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第226章(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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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茂之前病著得時候總覺得隨著年歲增長,自己的記性也大不如前。就像是喬洛河,在他殺死對方之前,多少也算是至交好友了,然後除了最初幾年他常常在林茂的噩夢中出現之後,後面那些年,林茂卻再也夢不到他,然後,便也漸漸記不起這位曾經好友的容貌。
谷里有幾個僥倖從老谷主時便一直在忘憂谷里伺候的老人,其中有幾位便寬慰林茂說這是好事:不入夢了,便是魂靈已入了輪迴,了斷了生前的怨憎情深緣淺。
至此,林茂總算是釋然。
卻沒想到如今一夜之間死而復活返老還童,他卻又夢到了喬洛河。
那人靠著欄杆一臉無奈地看著他,面容依稀是當年最好的模樣,清俊明朗,宛若不沾彩雲的月亮。
「唉,貓啊……這可怎麼辦啊?」
喬洛河直嘆氣,眼底滿是愁雲。
林茂凝視著昔日好友,隱約覺得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卻又被許久未見友人的快活給沖昏了頭腦,一個恍神間,竟然還當自己是當年漫不經心養小孩的中年男人。
「什麼怎麼辦?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難到聖手無常喬洛河?」
他慢慢走過去,從喬洛河手裡偷了酒瓶,喜滋滋地嘬了一口——結果入口的卻是甜而暖的桂花酒露——知道林茂的身體喝不得酒又饞酒,喬洛河便常常帶了這小孩喝的玩意捉弄他。
林茂氣得踢了喬洛河一腳,對方輕飄飄地閃開了。
「我那個兒子啊……」
那人愁眉苦臉地瞪了林茂一眼然後道:「之前倒是說好了,若是我有兒子你有女兒便做個兒女親家,如今我兒子都那般大了,你的女兒又在哪裡呢?」
林茂頓時愣住,模模糊糊間記起來,似乎在極遙遠的過去,與喬洛河做下過這樣的約定。
也不知道怎麼的,他便有些心虛來。
「我這麼多年來也未曾娶妻,你問我要女兒,我又到哪裡去跟你變個女兒出來?」
他嘴硬地同喬洛河說道。
喬洛河頓時就變了臉色。
「怎麼說就真的打算這樣賴賬了?我那兒子生得英俊瀟洒武藝高強,姻緣石上卻沒了紅線——你誤了我兒子三生姻緣,你又打算拿什麼來陪?!」
明明之前還是一副佳公子的模樣,喬洛河在說話之間臉上卻緩緩浮現出了屍青色。
之前光明舒適的小樓捲起一陣陰風,紅燭滅了,隨後又噗嗤一聲冒起了瑩瑩青光。
林茂胸口一痛,背後寒毛炸起,再看喬洛河,那人已是血流滿面,雙目通紅,額上生出了鐮刀似的長角。
「你把我殺了就罷了,如今還要害我那孩兒嗎?!」
喬洛河說話間便往林茂這邊襲來,林茂嚇得只想躲,身體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惡鬼似的喬洛河來到面前。
「我……我不是故意的……洛河……我一直,一直有愧於你……」
多年悔恨傷痛齊齊湧上林茂心頭,竟然讓他說話間湧出了淚來。
「即是如此,你便做個女兒身配了我家兒子,權當是還了我的債罷!」
那喬洛河忽然沖著他咧開嘴,呼哧呼哧說道,手中不知何時竟然碰了一對女子的□□,眼看著便要往林茂身上粘來——
【不……不要……不要啊!】
林茂便被咽喉間一陣劇痛給活生生地從那噩夢中痛了醒來。
「咳咳……咳……」
他之前被那噩夢嚇得只想長呼出聲,不想他咽喉本有舊傷,這呼喊的舉動牽扯到了傷口,惹得他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不說,醒來后更是趴在床沿上含著血悶咳了好一陣子才緩緩回過神來。
環顧四周,他所在的地方卻已經不是偏僻寒冷的野外,而是一間極為富麗堂皇的房間,四壁都被層層疊疊薔薇色漸變鍛花銷金的紗帳給攏住了,一盞極明亮的水晶琉璃燈自半空垂下,晶瑩剔透的燈盞下方用細小的各色寶石珠子串成了流蘇,底下系著金質的蓮花鈴,地上鋪著動物皮毛,絲綢和錦緞制的坐墊靠枕被隨意地扔了一地。靠四角的位置房放置了鑲嵌著雲母片和螺鈿的香爐——
林茂只看了一眼便沒忍住扭過了臉去,那香爐被鑄造成了男女的形狀,卻是肢體交纏的模樣。空氣里飄著濃烈的香氣,伴著一點兒說不出道不明的腥,活物一般扭著身子在這房間里如蠕蠕而動。林茂捂著口鼻歇了一會兒氣,知道房間里怕是應該有窗的——那一層一層的紗幔在香風中顫動,惹得琉璃燈在半空中緩緩轉了小半圈,那光線折射到底下的寶石流蘇上,惹出一片鱗鱗的細碎光暈。
外面有人的唱歌行酒令,極纏綿的絲竹之聲和男女之間的調笑,若有若無伴著那香齊齊翻湧。林茂自個兒依靠牆的一處矮榻之上,半蓋著一床珊瑚色的軟被,腦袋卻是暈暈乎乎,一時之間幾乎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現實還是另外一處夢境。
而就在這時,有人忽然從一層紗帳後面轉出身來,見林茂一臉憔悴靠在床邊,頓時驚喜地地叫嚷了起來。
「你你……你醒了!」
林茂抬頭,見到的卻是一個黃臉八字眉下垂眼的中年男人,鼻尖一顆綠豆大的黑痣,彎腰駝背,配上身上那一件雞屎綠的衣裳,活生生一個烏龜成精。
偏生那人竟然還歡歡喜喜地往林茂這兒靠過來,說也奇怪,林茂甚至都沒看清那人的舉動,便感到那人的手便已經搭上了自己的胳膊。
「唔……」
林茂沒忍住往後靠了靠,氣息微弱地悶哼了一聲。不過。他立刻察覺到了不對——這人衣著打扮乃至外貌都是像是最下等的僕人,然而他的手心粗糙,虎口滿是長期習劍才有的厚繭。林茂目光一凝,再看那下仆,這下倒是對上了那腫泡的眼皮下一對清澈澈湛然如水的眼眸。
林茂悚然一驚,莫名就知道了,這人便是喬洛河那蠢兒子——喬暮雲。
也不知道這人是用了怎樣的工具,竟然忍心將自己倒騰成如今這幅模樣……林茂又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個噩夢,便十分懷疑喬洛河該不是真的因為自身兒子的蠢笨而氣得入了他的夢。
「公子,你身上可是還有哪裡不舒服?」
這廂喬暮雲卻沒察覺到林茂心中想法,只是他沒忍住一直瞅著林茂看,發覺對方臉色難看,頓時憂心不已,說話間已將一道真氣打入林茂體內。可是那真氣還沒來得及走上一個周天,便如同泥牛入海一般無端端地消散在林茂經脈之內。也虧得喬暮雲內家功夫練得極為紮實,那陽轉功也自有精妙之處,輸入到林茂體內的真氣如涓涓細流未有斷絕,過了許久,總算是讓林茂臉上稍稍多了些許血色。
林茂以手掩喉,只待強忍痛處與那喬暮雲問上幾句話,後者卻已經先行開口解釋了起來。
「你的喉嚨之前受了傷,萬不可強行說話——我先同你說幾句話,你莫著急。」
喬暮雲看著面前少年那含顰俏顏,不自覺將手從那人身上拿開了一些……卻是怕自己手心出的汗污了對方那雪膩細滑的肌膚。
「……現在我們所在的地方是『春風裡』。」
他說道。
聽到話尾那三個字,林茂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喬暮雲一眼。
原來這「春風裡」不是別的,而是江湖上一處鼎鼎有名的妓樓。說它有名,一來是因為江南十大名妓倒有七人是春風裡的人,二來是因為春風裡花銷十分昂貴,所謂的「春風一度值千金」,若非王公貴族富商巨賈,怕是連這裡的一杯茶都買不起。
然而林茂生平最恨便是這將人當貨物販來賣去的勾當,這春風裡當年建在忘憂谷地盤的邊緣,就是為著林茂殺了喬洛河,喬家那位大小姐專門來噁心他的——卻沒想到如今他死了一遍又活了一遍,竟然被人活生生地擄到了這裡。
喬暮雲不明所以地看著林茂眉頭愈發緊皺,心中從未這樣忐忑,解釋中自然也帶了一些急切。
「公子不要誤會,我並未有侮辱公子的意思……實在是,實在是那忘憂谷三人如今發了瘋,簡直是刨地三尺也要將我……不對,將我們給找出來。我也是出於無奈,只能先將你安頓在這裡了。」
說到這裡,喬暮雲的眼神漸暗。
他倒是真的沒有想到那金靈子竟然如此重視面前的少年。他雖然預計到從忘憂谷裡帶了個人出來多少回給自己惹上一些麻煩,卻沒想到這麻煩是這樣的大。
那季無鳴如今把持白道,金靈子執掌魔教,武林中黑白兩道竟然親如一家似的。更加令人詫異的是,那向來不管武林事物的常小青,如今竟然宛若只尾巴上綁了鞭子的瘋狗,倒像是要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人給找出來。
若不是這春風裡是喬家自己的產業,怕是連這裡都沒法收留喬暮雲和林茂兩人。
「事到如今,也請容許我唐突了。請問公子你究竟是何人……」
喬暮雲說完兩人如今面臨的困境,強忍心中難過,小心翼翼地朝林茂問道。
看那常小青瘋癲的模樣,喬暮雲再愚蠢也能猜到,這位被他救出來的少年,身份怕是不簡單。
他恐怕不是金靈子的人……
而是那常小青暗自養在忘憂谷里的禁臠!
「你醒了。」
恰在此時,喬暮雲推了門進來,恰好對上林茂懨懨的視線,一張極英俊的臉上瞬時露出了個極燦爛的笑容,看著竟然透出了幾分傻氣。
他今天總算沒戴那張瞎眼的□□,只是林茂看著他還是覺得糟心。他今天穿著一身極華麗的玄色織金長衫,腰帶頭飾上都有鎏金托綴著拇指大小的碧綠翡翠寶石,看著沒有半分江湖氣息,倒像是哪裡來的冤大頭富家公子。
林茂實在是不喜歡這幅扮相,再想起這人之前的所作所為,就愈發覺得喬大公子這幅模樣十分礙眼,偏生那人還故意要坐在他床沿,將那張討人嫌的臉湊得極近。
「木,木公子,之前是我太唐突了……」
他沖著林茂開口道。
林茂愣了半天,瞪著喬暮雲那不知為何越來越紅的臉,死活沒搞明白這一聲「木公子」指的是誰。
那喬暮雲對上他的眼神,鼻尖上沁出了些許細汗,極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揉了揉鼻尖:「那個,之前我令人換了你的衣服,這才知道公子的名諱……」
林茂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死前穿著的那套衣服上確實是有個「木」字。
只是一想到那個「木」字的由來,林茂的額角卻是跳了跳。
他死前那段時間病得厲害,不愛見人,暈暈沉沉間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皆由常小青打理。等到他回過神來時,那江湖中武功第一人不知為何竟然便迷上了制衣——林茂從裡衣到外袍,一針一線皆出於常小青之手。
林茂是真心覺得這樣有些不大妥當,然而看著那孩子一幅極認真的鑽研模樣,難免少了幾分底氣同他說這回事,便尋了一個機會,同他開玩笑道「這份活計自古以來理應是由自家媳婦兒經手,小青你卻是辛苦了。」
偏巧,那一日恰好金靈子也在一旁伺葯,那人來瘋的二徒弟不僅沒幫著林茂打消常小青這份熱情,反倒積極地慫恿他多學些繡花花樣——
「你老是讓師父穿著這樣素凈的衣服怎麼行,若真是哪家的媳婦兒,總要在那袖口衣襟上弄些精巧的花樣才對.
林茂當時聽著就覺得眼皮直跳,第二日再見到到小青,就看到那高大健壯的男兒面目凝重地坐在窗前,手中持著一根細如牛毛的繡花針,正小心翼翼對著花樣往林茂的裡衣裳繡花。
當時林茂實在沒忍住,將小青叫到窗前罵了一頓,恨他不好好在江湖上出人頭地,每日在自己床前做這些婦人般的伺候之事,說著說著平白心中多了七分心酸三分無奈——他也知道是常小青天性孝順才這般細心守著他這沒用的師父。後來糊裡糊塗的,常小青的繡花大業便止於這場沙啞低沉的喝罵。他往林茂裡衣裳繡的,原本應當是個「林」字,不過因為繡得慢,到最後也只綉了半個字,歪歪斜斜一個「木」字綉在了袖口。
林茂那一日罵他罵得胸,到底體諒他的心意,日常便常常穿著這件裡衣,直至他病得藥石無醫,病得在常小青的胸口斷了氣,直至他冷冰冰硬邦邦裹著這層衣下葬。
想來喬暮雲看到的便是那個「木」字便產生了誤會。
林茂從記憶里回過神,正想解釋,喬暮雲又搶先在他前頭開了口。
「如今你喉嚨受傷略重,怕是不方便講話。我令人拿些筆墨過來,你要是想說些什麼寫下來可好?」
他小心翼翼地說,眼神中倒是透露出了一些羞赧。
說來也是,自從與這位木公子相遇之後,喬暮雲就愈發覺得自己像是著了魔。那人一顰一笑都被他刻在腦海之中,沒事便忍不住從心底翻出來細細地品嘗一番。那美少年之前伸手在自個身上手指輕划的場景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喬暮雲將那一日場景翻來覆去沒日沒夜地回想了許多遍,漸漸地察覺出了些許不對味。再然後,總算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木公子當初恐怕是想以指代筆,好同他溝通,只是他當時滿腦子都是那等齷齪下流的事情,理所當然便想歪了——倒也難怪後來木公子再看他時,視線總像是帶了小勾子,略有些刺人。
偏偏木公子就是那樣帶著幾分惱意瞪著他,他也依舊是覺得心口甘甜。喬暮雲一邊覺得自己當初竟然有那般齷齪的想法實在該死,一邊又被木公子瞪得全身酥麻,便不敢多抬頭,拍拍手令人抬了竹制的小几到了床上。
小几上整整齊齊放著一疊天青色撒金箋,羊脂玉的筆托,湖州簡家狼毫筆,一方明制古墨。
林茂暗自皺了皺眉,知道光是這套文房具所費怕是要三兩金不止。他先前在溫泉旁見著喬暮雲,還覺得這孩子雖說出身富貴,衣著配飾上卻看得出樸素刻苦修身——只是沒想到這喬暮雲到底是金樓喬家的人,行事自然一如他記憶中那般嬌橫奢靡。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伸手拿起了那支筆準備寫下自己的真實身份,沒想到原本極為簡單的事情,如今卻是難之又難——他手肘無力,手指更是酸澀不堪,光是拿起這支筆,整隻手便顫抖不已。
「啪——」
還么來得及反應,那支筆竟然直直從林茂手中脫落,摔了下去,筆尖落在紙上,落下一團烏黑墨團。
(這是怎麼回事?)
片刻后,林茂滿臉慘白將筆放了回去,他左手扶著自己右手手腕,心中一半詫異一半驚慌。他早就知道死了一遍之後自己身體情況十分不好,卻沒有想到筋脈堵塞內息虛浮到了如此境地,竟然連雙手持筆都做不到,那麼他的武功……
只是回到無名老人的小院后,那裡卻早已空無一人。
林茂兩腿發軟地自白驢背上爬下來,撐著腐朽不堪地院門,看著滿院寂靜無聲的凌亂雪地,有些愕然。
按照林茂之前所見,那些裝扮怪異之人來勢洶洶,無名老人更是有些深不可測,雙方想當然應該是有一場大戰才是。白驢腳程極快,即便是他為了安頓常小青花了些時間,來回也不過是一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可是現在這裡除了滿地被踩髒得雪花,什麼都沒有——甚至連些許的血跡都沒有。無名老人也好,那些怪人也好,甚至連之前連著砂鍋一起落在地上的怪異蛇骨都像是被風雪捲走了一般。
天色陰沉如鐵,細細密密的雪花飄落下來,無聲無息地落滿了林茂的一身。
他小心翼翼繞著院子又轉了兩圈,餘光瞥到屋后一顆說不出年歲的老松下似乎趴著個人影。
「無名前輩?」
林茂當即朝著那處奔去,跑了兩步以後,那殘雪露出來的一角枯發和皺巴巴的皮肉便愈發清晰了一些。然而待林茂來到老松下兩三步路的距離時候,他卻驀然停住了腳步,臉色更是一瞬間失了血色。
「這是……」
林茂喃喃出聲,背後的寒毛一根一根立了起來,只覺得這山間的寒風似乎變得更冰冷了一些。
這不是無名老人。
當然不是……
白雪皚皚之上,伏趴在松樹下的「東西」乍一看確實宛若一名瘦小老人的身軀,然而走得近了,便能看出那玩意的不對勁——那皺巴巴乾枯發灰的皮肉下面並沒有人軀應有的起伏,僅有一張薄薄的皮肉覆在雪地上,只有那張臉的地方勉強算得上是平整,其餘的部分自胸口往下,倒像是被人隨意丟在地上的衣服一般蜷在了一起,難怪之前林茂不小心將其看成了無名老人。而那張稍稍平滑的人臉下面也完全沒有骨頭的支撐,眼睛,鼻子和嘴巴的部分空蕩蕩的,宛若一張做壞掉的面具一般,看上去三分滑稽,七分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