹底激發出來了,摸了摸他烏黑順滑的頭髮,壓抑住把這座火山摟到懷裡摸摸腦袋的**,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靠在了他肩膀上。
少紫微微顫了顫,伸手攬住她,低頭,咬。
……
「狐狸。」葉深深下定語。
少紫癟癟嘴,抓著她的髮絲把玩。
「狐狸,你嚇死我了……」
差一點,差一點點心就跳出來了……
「晚飯,你是不是反映遲鈍了點?」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的事?
「……」混蛋。
***
不知不覺,黃昏了。
葉深深在朱墨的郊外睡了一覺。身邊的是少紫,那隻她曾經怕得要死的狐狸,現在已經是隨便她揉圓捏扁,愛蹭哪兒蹭哪兒。
於是乎,有那麼個暖呼呼的狐狸抱著,窩在他懷裡睡覺的滋味也不錯~一不小心,睡熟了。
睡了便睡了,她還做了個夢,夢裡的少紫變成了狐狸,被她關在籠子里。陽光燦爛的日子裡,她把它抓了出來洗澡,按到水裡。哪知它拚命掙扎,害得她一時激動,一個腦瓜拍下去,狐狸就暈暈乎乎地任由她擺弄了。
洗洗刷刷,揉點綠細葉子,唔,把那雙瞪得很厲害的眼睛遮起來。
葉深深是被冷風吹醒的,深秋的晚上凍得很,少紫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他該不會是……上山砍人去了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葉深深就冷汗直冒,忙不迭爬了起來。月色凄清,樹林里樹影叢叢,葉深深慌亂地四處尋找,卻怎麼都找尋不到那隻狐狸的身影。
……
「混蛋!」居然自己一個人跑了!
劈啪——
有什麼東西跌倒地上的聲音,她循聲望去,傻眼。
少紫抱著很多一大捧樹枝,衣服破了幾處,萬年「世外高人」的臉上難得結著些泥土,看得出是樹枝上沾的,袖子上髒了,整個人有些灰不溜秋。似乎是沒想到她醒了,他的臉上有慌亂一閃而過,手一滑,幾根木枝掉到了地上,他尷尬地別過頭,走到她邊上,把樹枝放在地上,微微狼狽地抬頭望了傻眼中的葉深深一眼。
「把它點燃。」他說。
「哦。」葉深深木然,一動不動地看著那隻狐狸難得的狼狽相。
借著月光,她依稀可以看到狐狸的臉僵了,頓時她化身巫婆,不懷好意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臉,唔,燙的。
「快點!」狐狸火了。
「哦!」
還能怎麼著呢,捏咒,點火。
期間,少紫的臉一直是僵的,萬分厭惡地看著自己髒兮兮的衣服,眉頭已經皺成了山。不用猜都知道,這隻潔癖狐狸心裡已經糾結成了什麼樣子。
葉深深摸摸鼻子,有些感動。這隻狐狸今天法術消耗精力過度了,所以用不了法術,是看她冷得發抖才放下潔癖去抱那一捆髒兮兮的樹枝來點火的吧……還裝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生怕她知道他的心思么?
「喂,狐狸啊,」她不懷好意地湊過去,「你髒了哦。」
「……」沉默。
「狐狸啊,你的臉上有泥土。」她拿袖子擦了擦,給他看。
「……」死一般的沉默。
「狐狸啊,你現在的模樣好像鬧彆扭的思凡嘿嘿。」好可愛……
「……」
月亮看不下去猥瑣的小鳥了,躲了起來。其直接後果是天色更黑了,只剩下篝火閃啊閃。
事實證明,挑撥某隻狐狸的耐性是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小鳥那天晚上輸得很慘,只因為她一時得意忘形,忘了眼前是那隻可以把她往死里整的惡狐狸,結果是一不小心被狐狸撲倒了。
「晚飯。」狐狸輕聲叫她。
「啊?」
低頭,吻上去。
小鳥僵住。
推到。
小鳥的心快跳出來了,月亮也很不要臉地出來了,一時間亮了好幾倍。狐狸精緻的臉就在她眼前,看著看著就會恍神。這一恍神不要緊,唇卻被狐狸堵上了,氣都喘不過來。
這隻狐狸……
「深深。」少紫抬起頭叫她,眼如星辰。
不是姜寐,是深深。
葉深深忽然想哭,只是眼下這情況可由不得她哭,才一分神的功夫,衣服被少紫解了一半。
……
……
她被吻得氣喘吁吁,心裡在吶喊:狐狸啊……這是荒郊野外啊……
結果……
結果!
結果這成為了她葉深深這輩子最恥辱的一個晚上!!因為那隻狐狸把她的衣服解得差不多了,又解了自己的,在她面紅耳赤的時候,把她的乾淨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朝她微笑。
……湖眉的衣服,幾乎都是白紗衣,男女不大分的……
……
「你……夠狠。」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對他說這句話,第一次是他引著她的手刺離清,第二次是現在,他他他……
果然,狐狸終究是狐狸。是很記仇的狐狸。
結果,那天晚上,葉深深是氣暈過去的。這些日子以來精神透支的又何止少紫呢?
臨昏迷,她看到了少紫慌亂的眼神,想著的是到底還是我贏了吧,明天早上醒來要是衣服還是髒的,我就……我就扒了你哼哼。
***
第二天,葉深深是被鏡容的聲音吵醒的。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滿意地看到已經被換回了乾淨衣服。
鏡容正坐在她身邊,卻不是對她說話,而是對另一邊的少紫。他說:
「那一劍未刺中要害,離清沒有死,反而把作亂的人抓了起來。陛下,離清到底是什麼?」
「你不知道?」少紫抬眸嗤笑。
鏡容的老臉紅了,他說:「我只知道是別支的狐族人,只是昨天的樣子看來,好像……」
「是龍族的。」葉深深插口,「龍族第一任的太子。」
「你怎麼知道?」少紫道。
葉深深眨眨眼:「他自己說的。」
「陛下,你打算下一步怎麼辦?」鏡容問。
少紫垂眸沉思,忽而抬頭一笑:「鏡長老,你說,你該叫我什麼?」
「陛下啊。」鏡容不明所以。
「那,五千年前呢?」
「陛下永遠是鏡容的陛下。」
陛下?
葉深深有些疑惑,五千年前少紫剛登上狐王位置的時候,鏡容分明叫的是——少主啊。
她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驗證,少紫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身上的戾氣越積越多,最後到了一個頂點。葉深深自然明白他想做什麼,很狗腿地替他禁錮了「鏡容」的行動。
一招斃命。
她看看自己的手,這個人死了,她也是兇手之一,卻分外泄恨。果然跟這隻狐狸待久了會變壞。
「喂,我們被發現了?」她問他。
少紫點點頭。
「那怎麼辦?」
「跑?」
「到處走走。」
「……」還不是跑嘛~
這叫什麼?葉深深後來總結,這叫亡命天涯。
逍遙倒是很逍遙,只是……如果這種狐狸不是只色狐狸的話!
那天早上,狐狸說了句讓她牙痒痒的話,他說:「晚飯,什麼時候能把你吃下肚?」
葉深深的臉霎時陰冷無比。
她很想告訴他:你、錯、過、了!就在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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