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趙烈旭說去酒店,楊清河搖頭。
民宿,依舊搖頭。
他女性同事家,繼續搖頭。
「你想去哪?」
楊清河:「你家。」
她悄悄打量他的表情,他勾唇笑著,有點懶散,言語中有幾分打趣。
「我家?」
「是啊,你家,不可以嗎?」
趙烈旭:「你說可——」
楊清河截話:「會不會有點打擾阿姨?可我今晚真的不敢住外頭了。」
楊清河知道他和他父母分開住,不管現在是不是,至少六年前是。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感覺像是被這丫頭擺了一道。
趙烈旭:「要住幾天?」
「大概四五天吧,學校的宿舍二十五號開。」
「學校?」
楊清河側頭看他,「我回來了。」
顧蓉凌晨一點多接到兒子電話不覺得吵,反而很開心,再困也立刻清醒過來。
他一般很少回來,倒不是家庭之間關係疏遠,實在是太忙了。
淮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從他的住所到她那開車不堵車也要兩小時,來回就是四小時,她實在是心疼兒子,得知他有點休息時間都勸他好好在家睡覺休息,平常她也會去他公寓打掃做飯,但通常碰不上面。
顧蓉輕手輕腳起床卻還是吵醒了趙世康。
「剛誰的電話?」趙世康問。
「阿旭的,說回來,我去熱點飯菜,估計他還沒吃飯。」
趙世康摸床頭柜上的眼鏡,戴上,也跟著起身。
顧蓉哎呀叫了一聲,「你起來幹什麼,剛躺下沒一個小時,明早還要開早會,快睡。」
趙世康這個月頻頻出差,眼下才回到家,平時不打呼嚕的人今天呼嚕打的應天響,顧蓉知道他累得很。
趙世康擺擺手,「很久沒見到兒子了,說兩句話再睡。」
到林灣苑的時候細雨已經停了,夜色深暗,整個小區都寂靜無比,地面潮濕,水潭泛著幽幽的路燈光影。
楊清河深吸了口氣,下過雨的夏天倒是涼快清爽不少。
這棟樓的花壇里屹立的還是那顆玉蘭樹,路上鋪的小道還是那個花紋,十二樓亮的燈光還是那麼溫暖。
顧蓉開門,見趙烈旭手裡提著個行李箱,一個你字還沒說出口,他身後突然冒出個女孩。
顧蓉眼睛瞪大,一秒兩秒三秒,她欣喜的笑了出來,十分親切的招呼兩人進屋,竊喜過度竟然顯得有點手忙腳亂。
「這......」趙世康推了推眼鏡,錯愕住。
顧蓉暗打一下趙世康,「這什麼這。」轉頭笑道:「阿旭電話里都沒說帶你過來,阿姨也沒做什麼好吃的,別站著,坐坐坐。」
楊清河倒是挺驚愕,顧蓉居然還記得她,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趙烈旭把她行李放一側,倒水喝,顧蓉挪到他身邊,小聲問道:「你什麼時間交的女朋友?帶人回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趙烈旭:「她不是。」
「什麼不是?不是那就變成是啊,你都三十了,也該找個女朋友了。」
「她只是個小孩子。」
「小孩子?」顧蓉瞥了一眼客廳的楊清河,「瞎說什麼,明明是大姑娘,長得水靈靈的。」
趙烈旭笑著,「這丫頭你以前見過,六年前帶回來住過幾天的那個。」
「啊?」顧蓉是真認不出了,她記得六年前的小女孩,記得特別深。
那時候楊清河短髮,面黃肌瘦,像個假小子。
趙世康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一邊為兒子的開竅欣慰一邊覺得氣氛有點尷尬,也不知道顧蓉和兒子說什麼,就是不過來。
他乾咳兩聲,盡量顯得和藹的問道:「小姑娘叫什麼?多大了啊?」
楊清河甜甜一笑,「楊清河,二十歲。」
趙世康握著茶杯的手一頓,「二十?」
「嗯。」
趙世康搖搖頭,心想,阿旭那小子真行。
「那還在讀書?在哪個學校啊?」
「在國外的一所學校,今年和中際大學做交換生。」
「中際大學?什麼專業?」
「學油畫的。」
「你顧阿姨在中際大學教書,只是教的是金融類的。」
楊清河:「中際大學嗎?」
她以前只知道顧蓉是教書的,不知道是哪所高校。
趙世康剛張嘴就聽見廚房那邊顧蓉抑制不住的笑聲,隱約還有什麼誤會大了。
趙世康無奈一笑,「你阿姨比較開朗,笑起來就這樣。」
顧蓉倒了杯牛奶給楊清河,趙世康把趙烈旭叫到了書房。
顧蓉將她仔細打量了一遍,搖頭笑道:「女大十八變,要不是阿旭告訴我,我怕是真的認不出。剛還一高興,想著他終於帶了個女朋友回來。」
楊清河明了的點點頭,怪不得進門前顧蓉是那樣的眼神,同時也就是說...他是單身,還未帶過女伴回來。
楊清河喝了口牛奶,嘴裡甜甜的。
顧蓉:「阿旭說你今天碰到了點麻煩,是不是被嚇到了?想想也真是夠恐怖的。」
「阿姨,麻煩你們了,我可能需要住幾天,等學校——」
「沒事,家裡空蕩蕩的,多個人就多份熱鬧。真的長大了,出落的這麼好看。」
顧蓉看她的目光軟軟的,像是心疼又像是欣慰。
書房門沒關,能聽到點說話聲,父子倆的對話就像領導人之間的交流。
顧蓉提起她的行李,「不用管他們,每次聊天都整的像總統會談一樣。今晚跟阿姨睡,擠一擠,等明天阿旭走了你睡他房間。」
「好。」
路過書房時只聽見趙世康嘆了一口氣,「阿旭啊,都二十年了,放下吧。」
顧蓉自然也聽到了,步伐都放慢了。
裡頭又傳來趙烈旭的聲音。
「爸,就算是四十年,六十年,就算他死了,也要找到他的屍體。」一字一句低沉有力。
顧蓉肩膀微塌,搖搖頭,似無奈又無解。
楊清河瞥了眼書房,他背著光,只看得清背影輪廓,高挺的身影像無法撼動的山。
兩父子的對話以趙世康一聲又一聲的嘆息結束。
趙烈旭從浴室出來時趙世康已經睡了,有點略微的鼾聲。
趙世康長年累月在外忙公司的運作,父子倆見面的次數少之又少。
這才發現,趙世康兩鬢的發已經白了。
趙烈旭拿過煙走到陽台上抽。
深夜,遠處燈火零星,欄杆上積著一層雨水,滴答滴答往下落。
顧蓉喜好花草,陽台上的茉莉沒被風雨摧殘,花苞緊緊合著,但香韻猶盪。
啪嗒——打火機亮起火苗,星火閃動,趙烈旭捏住煙頭深吸了口,幾縷煙快速在空氣中擴散。
時間過真快,快到那兩個連命不顧的人都想放棄了。
他抖抖煙灰,自嘲般一笑,漆黑的瞳仁晦暗不明。
簡單洗漱完,楊清河躺在涼席上整個人放鬆了下來。
床頭的小夜燈散著溫暖的光,空調的風徐徐打著,房間裝修的十分古色古香,隱約能聞到木頭的香味。
顧蓉:「在外國過的好嗎?」
楊清河默了幾秒,「挺好的。」
至少比從前好,不,是好太多了,養尊處優,像個大小姐。
「過的好就好,今天才回來的吧,累不累?快睡吧。」
「嗯。」
楊清河翻了個身,伸手撫摸涼席的紋路,有一種難以掩飾的踏實感。
舟車勞頓,她入睡的很快。
顧蓉有心事怎麼也睡不著,腦海里回蕩著剛才趙世康和趙烈旭的對話。
她借著幽光看著楊清河,暗嘆一口氣,給她掩好被子。
「都是命苦的孩子啊。」她輕輕說著,溫柔的摸了摸楊清河的頭。
顧蓉想起六年前第一次見到楊清河的時候。
是深秋,那段時間雨總是斷斷續續的下,氣溫一下子降了下來。
她在做晚飯,大門有轉動聲,只見門口站著趙烈旭和一個瘦小的孩子,眼眶紅紅的卻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
楊清河很有禮貌的和她打招呼,從吃飯到睡覺她看上去一直很平靜。
趙烈旭也沒和她細說其中緣由,只是拜託她照顧一段時間,不久后楊清河母親就會回來接她。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倒是覺得和楊清河很投緣。
最有趣的是那天家裡大掃除,發現蟑螂,她最怕蟲子,那孩子像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般幫她消滅了十來只蟑螂,楊清河笑的時候有兩酒窩,只是太瘦,頭髮也沒好好打理,像個男孩子,其實細細看的話,她長得很端正。
14歲,多好的年紀,有點懂事有點調皮,是媽媽貼心的小棉襖小幫手。
也是後來,送走楊清河后她很想念這個孩子,一次和趙烈旭吃飯的時候無意多問了幾句,這才得知那孩子的故事。
想到這,顧蓉眼睛紅了,胸口悶堵。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入眠。
楊清河醒的早,或者說她才睡了三四個小時,夏日清晨五點的光景,天剛亮,空氣中飄著輕紗似的霧,小露珠凝結在綠葉上,偶爾有幾聲鳥叫。
她睜開眼望著天花板沒動,身邊的顧蓉還未醒。
夢裡零星的片段從腦海劃過,漸漸拼湊成完成的畫面,清晰到能看到牆角裂開的細縫紋路,潮濕陰暗的味道就像掀開了一塊半鑲在泥地里長著青苔的紅磚。
殘缺的明月,刺骨的冷風,醜惡的面相,鮮血的腥味......
一股涼意從腳底竄上心頭,楊清河捂住嘴,赤腳奔到衛生間,雙手扶住馬桶的邊乾嘔不止,長發垂下遮住她半邊面孔,看不清她的眼睛。
顧蓉聽到動靜醒了,聽到嘔吐聲心一緊,跑到衛生間拍撫著楊清河的背。
「怎麼吐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楊清河乾嘔不止,連話都說不出,顧蓉趕緊倒了杯水給她。
楊清河抬頭的一瞬間顧蓉愣住了。
她眼眶通紅,瞳仁里滿是倔強,像全副武裝的戰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就跟六年前一樣。
楊清河接過水,輕輕說了句沒事。
聲音有點啞。
顧蓉抿住唇,眼睛濕得很。
這世上,總有些人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解恨。
楊清河淺淺的吸了口氣,抑制住那股反胃感,「阿姨,我沒事,可能是有點水土不服。」
顧蓉點點頭,彎腰在柜子里找東西,「阿姨給你拿新牙刷和毛巾,你洗漱一下,早飯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