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雙木非林(旅遊)
楊柳變成了嫩綠的長條,而後又漸漸黃落,路上灑滿了金黃色的落葉,最終一顆顆楊柳就變成光禿禿的寒柳。
茉莉花開了又歇,花瓣一片片的飄落。
直到最後,連花香都消失不見。
林司南悠閑的走在江南的園林中,迴廊深處、微雨池塘,處處皆是風景。
走在路上,偶然一瞥,看到池塘里開出了第一朵荷花,臨風搖曳,紅艷奪目。
他不禁愣住,駐足看了許久。
原來,盛夏已經悄悄到來了……
家旁邊的公園裡,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荷塘。
從前寧心還在,他經常在飯後和她一起去那遛彎兒,繞著池塘慢慢的逛著,微風徐來,清香飄拂,溢滿鼻官。
在流滿了綠水的荷塘岸邊,在不遠處青青的草地上,放眼望去,是一片白色的茉莉花海。
片片繁花,散著銀光。
旁邊開著一些不知名的小紅花,殷紅如夕陽邊燦爛的晚霞。
似乎,寧心偶爾臉紅的時候,便是這般顏色。
再次想起了記憶中的那個人,林司南的神色淡淡的,再也不復當初那般落寞神傷。
忘了是在哪本書里看過,上面說,「你在早上碰落的第一滴露水,肯定和你的愛人有關;你在水果攤前稍立片刻,也和她有關;你在暮色中,坐在屋子裡不動,還是與她有關。」
第一次看到這句話,他就想起了寧心。
現在他站在夕陽墜落的餘暉中沉默著,的確是因為她。
只不過——
如今的他,已愛不起黃昏的景緻。
難得享受了一會兒靜謐的氛圍,沒想到就被旁邊一對兒吵架的小情侶給打破了。
「出來玩就是為了開心,你要是總這麼無理取鬧,那咱們明天就定機票回去。」男生冷著臉,語氣不善的說道。
「回就回!」女孩子氣勢不弱的吼了回去。
說完,她就紅著眼睛轉身跑開了。
這種情況下,是個男人都要追上去的,可她男朋友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不僅沒動,還低頭坐在長椅上玩起了手機。
微微眯起眼睛,林司南的眸光變的有些幽暗。
幼稚。
或許他現在厭煩了那個女孩子,剛才的吵架只是他借題發揮而已,又或許他篤定了那個姑娘不會離開他,所以才有恃無恐。
什麼時候等到她真的離開了他,也許他才會真正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一個女孩子肯向你撒嬌、對你胡鬧,說明你對她很重要。
如果她僅僅只是和你保持禮貌的微笑和寒暄,那隻能說明她對你一點幻想都沒有,兩人之間也沒有絲毫可能。
走過那個男生身邊的時候,林司南下意識掃了他一眼,卻意外見到他手機的界面停留在地圖上。
是寰宇隨新款的情侶手機研發的軟體,可以隨時隨地分享彼此的境況和位置。
收回視線,林司南無聲的笑了。
比他想的要有頭腦一些,難怪在這待的這麼氣定神閑。
沒再去理會這對小情侶,他雙手插兜,繼續悠閑的朝他原來的方向向前走。
不過,他沒想到的卻是,很快他們就又見面了。
原因是晚上的時候,林司南沒什麼睡意,剛好他下榻的這家酒店臨街正在舉辦啤酒節,燈光迷離,人聲鼎沸。
他已經很久沒有參加過這麼熱鬧的聚會,只是遠遠看著,就覺得耳膜被震的發疼。
但他還是走過去了。
這個夜晚,他不想一個人度過。
熱鬧一點也好,至少吵得他無法靜下心來。
一路走過去,時不時就有美女端著啤酒杯遞給他,卻被他笑著婉拒。
以前他倒是經常喝,現在很少碰了。
喝酒是一件感性的事情,它能將人從重複、機械的日常生活中解救出來,也能把人從自己的身體和思想中拉出來。
對於林司南來說,喝酒像是在自殺。
它有機會讓他回歸生活,第二天重新開始。
殺死現在的他,而後重生。
其實開始和寧心在一起的時候,他本來都已經把煙酒都戒了。
是在她離開之後,煙酒才又成了他的朋友。
不吸煙怎麼能有勇氣思念呢?不喝醉又該怎麼停止思念呢?
他倒是可以選擇逃開,但寂寞卻很快就跟上他。
結果……
都是一樣的。
「帥哥,可以請我喝杯酒嗎?」就在林司南出神的時候,又一名「獵艷」女人湊到了他面前,笑的千嬌百媚。
「抱歉,不可以。」他笑著搖頭。
「為什麼?」
女人皺眉,不甘心錯過這條「大魚」。
這個男人眉宇之間分明透露著寂寞憂愁,她絕對不會看錯。
大家都是成年人,夜裡出來亂晃不是為了買醉又是為了什麼……
面對她的質疑,林司南淡笑不語,徑自從她旁邊走過。
他是瘋了才會在大晚上和一個陌生女人解釋自己不請她喝酒的原因!
哪裡有什麼「為什麼」,就只是不想而已。
隨便逛了兩圈,林司南卻越逛越覺得沒意思。
時間慢慢的在他眼前走過。
白天里憂傷襲擊著他,夜間里黑暗壓住了他的心。
忽然想起之前他和寧心來江南時的情景,他覺得像是掛在天邊的海市蜃樓,又像是捉住了一個荒誕美麗的夢。
等他回神時才恍然發現,眼前仍然是一片黃土色。
每天接觸到的是一張張陰暗灰白的面孔,他們雖然都用天真又單純的話和舉動來對他表示親熱,但他們並不能發自內心的了解到他內心的孤寂和清苦。
他覺得很寂寞。
笑聲和喧鬧聲縈繞在耳際,讓他有片刻分不清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中,那顆心被安放在一個長方形的小屋裡。
四壁皆是冰冷的石板,冷的人痛徹心扉。
熱鬧是別人的,他什麼也沒有。
多可憐……
但除了寧心,沒人再會心疼他。
「放開我!」一道尖銳的女音傳來,喚回了林司南的注意力。
他轉頭看去,就見一個有些面熟的女人被幾個男人圍在中間,一副被調戲的模樣。
是白天和男朋友吵架的那個女孩子。
這麼晚了,怎麼自己一個人在這?
「你們放開我!我不喝!」她拚命掙扎著,但聲音卻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和歡呼聲中,並沒有幾人注意到她的求救。
何況,即使注意到了,或許大家也不會多管閑事。
要是白天沒有見到她和她男朋友,大概林司南也會選擇視而不見。
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多了,管也管不過來。
只是恰好有過幾面之緣,幫幫她似乎也無可厚非,而且她自己有男朋友,也不用擔心就此多出個麻煩。
眼看著那個姑娘就要被那幾個男人帶走,林司南走過去擋在了她面前,「看來這位小姐並不願意和你們一起。」
「我不認識他們!」
「嗯。」
「警告你,別多管閑事。」對方仗著人多,也不甘示弱。
好在那姑娘也不是個笨的,一得了空就趕緊給自己的男朋友打電話。
見她還要報警,林司南淡聲笑道,「我已經打過電話了。」
「哦,謝謝。」
話音才落,就見人群中走出幾名便衣,出示了證件之後就把那幾個男人架走了,全程連一分鐘的時間都沒到。
周圍看熱鬧的人面面相覷,就連這個姑娘也一臉懵逼。
什麼情況?
這麼快就解決了?!
「你男朋友來了嗎?」林司南轉身看向她。
「沒呢。」
提到自家那個男朋友,小姑娘不高興的皺起了眉頭,「怎麼還不來呀……」
「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不用了、不用了,已經很麻煩你了。」妹紙連連擺手,「我還沒問你的名字,你叫什麼呀,也是來這旅遊的?」
「嗯。」他點頭,「我叫林司南。」
「真好聽……」她看著他不禁輕嘆出聲,「我叫九九,就是『九九八十一難』的八十一。」
「……」
到底是九九還是八十一?
這姑娘說話怎麼顛三倒四的呢……
九九也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改口,「不是、不是、不是,就叫九九。」
她是難得見到帥哥,太緊張了而已。
「誒……你怎麼知道我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她有說過嗎?
「白天在園林就見過你們兩個。」
「在園林……」想起自己和男朋友吵架的情景,九九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隨後又有點想哭。
然後,她就真的哭了。
林司南:「……」
果然,他還是攤上麻煩了。
他就不該提到她男朋友,那樣就不會招惹她哭起來沒完。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身邊站著一個抽抽嗒嗒的小姑娘,這場面實在是詭異極了。
「別哭了,和我說說,你們怎麼回事啊?」看他們的年紀最多剛上大學,有什麼原因是值得吵架吵成這樣的?
「……吵架。」
「因為什麼吵架?」
「他劈腿了。」
「……」
劈腿的男朋友還不分手,留著過年嗎?
「被劈腿」這種事,算得上是很傷心的事情,所以林司南並不打算再問,沒想到這姑娘倒是自己說起來沒完。
「最近老是有個小浪蹄子找他聊天,被我發現了。」
九九說的很氣憤,但作為聽眾的林司南卻一臉懵逼。
找她男朋友聊天……就完啦……
這就是她所謂的「劈腿」?
「還有嗎?」
聞言,九九瞪圓了眼睛看著他,像是他問了一個什麼白痴的問題,「這難道還不夠嗎?你居然問我『還有』嗎?」
「他承認了?」
「沒有。」
點了點頭,林司南心想那小子還不算傻。
腳踩兩條船這種事,但凡沒有被按到床上,那大多數人都不會輕易承認的。
區別只在於,有的人掩飾的好、有的人掩飾的不好。
「不要臉的小妖精,一口一個『哥哥』叫著,噁心死我了。」
「小妖精什麼的……不太禮貌……」
「我罵她還管什麼禮不禮貌啊?!」
大概是被九九兩米八的氣場給震懾到了,林司南附和著點頭,「說的對、說的對,我的意思罵小妖精程度太輕。」
「你覺得應該罵啥?」
「額……」還真把他給問住了,「小婊砸?」
沉默了一會兒,九九朝他伸出了大拇指。
還真別說,的確比她強。
也許是因為被林司南出手搭救的緣故,九九對他並沒有太設防。
何況,兩人只是偶然見面,離開這裡以後說不定就不認識誰是誰了,她也就不怕自己那點糟心事兒讓他知道。
「你還是很喜歡他,對吧?」
「廢話,不喜歡他難道喜歡你嗎?」
「……」
這姑娘脾氣挺沖啊!
而且,這股毒舌勁兒忽然讓他想起了寧心。
「對……對不起啊……」懟完他之後,九九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失禮,「我平時和室友們互相懟習慣了,你別介意。」
「沒關係,我也被懟習慣了。」
「……」
沒想到帥哥也有被懟的一天,這個世道不看臉了嗎?
「長得帥也會被懟?」九九調侃他。
「嗯。」
「是誰呀?」
「我妻子。」
「你已經結婚啦?!」九九表現的十分驚訝。
無聲的笑了笑,林司南伸出手讓她清楚的看見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
「結婚你還出來撩妹……」九九的語氣有些不贊同似的。
「誰告訴你我撩妹了?!」
「不撩妹你大半夜不睡覺出來喝酒。」
「所以,你這麼晚出來是為了尋一段露水情緣?」
「……」
難得九九也被他懟了一次,兩人算是扯平了。
「怎麼沒看到她人呢?」九九疑惑,「她沒和你一起來旅遊嗎?」
「沒有。」林司南搖了搖頭,「她已經過世了。」
「不、不好意思,我不、不知道……」
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已經習慣了。
獨自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她給的溫熱,偶爾飽受凄涼和寂寞的襲擊,他有時會茫然,餘生應該怎樣消磨呢?
後來,他終於找到了正確的方法。
無論是自己還是她,他們都沒有虛度此生,因為他們都遇見了彼此。
寧心曾活在這個世界上,現在,則是活在他的心中。
忘卻看似是一種解脫的方式,但記憶卻是一種相見的方式。
因為——
凡事到了回憶的時候,都真實得像假的一樣。
見他眸光忽然變的黯淡,九九尷尬的轉了轉眼珠兒,兩人的角色瞬間反轉,變成了她安慰他,「你、你別難過……」
她糾結的撓了撓頭,「你一個大老爺們兒,你可別哭啊。」
一時被她逗笑,林司南失笑著搖頭。
不會哭的……
至少,不會在別人面前哭。
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眼淚只想給她一個看。
開始只是為了裝可憐,沒想到後來真的可憐了。
他曾經在昏昏時分,獨自一人在漆黑的房間內起舞。
每個人都是另一個人的光明,當那個人離開,那麼就註定某人會多一份黑暗。
所以他只能等,等著月亮升起,和漫天繁星將屋內照得通亮,等一個人,來改變他的生活。
而那個人,非得是寧心不可。
「九九!你沒事兒吧?!」程放氣喘吁吁的跑來時,九九和林司南各自沉默著,分別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當中。
沉默有三種,第一種是不說話;第二種是沒有慾望;第三種是沒有思想。
很明顯,九九是第一種,林司南則是第三種。
「你怎麼才來呀……」
嘴裡雖然這麼抱怨著,可九九的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
剛剛被人「調戲」時她雖然恐懼但卻沒哭,被林司南救下來之後雖然後怕,她依舊沒哭,但是此刻看到程放,淚水忽然就止不住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來晚了。」程放一邊哄著她,一邊警惕的看著林司南,「別怕了,沒事兒了。」
靜靜的看著他們相擁的畫面,林司南眯眼笑望著,笑容中卻帶著一絲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