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第 176 章

176.第 176 章

176、折命自罰

白琅本想在暗訪結束后把龍鱗要回來,但是一聽葉墟這話,又準備把它扔了。

「那更不行。」葉墟說,「隔天他來探望你,發現你把鱗片扔了,肯定會覺得你對他有所不滿。」

白琅又改了主意:「那我要把鱗片弄回來。」

他們倆討論的時候,方才跑走的那小童又回來了。

他滿臉笑容,說著「二位快請進」,絕口不提剛才鄙視白琅那回事。白琅也不跟他糾纏,徑直走了進去。

進去之後,另一個道童引他們到廂房落腳。

「您二位可來對了!這幾日講法的是嫦光上人,也就是當今混陽道場的坐鎮者,天下九陽之一!你們知道這次新掌門繼位吧?那可是由嫦光上人親自授冠的。」

……快醒醒,那冠是我自己戴上的。

小童又道:「還有還有,玉仙尊你知道吧?」

白琅憋了一肚子話,瞬間被他一句「玉仙尊」給逼回來了。

「玉劍懸仙尊嗎?」她配合地問。

「是啊,玉仙尊當初也是嫦光上人的弟子呢。」道童得意地說,「嫦光上人有伯樂之才,相中了玉仙尊,這才有他如今的二朝元老之殊榮。」

這道童又流利地吹捧了半天,說了很多嫦光上人的光榮事迹。

到廂房之後,葉墟問白琅:「你到這兒來到底是做什麼的?查內賊嗎?」

「不是為了查內賊……」白琅從儲物袋裡拿出鏡子,在屋內各處擺上,「而是想知道為什麼查內賊的事情拖拖拉拉這麼久都沒做好。」

葉墟腦子繞了幾個彎,終於知道白琅是什麼意思了。

「你懷疑玉劍懸?」連葉墟這個外人都覺得詫異,「玉劍懸是太微座下第一人,地位比那兩個鮫人還高些,你能順利繼位有一大半是他的功勞。就算你信不過他,至少也要信得過太微的眼光吧?」

白琅微微閉眼,周圍鏡面閃爍,一個個場景閃過——有混陽道場前的九扇門,也有空無一人的講法大殿,還有昏暗的祠堂。

「正是因為我太相信玉仙尊的能力了。」白琅睜開眼,所有鏡面都靜止不動,「所以當他解決不了內亂問題的時候,他就一定參與了內亂。」

滿室鏡光清疏,與白琅的目光一樣。

葉墟一時間也找不到反駁的話。他從人情常理上不相信玉劍懸有問題,但白琅純粹從事情的結果進行評判,這一點已經與太微死前不同了。

葉墟甚至驚悚地意識到了太微死去的「必要性」:他為白琅規避了僅有的弱點——人情。

白琅一面面鏡子看過去,仔細端詳其中定格的瞬間,想找尋嫦光上人的蹤跡。

「他好像不在附近?」葉墟也低下頭查看,白琅照見的鏡像基本已經覆蓋了混陽道場的每一處、每一個人,但是其中並無嫦光上人。

「已經跑了。」白琅抬手揮袖,所有鏡子收入囊中,「我們去追。」

大門猛然敞開,劍光起,劃破混陽道場的天空。

葉墟急忙追上去。

白琅手中捧著銀鏡,鏡中場景瞬息千里,毫無停滯之意。

她皺眉誦真言道:「潛龍,羽翮,流音。奏蕤賓,神走枯庭中。」

鏡中意象定格在一片海域,下方島嶼連環,上空烈風凜凜。此時葉墟正好追上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她拉入鏡中。

從鏡中出來的時候,周圍沒有風聲,只有模糊的龍鳴、振翅聲、稀疏樂音。

高空之上,白琅無需御劍也如履平地,她手中銀鏡倒映出對面那人的面孔。

那是一位周身環繞著白色飄帶的年輕女人,面容清寒綺麗,發簪呈新月形斜依在腦後,長發半挽半垂,懷中有一隻雪白的長耳兔。

「嫦光上人。」白琅手中的鏡面泛開波紋,聲音如水般擾動鏡像。

嫦光上人摸了摸兔子背後的光滑絨毛,低聲道:「掌門真人?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您……繼位大典才剛剛結束吧。」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嫦光上人。」白琅笑道,「你明日不是應該在混陽道場講法么,這會兒為何會在千山亂嶼上空?」

嫦光上人依然低著頭,聲音柔和:「去其他幾個道場散散心罷了。」

「看來是我繼位一事讓你心裡添堵了。」白琅語氣鋒利,讓人難以接話。

嫦光上人停頓了一下,柔聲道:「掌門真人說笑了。」

「不是她啊。」葉墟低聲提醒,「請殺手那個肯定是男人。」

「我知道。」

白琅話音一落,周圍空中便出現了其他三道人影——一道窈窕婀娜,金冠黑衣,手執碧璽;一道高大威武,玄甲銀胄,手持□□;還有一道渾身籠罩在紫色雷霆之中,面容模糊不清。

光陽道場闕貞上人、霞陽望陵上人、寶陽指暇上人。

「最後那個。」葉墟指了指渾身籠罩在紫色雷霆中的指暇上人,「是他。」

「知道了。」

白琅一抬手就將葉墟推進了鏡子里。

「等等,你把我弄走做什麼!」葉墟扒著鏡框。

「我要處理靈虛門內務。」

白琅身前鏡子破碎,葉墟消失在鏡中。鏡中像沒有散去,而是直接從鏡里重疊到現實。

無界鏡世在千山亂嶼上空展開,大片游魚似的異生物遮蔽了天際,海面倒映出的卻仍然是清澈湛藍、萬里無雲的天空。

站在中間的望陵上人道:「太微枉顧先聖之法,妄傳輕露,不配為掌門!」

他手中□□綻開點點銳光,一刺出去卻只聽見鏡面破碎的脆響。一小塊天空剝落下來,裡層有一隻巨大的鏡世生物把眼睛貼在他面前,卻被另一重鏡面限制住,

白琅手中不知何時又捧了一面銀鏡。

她笑道:「解釋什麼?太微都死了,我對你們叛亂的理由又不感興趣。」

闕貞上人手中碧璽散發出點點清光,又一塊天空剝落下來,裡面露出更深層的「鏡世」。無數奇形異狀的生物擠在小小的缺口,身體貼得扁平,使勁往他們四人身邊靠近,卻始終被看不見的鏡面阻擋。

幾人根本無法接近白琅,甚至無法移動寸步。

這麼詭譎奇異的事情幾人還是第一次遇到,難怪一道「無界鏡世」可以將天下群雄阻擋在正陽道場之外。

「玉劍懸提醒你什麼了?」白琅質問嫦光,「他能猜到我要徹查混陽道場,卻沒撇清自己與你的關係,可見是很看重你了。」

嫦光上人不答。

其餘幾人紛紛施展神通破除鏡世封鎖,這時候天空中飛來一隻巨魚將他們全部吞了進去。

白琅跨過一層層的鏡世,走到嫦光上人面前,認真道:「你若是對他也有千萬分之一的尊重,就把事情講明,我可以保他從斬仙台上活著下來。」

「你要他上斬仙台?」嫦光上人臉上的柔和笑容終於消失。

靈虛門也有司掌刑罰的地方,那就是斬仙台。斬仙台不僅是奪人性命,更是斬斷仙根,讓修仙者從此與仙道無緣。

太微脾氣不好,但不重刑罰,斬仙台也已經閑置多年了。

「別忘了是誰成就了你的今日。」嫦光上人冷冷地說,「若是沒有玉仙尊的全力支持,你如何能夠坐穩掌門之位?」

「錯了,是太微成就了我的今日。」白琅平靜道,「至於我要如何坐穩掌門之位,等你上了斬仙台自然知道。」

「你……!」嫦光上人手中微微用力,白兔吃痛,從她懷中跳走,一下就消失在群魚幻象之中。嫦光上人的視線隨白兔而去,一時間有些怔忪。

白琅抬手輕招,一縷火苗盤繞著她的掌心,眨眼就呈螺旋狀拔起化作赤幡。

嫦光上人又驚又怒:「妙通五行術,你與天殊宮是何關係?」

白琅手中赤幡邊緣冒著火焰,往四面八方延伸,將本來就剝落不少的天空燒得猶如末日。她沖嫦光上人笑道:「你再想想清楚自己有沒有資格問我話。」

她手中長幡微斜,遮天蔽日的烈焰化作火雨傾盆而下。

一道劍光化作帷幕將烈火掃開。

這劍光白琅從未見過,光芒暗金,持正守一,浩氣蕩然,讓人生不起一絲敵意。

白琅將手中長幡收回,桿底用力往下一頓。

天空皸裂出無數道裂紋,鏡子碎片噼里啪啦地掉下來,深層鏡世的生物像聞到腥味的鬣狗撲出來,上下浮動遊盪,將空中所有看得見的活物侵吞乾淨。不多時天空又恢復成原本的樣子,根本看不出鏡里的世界再次進行了替換。

「玉劍懸,你敢對我動手!」白琅厲聲斥道。

玉劍懸站在她面前不遠處,一隻手抱著嫦光上人跑丟的兔子,另一隻手持著佩劍。白琅從未見過他出手,她還一直以為那柄劍是裝飾,沒想到玉劍懸真的修劍法。

「掌門真人,你冷靜一下。」玉劍懸勸道。

白琅手中長幡又是一頓,剛剛被替換的天空噼里啪啦地開裂,裡層露出黑紅色的流體,不知道是岩漿還是血。

「好,我冷靜。」白琅笑了笑,冷靜地同他說道,「叛亂分明是由光陽、霞陽、寶陽、混陽四個道場謀划,你向太微彙報其三,隱瞞混陽不報,又拖拖拉拉緩和矛盾,不過就是為了想辦法將你以前的授業恩師摘出去。太微對你信任有加,將靈虛門內務交由你處理,你又如何敢徇私?如今又如何敢對我動手?」

玉劍懸面色難堪。

他看了一眼嫦光上人,然後回過頭看向白琅,收劍施禮。

「掌門真人,還請回正陽道場解決吧。」

白琅冷笑:「回吧,別在外面丟臉。」

她拂袖入鏡,面色非常不善。

玉劍懸覺得她背影與太微有幾分相似。

她一離開,游魚們便蜂擁而上,將玉劍懸與嫦光吞入腹中,然後甩尾從天空的破洞中潛入鏡世,直接到達正陽道場周圍。

回正陽道場之後,無極殿前正好有幾位長老在等待覲見。

「掌門真人……」

玉劍懸道:「退下,掌門真人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

白琅直接推門進去,眼神沒有偏移一絲。

嫦光上人站在殿下,脊背筆挺,但神色一直不太好看,不知道是擔憂還是惱怒。

玉劍懸最後進來,將門帶上。

「你解釋,我聽著。」白琅對他道。

玉劍懸沉默了一會兒:「沒有什麼可解釋的。我在處理內亂一事之上有所隱瞞,願受掌門真人責罰。」

白琅神色稍緩,安撫道:「靈虛門剛剛換代,你知道我離不開你。」

玉劍懸一直壓著的情緒終於上來了:「所以我不懂掌門真人為何要去混陽道場!」

白琅眼神忽凝:「若我不去混陽道場,你要包庇叛亂到幾時?」

玉劍懸知道白琅不可能真的把他怎麼樣,所以才會一直退讓。如果他一力擔起責任,那嫦光上人或許不用承受太大壓力。

但是白琅迂迴一詐,卻瞬間讓他進退維谷。

白琅見玉劍懸又陷入沉默,便對著一旁的陰影道:「微生,幫我把嫦光上人帶出去,我想跟玉仙尊單獨談談。」

嫦光拂袖道:「我自己出去。」

嫦光和微生漣離開之後,殿中只剩下白琅和玉劍懸。

白琅沒有再逼問他什麼,而是直接取掌門令下詔,丟在了他的面前。

玉劍懸凝視著詔令上的字,手緊緊攥著劍柄,一語不發。

白琅道:「光陽、霞陽、寶陽、混陽四個道場將在近日重設,葉墟會解決掉為首的指暇上人,其他三人廢除修為,逐出仙境。至於你,上斬仙台吧。」

玉劍懸聽完全部處置方式,終於無法再保持沉默。

「掌門真人……」

「求情的話不要說。」白琅走下聖座,壁上的粼粼水光投映在階下,如同淺池一般,「玉仙尊,如果站在這裡的是太微,我就算磕破頭也會為你求情。但是現在站在這裡的是我。」

站在階上的是我,階下的是你。

無極殿中已經沒有那個哭著求情的少女的位置了。

「你抬頭。」白琅道,「看著我再回答一遍,你忠於誰?」

玉劍懸一點點抬起頭。

那頂赤金冠沉重地壓著白琅的髮絲,冠冕之下,她的眼神中是毫不遮掩的悲傷。

玉劍懸又重新低下頭,閉目,下跪。

他道:「靈虛門。」

「好,那就不要多言了。」

白琅親自重啟斬仙台,執法長老全部到場,依次宣讀檄文,將罪狀列清。闕貞上人、望陵上人、指暇上人都交由葉墟和執劍弟子處理了,唯有嫦光,她甘願自廢修為,不做反抗,也一定要到斬仙台下旁觀執刑。

玉劍懸換下了靈虛門道袍,只著白衫,佩劍也不在身側,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儒客書生。

「走吧。」白琅牽了玉劍懸的袖子,大步登台。

「掌門真人!您不能上去!」有執法長老在下面喊道。

「我一起上去。」白琅回頭道。

執法長老語塞:「可是馬上要斷罪行刑了。」

白琅伸手一招,執法長老手中檄文飛到她手中。她咬破指尖寫了幾個字,又把檄文扔回去,然後拉著玉劍懸消失在雷霆之中。

執法長老定睛一看,檄文上補了一行簡短的血字——「弟子白琅,道號塵鏡,罪宗弒師篡位」。

幾位執法長老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最後還是大長老朝見隱夏下令啟動斬仙大陣。

陣中紫霄神雷漸起。

「你為何跟上來?」玉劍懸有些不自在。

「我不跟上來,如何保你完整地從這台上下去?」白琅說的時候還保持著清淺的笑意。

「你用什麼理由上來的?」

「弒師篡位,折命自罰。」

玉劍懸下意識地反手握緊了白琅。

他沒料到白琅會有這樣的心思。太微死後,他們幾個知情人都默契地不提「弒師」一事。他知道這是太微設計的,對白琅既是考驗又是傷害。大長老也願意配合照顧白琅情緒,所以平日里都表現如常。

但是私底下,他和大長老兩人相處時,總會提到白琅弒師。

大長老對白琅其實很了解,他早早就說了,即便這件事事出有因,即便他們不提,即便所有人都原諒她,她還是無法原諒自己。

而且是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除非有一日她能抵達太微所嚮往的地方。

「掌門真人,你下去吧。」玉劍懸懇請她離開,「我只求你這一次。」

天空中電閃雷鳴,劫雲匯聚,斬仙之刑很快開始。

「行,那我走了。」白琅鬆開手。

霹靂閃過,玉劍懸下意識地抓緊了她。

低頭一看,白琅正笑嘻嘻地沖他眨眼睛。她又牽緊玉劍懸:「你看看,還是我在比較安心吧?」

剛入門時還覺得無足輕重的孩子,現在已經對她這麼依賴了。

「沒事。」白琅將鏡面立起,「會沒事的。」

霹靂雷霆越來越密集,起初還離得遠些,過了一段時間就如萬馬奔騰,躲也躲不開。到後來雷光閃動,他甚至看不見白琅的身影。白琅在他面前立起鏡子散發出微光,將雷霆折射出去,玉劍懸鬆了口氣,能對付就好,看來白琅是有備而來的。

紫霄神雷一連持續七日。

七日之後,雷霆與劫雲散盡,玉劍懸才看見身邊白琅的樣子。

「你……」他張大嘴,連「掌門真人」都忘了說。

「噓。」白琅在唇邊比了根手指,聲音微啞,「下去吧,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玉劍懸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什麼心情跟白琅一起走下斬仙台的。

羞恥,痛苦,不安,悔恨……種種在太微死前未曾展露的背叛感瞬間涌了上來。

到台下時,已經難掩泣聲。

大長老見玉劍懸完好無損地走下來,先是鬆了口氣,後來又發覺他神情不對。

很快,所有人都看見了玉劍懸背後的白琅。

她披了玉劍懸的道袍,赤足裸身,衣衫盡被天雷毀去。皮膚上細細密密地覆蓋著六銘隱文,魔紋如鬼魅般扭結蜿蜒,深入骨髓。那些魔紋爬過了她小半張臉,就像樹木的根系一般扎進了她的皮肉之下。

最惹人矚目的不是黑色魔紋,而是與之交映的,如雪白髮。

折命自罰。

滿頭銀絲散落之時,玉劍懸才終於懂了白琅的意思。

「還看什麼?」大長老最先回過神來,「儀式結束,都散了吧。玉仙尊,你回洞府休息一下,我護送掌門真人回無極殿。」

嫦光上人目光幾度流連,但是玉劍懸走得很決絕,沒有再看她一眼。

朝見隱夏攙著白琅走了一段路,後來直接將她抱起,飛身掠過重重宮殿。

「能褪下去嗎?」他問,「我說六銘隱文。」

「不知道……在天雷中它自動護體,可能是刺激過度了。」白琅聲音還有些沙啞。

朝見隱夏低頭看了一眼,她面容這麼年輕,說是十五歲了都有人不信,那頭霜雪似的白髮真是極其扎眼。

他應道:「我會找人為您鑄面具。」

「頭髮就不遮了。」

「……是。」

到無極殿,朝見隱夏將白琅交給微生漣,匆匆離開去解決面具一事。

「何故如此做作?」微生漣猜到她做了什麼,心中只覺得不屑。弒師這件事早就被壓下來了,她還要借苦肉計籠絡一波人心,這不是有病嗎?

白琅拉緊衣服,顫抖著走上台階。

她裸足行走,第一次覺得殿上如此冰涼。

「等面具到了,你陪我去做件事。」

微生漣以為她要解釋一番,沒想到她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話。

他皺眉不答。

白琅自顧自說道:「去城主府請警晨君來一下,不要驚動白言霜。」

微生漣不悅:「你現在使喚我倒挺順手。」

白琅仍舊未答,微生漣抬眼望去,發現她身子一點點滑落,最後跪坐在聖座下。她頭枕著座位,目光遙遠清透,彷彿正依偎著不存在的某個人。那身道袍半遮半掩,背後露出大片魔紋,漆黑的顏色滲入純白無暇,讓人心驚肉跳。

她安靜地閉眼,微生漣退下。

朝見隱夏給她帶來了一張面具,暗金鏤空,完全照著魔紋覆蓋的地方熔鑄,露在外面的皮膚都還完好。比較奇怪的是,面具右邊有隻珊瑚似的龍角。

「是請荒龍神用真龍火熔鑄的,他以為要有兩個角。」

「可是只有一個。」

「他想鑄另一個的時候被我攔了。」

白琅摸了摸頭上,忽然笑起來。

朝見隱夏不明所以。

「沒事,長角很可愛。」白琅安撫道,她理了理道袍,將背後魔紋擋住,「接下來這幾日我不在,你們就辛苦一點。重立道場還是交給玉劍懸,也不要再說他什麼了,此事就此揭過吧。」

朝見隱夏領命離開。

很快,微生漣把警晨君帶來了。

警晨君看著白琅微詫:「你是誰?」

白琅抬袖笑道:「是把你從地牢裡帶出來的人。」

警晨君仔仔細細再看了她一遍:獨角假面,拖曳及地的白色長衫,一頭如霜勝雪的蒼蒼長發,抬袖掩唇的羸弱模樣……

「真的是你?」警晨君邁著短腿跑到白琅跟前,扯了扯她的袖子,卻不小心看見她皮膚上遍布的魔紋,「真可憐。」

警晨君軟軟的手覆蓋在她身上,十分溫暖。

「身體不舒服嗎?」警晨君順著魔紋,手伸到白琅胸口,「這裡也不舒服?」

微生漣從後面把她提了起來。

「你做什麼!」白琅連忙把警晨君抱走。

「這個給你吧。」警晨君從身上取出一條很長的金色細鏈,上面有不少星月墜飾,與二十八星宿暗合,她自己身上也有一條。

「謝謝。」白琅抱緊她。警晨君身子十分幼小,又軟又糯,抱著她的時候整個人都被治癒了。

警晨君為她纏上細鏈。

一個中指指節是月形環,另一個中指指節是星形墜,細細的金線將無數星月網羅其中。魔紋漸漸被吸附其上,除了星月墜飾都被染黑,襯著她毫無血色的肌膚,頗具衝擊力。

「姐姐,這樣就不疼了。」警晨君「呼呼」地吹氣,「而且和我的是一對,很好看的。」

白琅低頭看見她腿上的星月鏈,那裡也有不可告人的傷,所以才要用墜子掩飾嗎?

「我們去找你哥哥吧。」白琅摸了摸警晨君的頭髮。

警晨君身子一顫:「真的嗎?」

「嗯。」白琅將她抱起來。

警晨君咯咯地笑了。

她輕聲道:「天衡,啟動。」

無極殿四周響起齒輪轉動的聲音,巨大的承軸橫亘在上方,履帶牽動鏡面的旋轉。白琅第一次體會兩種器的配合使用,更是第一次見到像「天衡」這樣巨大器身。伴隨四方星宿的位移,鏡面與履帶都隨之發生改變。

很快,其中一面鏡子映出了白琅尋找的畫面。

鏡中之地看起來與聖王塔構造類似,穹頂高得看不見頂,四面裝飾金玉交織,堂皇尊貴。四面每一個角落都有一個魂池,中央更是有一個巨大如湖的血紅色魂池,鬼魅邪異的氣氛讓人心下不安。

「警晨君……」

白琅尚未開口,警晨君便道:「明白。」

齒輪再度轉動,星辰錯位。以主鏡面為中心分化出其他五個鏡面,每一個都更細緻地映出一個魂池。

第一個魂池中浮起金色氣泡,謝懷崖站在池邊,還有一個弔兒郎當、穿扶夜峰弟子服的青年男人站在他背後,似乎是在盯梢。

第二個魂池中浮起黑色氣泡,一身華美長袍在池邊虛立,不見人影,只見蛛絲。白琅知道那是蛛母。

第三個魂池中浮起藍色氣泡,有個打著傘的女人站在池邊,她身子轉向謝懷崖那邊,看得很專註,應該是勾陳君。

第四個魂池中浮起紅色氣泡,一個滿身是傷的黑髮男子被縛在椅子上,頭低垂著,毫無動靜,不知是生是死。他身上也纏著與警晨君類似的星月墜飾。

「是哥哥。」警晨君哽咽道,「哥哥……」

白琅問道:「中間的魂池裡是什麼?」

警晨君擦了擦眼淚,鏡面映出中間血紅色魂池的樣子。

魂池氤氳如溫泉,有人影若隱若現,白琅將天權調整幾次,始終看不清裡面情況。

過了一會兒,有人緩步進入殿中。

那人著一襲黑紅色花蝶綉紋的長袍,背後系了個很大的蝴蝶結,系帶一直垂落到幾米開外的地上。她未著鞋襪,赤足踩在地面上,步履不疾不徐,肩頭站著一隻純白色鳥兒。鳥兒尾翎極長,落在她漆黑柔滑的長發上,猶如新雪一般曼妙。

她唇紅似血,容顏甚是精緻。

「棲幽,你可算是來了。」那個穿扶夜峰弟子服的青年離開魂池邊,似乎有些不耐煩,「能不能讓青羽換個班?」

他瞥了一眼魂池中央的模糊身影:「威壓太重,我不想呆。」

棲幽抬手給肩頭的鳥兒餵了一點什麼,壓根沒有理會滅心,徑直朝著中央魂池走去。

「魔尊準備得怎麼樣了?」她笑著問池中人。

血池中央沒有應答聲。

棲幽肩頭的鳥兒發出一聲尖利的鳴叫。

鏡面上忽然紅光一閃,白琅什麼也沒看見。重新恢復映鏡之後,棲幽肩上的鳥兒已經沒了頭。

微生漣已經看出對方招式:「聖胎須火。」

聖胎須火是妙通五行術火行的圓滿形態,白琅還差得遠,夜行天似乎也做不到。

池中之人竟是洞陰極尊。

棲幽笑容微淡,鳥兒頭顱的斷面忽然出現細密的紅線。這些紅線在皮肉中交纏穿梭,眨眼又織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鳥頭。白鳥低頭輕啄了一下棲幽的髮絲,與之前一樣鮮活,不見異狀。

棲幽伸手撫摸了一下鳥羽。

「魔尊這麼動粗可不好。」她疼惜道,「鳥兒是用來好好憐愛的。」

「那要看是怎樣的鳥兒……」

池中傳出清朗和煦的聲音。

伴隨著嘩啦啦的水聲,池中人身影漸漸清晰。

那是個身著藍衫的青年道人,白琅忍不住將他與衣清明、夜行天比較。他身材挺拔,額上有瓊華形狀的血色玉飾,與衣清明所佩的一模一樣。他十指修長乾淨,不像天殊宮其他魔君一樣佩戴鏨花指套,反倒戴了個很不起眼的蛛形尾戒。他的外表年齡很難分辨,面孔秀麗,含威不露,笑容溫和,眼神清澈,幾乎擁有任何一個年齡與性別該有的特徵。

白琅很難將目光從他眼睛里移開。

他視線低垂,略見悲憫,眸光淺亮,儘是風華。

似仙又非仙,似魔又勝魔。

「像這樣縫縫補補,拼拼湊湊的……鳥兒。」他走到棲幽身側,抬起手,「我不太喜歡。」

棲幽謙恭微笑。

洞陰極尊放下了手,那隻鳥兒還靈活地轉著眼,梳理著羽毛。

「罷了。」他攏手入袖,鬢髮微微垂過眼角,看起來溫柔至極,「開始吧。」

話音甫落,五座魂池都亮了起來。

「魂池在抽取他們的力量。」微生漣皺眉道。

「哥哥!」警晨君擔憂地攥緊了手。

司夜君是所有人中看起來狀況最差的,他昏迷不醒,渾身是傷,魂池一開始抽取力量,他幾乎沒有抵抗之力。

不僅是他,其他幾個人看起來也不太好。

唯有中央血池的洞陰極尊,他遊刃有餘,甚至有空同棲幽說話。

他問道:「你與琢玉怎麼吵架了?有他在的話,不是更穩妥些嗎?」

「那傢伙……」棲幽抬袖遮住嘴唇,「私心太重。」

洞陰極尊失笑:「這話由你說就有點不合適了。」

滅心在旁邊「噗嗤」笑了,笑完被棲幽輕飄飄地看了一眼。

他立即息聲。

整個大殿內能與棲幽大聲說話還嘲諷她的,應該也只有洞陰極尊了。

棲幽辯解道:「我即便有私心,也是向著鏡主的私心。」

洞陰極尊搖頭:「騙子呀,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魔尊謬讚了。」

滅心覺得自己還不如去謝懷崖旁邊站著,現在表情管理真是辛苦死了。

「不過……」洞陰極尊微頓,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琢玉偏心的那位真與鏡主這麼像嗎?」

「一點也不像。」棲幽瞬間回答道。

洞陰極尊笑容微妙:「這麼了解嗎?」

棲幽又笑了:「魔尊以前可不會管這些閑事。」

「不能算閑事。」洞陰極尊想了想,「好歹是我家小輩呢。」

白琅覺得背後一涼。

洞陰極尊居然已經知道她了……而且還管她叫什麼……啊?說不出口。

「我家小輩?」微生漣很不知趣地重複了一遍,「還真有臉把所有修妙通五行術的都當他門人。」

「你什麼時候這麼多話了?」白琅怒斥他。

「……」

鏡中畫面忽然一閃,白琅什麼都看不見了,鏡子那頭似乎發生了極大的動蕩。

「棲幽,準備好了。」滅心道,「快別閑扯了。」

幸好聲音還聽得見。

白琅扭頭對微生漣道:「我走了,你一起去嗎?」

「什麼?」微生漣怔了怔。

白琅抱緊警晨君,直接投身鏡中。

微生漣隨她投身入鏡。

他入鏡時沒太多想,當他恢復思考的時候,已經出現在了五方魂池正上空。下方濃烈的血氣衝上雲霄,劍意如入泥沼,寸步難行。

「天下劍給我!」白琅的聲音一響起,周圍濃霧盡皆散去。

微生漣迅速閃身到她身後,白琅回身拔劍,怒道:「你怎麼還躲在我身後?」

「太危險了。」微生漣坦然道。

「那你跟進來作甚!」

下方几道閃光投射過來,白琅立鏡閃躲,一把將警晨君塞到微生漣手裡,然後另一隻手拔出了煌川劍。天下、煌川雙劍並持,再薄弱的劍意此刻也如萬丈洪流,傾覆九天。

警晨君目光望向司夜君,大聲道:「天衡,啟動。」

與此同時,白琅八鏡成陣,接上天衡中軸,整個大殿的迷霧都徹底散盡,五個魂池一覽無餘。

洞陰極尊攏手入袖,側頭笑看棲幽:「怎麼辦?」

殿中只有棲幽、滅心能夠自由行動,其他人都已經受魂池所限,不能隨意動彈。而滅心又必須盯著那幾個不太穩定的力量供給者,所以實際上能夠與白琅交手的只有棲幽。

為了安全起見,這裡極為保密,臨時調動罪器也來不及了。

「魔尊這麼喜歡看熱鬧么?」棲幽笑道。

兩人都不見緊張慌亂。

棲幽肩頭白鳥飛走,繞大殿一圈。白琅鏡中可以看見它的本來模樣,那是一隻木鳥,渾身裹著紅線,飛行之時將紅線帶到大殿四周。很快,「天衡」的轉軸就被紅線纏縛,強行轉動可能會毀壞器身。

「哥哥!哥哥!」警晨君凄厲地哭喊著,天衡被勒出一道道傷痕,她腿上的星月墜飾也滲出血。

「噓。」白琅在她唇上一點,「不要怕。」

她站在魂池最上空,就像太微站在四相八荒鏡面前一樣。

「會沒事的。」她安撫道。

警晨君眨眼,下一刻就見流光成川,白琅在光芒中往下墜落,沉入魂池。

魂池中沒有池水,有的只是像水一般流淌遊盪的魂靈。徹骨森寒浸透她的身體,魔紋浮出,為她驅散危險,卻帶來更大的痛苦。那些被棲幽幾人辛苦收集起來的強大魂靈如同惡鬼般撲向她,以她墜落之處為漩渦口,形成了龐大到無法形容的饕餮惡相。

警晨君伸手呼喊道:「姐、姐姐!」

白琅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池面。

微生漣隨手把警晨君放到一面鏡子前,縱身躍下高空,卻被紅線阻攔。

「這就不好辦了吧。」洞陰極尊回過頭,半跪在池邊,伸手碰了碰血紅色「池水」。

棲幽微微皺眉,斂裙也要入水。

「等等,你做什麼?」洞陰極尊詫異。

「把她撈出來。」棲幽道。

滅心忍不住說:「這又不是做菜,下錯料還能撈起來的。」

棲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滅心有點冒冷汗。棲幽平時鮮少有表情,這次看來是真的生氣了。也不知道她是氣白琅攪渾了復活儀式,還是氣白琅躍入魂池送死。畢竟從各方各面來說,棲幽對白琅的喜歡都不下於她對白嬛峰主的喜歡。

「你去解決微生漣。」棲幽語氣毫無起伏。

她不管不顧地步入魂池,連洞陰極尊也沒能把她攔下。

洞陰極尊皺眉道:「她何時這麼不顧大局了?」

「大局?棲幽和琢玉眼裡何時有過大局?棲幽做事一向憑自己喜好,之前與琢玉翻臉也是因為……」滅心頷首指了指魂池,「因為那個罪孽深重的女人。」

洞陰極尊托著下巴:「那就麻煩了,要不然我把儀式停了吧。」

「棲幽會生氣的……」滅心還是覺得跟洞陰極尊說話還輕鬆些,「天知道這幾個魂池她準備了幾千年。」

「也就幾千年的事兒。」

「可復活儀式已經到最後一步了,若是現在停下,豈不是前功盡棄?何況西王金母還虎視眈眈,屆時若她先復活鏡主,恐怕此局已定,再難翻盤。」

圍繞鏡主的博弈已經持續了幾千年,西王金母後來居上,各種謀划布局都不遜於棲幽。這次更是差點混入牢獄,將四相八荒鏡奪走。若沒有太微橫插一手,現在四相八荒鏡連同鏡座鏡袱,應該都已經在西王金母手裡了。

「女人真可怕呀……」洞陰極尊又拿手在魂池中攪動了一下,看起來百無聊賴。

滅心非常有同感地點點頭:「是啊,女人真可怕。」

「棲幽不是讓你去解決微生嗎?你怎麼還不動?」

「……」光記著閑聊了。

滅心縱身而上,刀光與劍影交錯,又是一場苦戰。

魂池極深,一墜不知幾千米。

從古至今,各式各樣的魂靈埋藏其中。天下劍劍光開路,白琅一路急墜無阻。她閉目,感知到整個魂池的運作——它將那些駁雜的魂靈提純,剔除原本的情感緣法,只留下純粹的力量。然後將這股力量凝聚起來,形成一個模模糊糊的整體。

用來凝聚整體形態的是鏡主的殘魂。

太微那日毀去四相八荒鏡,卻沒有感覺到殘魂逸散,應該是棲幽提前將它轉移了。

至於為什麼要轉移,又得說回西王金母。

當初西王金母假裝被擒,潛入東方神台盜走半面聖鏡。這次又故技重施,與伊川婉一戰落敗,潛入繭宮準備奪走完整的四相八荒鏡。

棲幽應該是想到這點,所以提前轉移了鏡主殘魂,再用四相八荒鏡誘西王金母動手,看看能不能直接抄她底牌。但是她和西王金母都沒想到中間會冒出個太微。太微直接把四相八荒鏡毀了,復活儀式中最重要的儀器不復存在。

這樣一來,她們任何一方想要再復活鏡主都難度倍增。

棲幽有幾千年積澱,更有被她復活出來的強者們相助,可以借魂池重鑄鏡主神魂。

西王金母則選擇另闢蹊徑,攫奪天下靈脈。那回在霧海雲河遇上朝稚,應該就是在幫西王金母做這件事的,否則白言霜不會指示她出手相助。

鏡主殘魂上一定還有什麼問題,不然同樣要復活他的兩撥人不會相互之間爭成這樣。

白琅睜開眼睛,轉身回望,棲幽竟然跟了下來。

她的天權在池底延展,紅線向四面八方散去。池中皆是魂靈,施展天權壓力極大,白琅沒料到棲幽竟能如此行險。

繼續下潛,不遠處亮起了光芒。

一個空置的青銅鏡座上漂浮著白色光點,當白琅接近它時,才發現不止有白色光點,還有黑色結塊。它們猶如整體,難捨難離,五個魂池正瘋狂抽取洞陰極尊等人的力量,並將魂靈轉化成它的一部分。

「住手!」

一道紅線攔在白琅面前。

天下劍劍芒無法突破,白琅轉而拔出煌川,但是紅線柔而克剛,始終無法斬斷。

白琅越不過去,只得回身招架。

「錚——」

劍與綉線交接竟然發出刺耳的金屬錚鳴。

周圍魂靈和鏡主殘魂帶來的壓力越來越大,白琅與棲幽的力量都被削弱不少,但是棲幽對此處更加熟悉。她很快到了白琅面前,雖被白琅用劍指著,卻也不顯惱怒。

「把手給我,我帶你離開此處。」她柔聲道。

白琅笑著搖頭。

棲幽到她跟前,似乎想伸手拉她,指尖卻只碰到冷冰冰的鏡面。

紅線交織,鏡面破碎,白琅已經站到了鏡座之上,那些白色光點與黑色結塊漂浮在她身邊。

棲幽遠遠見她舉起手中的煌川劍刺入鏡座,這才理解到她並不是想終止儀式。

「偷天換日……」棲幽轉身便走。

幾息之後,她現身池邊,對洞陰極尊道:「停止儀式。」

滅心在上空與微生漣打得難捨難分。微生漣將天下劍、煌川劍都給了白琅,所以並無武器傍身。警晨君又被棲幽限制,什麼都做不了。兩人戰局十分兇險,這會兒聽見棲幽的話,滅心不由分神道:「停止?為什麼?再聚魂靈可又是幾千年,你不會……」

微生漣一擊將他甩在壁上,滅心沒能把話說完。

「立即停止儀式。」棲幽振袖,神情怒極。

「知道了知道了。」洞陰極尊閉目,緩緩停止五個魂池對力量的抽取,「下面怎麼了?」

未等棲幽回答,魂池之下便湧起漩渦。

「走吧。」棲幽面色寒冷。

她拂袖消失,洞陰極尊眨了眨眼睛:「到底怎麼了?」

蛛母擺脫魂池束縛,很快到他身邊:「聖尊,魂池下方發生劇變,還請速速離開。」

「等等。」

滅心擺脫微生漣隨棲幽撤離,其他人也紛紛消失,唯有蛛母和洞陰極尊還站在原處。

蛛母又勸道:「聖尊,真的很危險,魂池恐怕要徹底崩毀了……」

「看會兒熱鬧又不會死。」

「這可不一定……」

微生漣也感覺到下方積聚的恐怖力量,他正想離開,卻被警晨君死死拉住:「哥哥還在下面!」

「那又如何?」微生漣冷冷道。

連白琅他都沒管,還管什麼司夜君。

「不許走!」

這邊幾人都在拉拉扯扯,遲遲不撤。下方已經猶如火山噴發,無數魂靈尖嘯著匯作一團。沒有蛛母、洞陰極尊等人的控制疏導,這些魂靈顯得極為紊亂,充滿破壞性的可怕力量。

白琅深陷最下方,雙手死死握緊煌川不放。

既然魂池可以用於復原鏡主的神魂,那麼同樣也可以用於復原折流的神魂。

只要她將鏡主的神魂拿走,換成煌川劍,就能一舉兩得。

但棲幽停止儀式太過果決,所有魂靈在一瞬間就失去控制,既無法匯聚也無法掙脫。白琅將煌川劍刺入鏡座之後就徹底失陷,上方遊魂亂流重重,下方鏡座無限制地吸收著周圍的神魂力量,場面焦灼,她幾乎想不到任何辦法逃脫。

再加上帶來的器是微生漣,所以連增援都別想有了。

那人怎麼可能潛入魂池救她?

想到這兒,白琅也沒有氣餒,她牢握劍柄,心平如鏡。

「長原,春澗,空金罍。高台夢仙,人間天外天。」

一道新的鏡面在鏡座上立起,煌川劍斜插入鏡,通融無礙。真言自唇舌中艱澀道出,白琅渾身魔紋愈發明顯,刺骨的痛苦都被鏡座上的光芒掩蓋。

沒有他人相助,那就只能借一下鏡主遺留的聖器了。

周圍的世界彷彿全部向著鏡面坍縮,白琅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知道寒冷徹骨的魂靈朝她沖刷過去。她像狂風暴雨中的扁舟,幾乎要握不住煌川的劍柄。風浪越來越大,亂流破壞了整座宮殿,席捲著朝周圍幾界涌去。

「走了。」池邊,洞陰極尊拉了一把蛛母。

蛛母化作妖身,載他離去。

那頭微生漣也終於擺脫了警晨君,準備離開亂流中心。警晨君利用履帶和承軸將司夜君拉入空中,他們都在亂流中搖搖欲墜,隨時有可能淹沒。

「等等!」警晨君又拉了一把微生漣。

「放手……」

微生漣話音未落,下方劍光衝天而起。

白衣劍仙,面容依舊。

劍光自九天來,遠指天下蒼生,如傾川流,如覆天池。

折流抱著白琅,白琅已經昏迷,但手還緊握著煌川。那柄劍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它劍身如水,伸手一碰就蕩漾成波紋散開,待平靜時又漸漸凝聚為寒鐵——已然是真魂轉身體的樣子。

微生漣微微皺眉。

「這邊!」警晨君喜極而泣,她一手拉著司夜君,另一隻手控制履帶將折流引向鏡面,「帶她入鏡離開,這裡就要崩潰了!」

折流聞言微怔,但還是反應極快地御劍入鏡,消失不見。

與微生漣錯身而過時,他的視線沒有偏移。

微生漣眉頭皺得更緊了。

在警晨君的掩護下,所有人都安全撤回了大殿。

殿上一片平靜。

警晨君輕喚司夜君,想把他弄醒。微生漣與折流對視,目光審慎,彷彿有些不確定。確實如世人所說,他們容貌氣質都極為相似,但折流更近仙道,一身清氣盎然,而他則總是晦暗不明,喜怒莫測。

良久,折流問道:「這裡是?」

「無極殿。」警晨君答道,「白琅姐姐現在是靈虛門掌門了,她就在這兒處理門中事務。」

「白……琅?」折流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

微生漣終於意識到折流有哪兒不對——那雙眼睛太過空洞。

他也常收斂情緒,目下空清,所以並未太在意折流的冷淡臉色。但現在仔細端詳,總覺得那種「空洞」並非乾淨無物的空洞,而是渾濁又迷茫的,如同迷霧籠罩的海面。

「我就是白琅。」白琅終於睜開了眼,她從折流懷中躍下,手裡煌川劍散作水流消失。

她好像很清楚折流的問題。

「他怎麼……?」微生漣問。

「棲幽停止儀式,魂池不受控制,沒辦法按照原來的樣子聚集魂靈。」白琅掩嘴微咳,朝聖座走去時有些跌跌撞撞,微生漣抬手扶了她一把,將她攙到座上。回頭一看,折流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碰白琅的手。

「……聽著好像有點瘮人。」微生漣低聲道。

折流靜靜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一個解釋。

白琅咳嗽完了,抬眼看去:「我下詔請大長老來,他在靈虛門呆得久,對你比較了解,有什麼事情就問他吧。」

警晨君張了張嘴:「姐姐,你難道不想跟他說么……」

白琅咳嗽一陣,警晨君的話也沒有說下去。

「警晨跟我來後殿吧,我幫你看看司夜君的情況。」白琅神情如舊,「勞煩微生前輩幫我把近日邀約推掉,我需要一點時間恢復身體。」

她消失在聖座后的鏡子里,折流倉促間都沒看清她的樣子。

他只記得剛睜眼時,她藏在凌亂長發后的痛苦神情。

「逃。」那時候她什麼都沒解釋,緊緊扣住他的手腕,然後跌入了他懷裡,他下意識地將她抱了起來。

這個字,「逃」。

有種接近本能的清晰感,但他始終想不起源自何處。

白琅帶著警晨君到後殿,她將司夜君置於玉台之上,低聲道:「冒犯了。」

然後開始幫他除去衣物。

「哥哥怎麼了?」

「受棲幽天權所制。」白琅在四方立鏡,玉台本身也平滑如鏡,所以各個方位的紅線她都能看見。

那些紅線密集交織,完全找不到結點。

白琅皺眉道:「沈硯師處理這個應該比較順手,要不然……」

警晨君大聲哭鬧:「不行不行,我只放心姐姐。」

白琅無奈苦笑,她捻弄著那些紅線,想找個線頭出來。

「姐姐,你怎麼不同折流上人說話?」警晨君問。

「害怕。」白琅答道。

警晨君詫異。白琅敢當著棲幽、洞陰極尊等人的面直接入鏡,也敢墜入魂池破壞儀式,卻害怕同剛剛復生的折流說話。

「我怕他那副不認識我的樣子。」白琅溫柔地笑了,眼下有些許欣喜,但更多的還是擔憂。

她從司夜君頸后找到了線頭,一點點扯下來。兩股天權之間發生衝撞,司夜君皮膚上漸漸出現可怕的裂口,一股股血湧出來,是黑色的,似乎有毒性。

「呀!」警晨君尖叫不止。

「還被下過其他葯么?」白琅停了動作,又輕咳一陣,「這些我就不太了解了,要不然還是等沈硯師來……」

「是蛛母的毒。」警晨君哭喊道,「世上沒有解藥。」

「把毒逼出來就好了,不要急。」白琅的聲音很是平穩,讓人安心,「會沒事的。」

好像她一直都在說這句話,「會沒事的」。

警晨君平復了心緒,她擦了擦臉,在旁搭建天衡裝置,幫助她抽離綉線。

過了一會兒,抽出的紅線已經堆成一小摞,白琅將它存入鏡中,也沒有銷毀。她給司夜君翻了個身,沿著他的脊椎劃出一道大口子,警晨君下意識地拉住了她。

「沒事,沒事。」白琅的手很穩,她小聲安撫,「會好的。」

黑色血液比較凝固,把口子劃開后沒有湧出太多,白琅將手伸進去,然後將剩下的紅線拔出。她感覺指下有些毛絨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帶出來一看才發現全是小妖蛛。

「啊啊啊!」警晨君的尖叫幾乎要震破天頂。

她跳上了天衡的承軸,扒著不肯下來,又擔心又害怕地看著白琅。

司夜君背後的傷口逐漸癒合,他本身恢復能力就很強。白琅又給他翻了個身,想著是不是要讓警晨君迴避一下,然後把她哥完全剖開,把蜘蛛窩給端了。

她正盯著司夜君胸腹處思考,忽然臉上被冰冷的東西碰了一下。

「怎麼……哭了?」玉台上的人抬起手,聲音沙啞地問。

白琅嚇得跳出三米開外,玉台上被她剖得滿身是血的司夜君居然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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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大逃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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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第 1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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