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擁有侍女的偷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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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侍女的偷渡者
明亮的太陽光灑在海面上,今天是入春之後難得的一個晴天,越冬歸來的海鷗在上空嘶鳴著,似乎也在為逐漸回歸的溫暖慶賀。
閃爍著銀光的艦艏如同刀鋒一般劈開鐵青色的海波,這是由一艘9000多噸排水量的防護巡洋艦改裝而成的偷渡客船,在她的甲板與側舷還能看到失去主炮的基座與保留下來的射擊孔,側舷裝甲上斑駁的修復痕迹也足以說明她曾經累累的戰功。
滾滾的黑煙從三根煙囪中噴薄而出,改裝消減的重量讓這艘退役的防巡能夠以23節的高速持續航行,高聳的桅杆上掛著一面破舊的龍旗,代表她來自東土的身份。
身穿黑色大氅的少年站在船尾,靜靜地望著西方已經消失良久的陸地,黑色的長發梳成高馬尾垂將下來,遮擋住大氅背後銀色的複雜線條,那是一個小篆的蘇字,如同盤錯的根莖一般,糾纏在他的後背之上。
他叫蘇澈,是東土青遠蘇氏的後代……不,應該說,他就是青遠蘇氏的最後一人了,自從天河二十八年的那次事件之後。
「少爺,我詢問了人家,大致還有半個時辰的功夫,我們便要靠岸了。」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蘇澈的身後響起,來人是一著一身天藍色的櫻花紋振袖的女子,姣好的面容可以用無暇來形容了,只是面色稍顯冷淡,大概在骨子裡是個高傲的人吧?很難想象這樣的女子,會是另一人的侍女。
「三十三子,你說……今後我還會有回家的機會嗎?」蘇澈沒有轉身,只是依舊有些魔怔地眺望著西方,手掌將大氅的寬袖握出了褶皺。
「會的,少爺,總會有那麼一天的。」三十三子的面色略微柔和了一下,輕聲安慰道。
「我不想留在神洲,聽說那裡是個荒蠻之地……」蘇澈話剛出口,面色就是一變,立馬轉過身來,「對不起,我沒有存心詆毀你家鄉的意思。」
「無妨,少爺,我是您的刀。」三十三子搖了搖頭,「您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鄉。」
蘇澈愣了一愣,喉頭動了動,最終只是擠出了一句微不可查的「謝謝」。
他似乎很煩惱,也沒有在甲板上繼續待下去的心思,又過了一刻鐘,便轉身與自己侍女一起回到了船艙內。
這艘「白沙號」偷渡客船,事實上是由一艘原屬於東土北海艦隊的防護巡洋艦白沙艦改裝成的,雖然白沙艦因為年老而不得不退役,哪怕在改裝中卸下了一些已經不需要的裝甲和火炮,卻依舊是一艘強勁的船隻,而這樣的大傢伙,除了海軍,誰都養不起。
沒錯,白沙號就是這樣一艘官辦的偷渡船,為北海艦隊賺取外快的功臣之一,船上的船員無一不是東土海軍的家屬亦或是退伍的海軍老兵,因此想在這艘船上鬧事,首先要掂量一下自己還能不能上岸。
而且哪怕是卸除了大部分的武器,船上依舊留下了六挺7.62mm口徑的十九年式防空機槍和兩門76.2mm/50副炮,在東土與神洲之間的這片根本沒什麼海魔物作祟榊海海域,哪怕是遇到了海盜,白沙號也依然可以橫行霸道。
東土帝國北至西伯利亞,南達中南半島,作為守護與管理帝國三分之一海疆的北海艦隊,其權力之大可想而知,公然運營偷渡船不說,來往於東土與神洲兩國的商人,七成以上都要向他們繳納保護費,畢竟大部分貨船的目的地都是神洲的青海島,而這裡恰巧是東土向神洲租借的海軍基地之一,掌控權自然在控制北部海疆的北海艦隊手中。
這也是北海艦隊為什麼敢在黑市中打出「百分之百安全到岸」的廣告詞的底氣。
當然,這樣的偷渡船,一張船票可是不便宜,蘇澈為了買到這張船票,幾乎花光了他與母親這幾年所有的積蓄,上岸之後該怎麼後下去,大概就要看自己從小訓練的一身武藝,這種地方行不行得通了。
船艙內雜訊震天,畢竟是軍艦改造的船隻,驅動船隻的蒸汽機關要比一般的客輪強勁很多,而又不可能有客輪那般良好的隔音設計,偷渡者們只能夠忍耐著這震耳欲聾的雜訊20多個小時,實在忍不了了,就只能到甲板上去吹吹海風。
沒錯,就像蘇澈剛剛那樣,雖然也有一部分離家思鄉的情緒在其中,但多半的願意,還是的確受不了了。
坐在自己那破破爛爛的座位上,他兀自看著舷窗外向後倒退的海面,從懷中取出了一隻小小的,如同筷匣一般細窄的棕色木盒,在這裡面,靜靜地躺著一束白色絲帶縛起的黑色發束,那是他已逝的母親留下的,青遠蘇氏被夷族之後,倖存下來的唯一一對母子倆在逃亡中相依為命,勞累過度的母親最終患上了肺癆,這對於缺衣少食的母子倆來說,就是無法治癒的絕症。
母親去世的時候僅有三十六歲,蘇澈也才剛剛十八歲,她唯一的遺願,就是有一天,蘇澈能夠將她的一縷頭髮送回神洲的娘家,讓她能夠落葉歸根。
因此,在匆匆收殮發葬了母親之後,蘇澈便通過父親曾經的朋友在黑市買到了前往神洲的「白沙號」的船票,就算是得到了一部分優惠的價格,卻依然幾乎耗光了母子二人這幾年來積攢下來的積蓄。
蘇澈與自己的侍女三十三子在青威港登船,經過了持續20多個小時的長途奔襲,在第二天的中午過後,他們終於抵達了這次旅程的目的地——青海島海軍基地。
登岸的偷渡客們大多數都是在東土活不下去的人,包括一些想在新的環境中碰碰機會的俠士與商人,還有一大部分就是那些因為生活過於窘迫而根本付不起客輪船票錢的東土魔物獵人,畢竟東土的人口眾多,帝國為了開闢適合國民居住的疆土,對於山野間的魔物進行過一茬茬的打擊,讓它們不敢再輕易地傷害人類,對於魔物獵人這種靠獵殺魔物賺錢維持生活的人來說就不是什麼好混跡的地方。而神洲的統治機關幕府建立僅僅不過300年,中間還經歷過幾次大規模的魔物侵襲與諸侯造反事件,甚至幕府將軍的嫡系一度絕嗣,只能從分家中收取養子來繼承將軍的位置。
動亂使得幕府無力開闢陸地中心一些魔物橫行的荒蠻之地,甚至在第三次魔物侵襲中,由於幕府剛剛結束了一次平叛戰爭,不得不靠租借青海島給東土才借來了抵禦魔物的雇傭軍,並且這些雇傭軍有半數都在戰後明目張胆地留在青海島上不走了。
總的來說,就是幕府統治下的神洲幾乎是魔物的天堂,當然同樣也是魔物獵人們的天堂,神洲與亞馬遜和維多利亞裂谷區並稱世界三大獵人聖地,擁有極為豐富的魔物資源,也分別被掌握在東土、美利堅和不列顛三個大國的手中。
沒有錢坐馬車,蘇澈只能靠走著前往9裡外的長門城,與他結伴而行的除了侍女三十三子之外,還有一個自己跑過來的,自稱俠客的少年。
少年的名字叫李客,一身青藍色的圓領直裾顯得他英氣勃發,一柄長劍懸在腰側,同為習武之人,蘇澈從他的舉手投足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劍術了得的少年。
李客今年剛剛束髮,比蘇澈小上兩歲,也同樣未曾加冠,自稱是來自東土兩湖之地的俠士,前來神洲是為了尋找自己的俠道,性格很是開朗熱心,他之所以會主動來與蘇澈二人結伴同行,就是因為看到了蘇澈與三十三子身上都沒有什麼用來防身的兵器,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恐怕要被人算計,就只能屍橫荒野了,他主動跟上來,到時候說不定能夠保護二人。
對於這少年熱心腸的想法以及他一隻在嘮叨的讓他進城之後就買一把刀的建議,蘇澈也只是笑了笑,點頭同意,從打船上的時候他就一隻感覺到幾道盯向三十三子以及他本人的不善目光,畢竟船上的偷渡客魚龍混雜,許多在東土殺了人的逃犯,只要能湊夠船票錢,船老闆也不會在乎你以前是幹啥的,一起偷渡的人哪個沒點兒自己的故事,清清白白的身份,要什麼偷渡?白沙號的票價雖然比不得客輪,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買到的。
對於這幾道不善的目光,蘇澈倒是樂得看到他們來找事,畢竟現在他身上窮得叮噹響,旅館都不見得能住得上,如果碰到了不長眼的傢伙,蘇澈很願意接管他們錢包里的那些銅臭之物。
三人一邊談著話,一邊步行著快速地行走在前往長門城的還算平整的官道上,李客大概也發現了身旁的這位兄台,步行速度甚至隱隱要快於他,也就嘿嘿地尷尬一笑,不再提起進城買刀的事情了。一路上兩個人天文地理地瞎掰了一氣,沒多久就走過了一半的路程。
「蘇澈兄弟,等咱們在這裡安頓下來,兄弟想要做些什麼呢?」李客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故作老氣橫秋地問道。
「嘛,大概是打打零工賺點錢,到時候好去做火車……貌似在神洲這邊被稱為駿城。」蘇澈聳了聳肩,「我的目的地在近畿那邊的藩國,估計要個一年半載才能到吧?」
「咦?難不成這倭人的火車還比我們那裡慢不成?」李客撓了撓後腦勺,他可是想周遊神洲的,如果火車這麼慢,怕不是還不如騎馬。
「慢倒是不慢,說不定駿城還要比東土的火車快上不少,」三十三子插嘴解釋道,「幕府都是直接從不列顛買來的麥克拉奇式蒸汽機關,而東土那邊則是根據不列顛的蒸汽機關進行仿造,馬力要低一些。」
正談著,忽然從前面的傳來了一聲女子的尖叫與呼救,只見在馬路中央,一輛裝飾秀美的馬車橫倒在地上,車夫已經被人斬首,而兩個鬍子拉碴的大漢正邪笑著將兩個衣著暴露妝容美艷的女人從車裡拖將出來,再看那兩個大漢,正是同船一起過來的偷渡客之一。
「可惡的淫賊!」李客氣憤地低喝一聲,噌地拔劍出鞘,就向著那邊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