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第二百零四章
第二百零四章
聽到前頭四個字,沈清弦已經心生不悅,至於後面的「最神聖」,他完全體會不到。
生在以神為信仰的世界,他竟然厭惡著神,這說出去只怕會讓人大跌眼鏡。
同樣的花兒,為什麼要差別對待。
淵這麼好,金陽這麼好,其他的紅色花兒他雖未見過,但想來也不全是壞人,怎麼就被這樣區分開來了。
就因為神是銀髮銀眸,所以雪蓮族超然於眾?
就因為神的喜好是這樣的,所以紅色的花兒們就該遭受苦難嗎?
神是什麼?他又憑什麼要決定別人的命運!
沈清弦其實是天生反骨,此刻更是被徹底激發,不滿的情緒在心底發酵,等待著在最後時刻爆發。
金陽離開了,冰室中一片冷寂,沈清弦想去找淵,但是走遍了神殿也沒看到他。
神沐日降臨,神侍們都很忙,他是在忙碌嗎?還是因為不為神所喜,所以被驅逐了。
沈清弦希望是前者,但他隱隱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一夜無夢,第二日天剛亮,沈清弦便感覺到了與眾不同之處。
冰室還是這樣的,冰湖水也沒什麼變化,但是他明顯感覺到了一股溫和的力量,充斥在湖水中,瀰漫在空氣中,厚重、不容人拒絕同時又讓人無法心生反感的環繞著他。
這很矛盾卻又很合理。
不用任何人提示,沈清弦都知道這就是神沐日。
他安靜地等待著,沒有對未知的彷徨,也沒有對新生活的嚮往,他有的只是堅定的意志和信念!他會化形,會成為神侍,但他絕對不要和他們一樣,永遠不會成為他們。
神喜歡他也好,厭惡他也罷,他的生活全由自己來決定!
不多時門開了,「美麗」得彷彿鏡子一般的雪蓮神侍進來了,他微微笑著,看起來溫柔和藹其實刻板疏離,就像雪原的霜雪,就像冰湖中的冰層,只能倒映出美麗,卻沒有自己的美。
——雪蓮神侍是在模仿著神,倒映著神。
想到此處,沈清弦便心生煩悶。神什麼的……他究竟為什麼要將他視為信仰!
神侍道:「我來接你了。」
沈清弦道:「我可以自己過去?」
神侍微怔,似有些意外,他說道:「讓我來幫你吧,這樣能快一些。」
沈清弦搖頭道:「我想自己走,行嗎?」
神侍頓了下道:「可以,但是你要抓緊時間,不能耽誤了。」
沈清弦道:「我會儘快的。」
神侍仍舊是溫柔和善的模樣,他說道:「那我先走了。」
沈清弦道:「好。」
神侍走了,沈清弦跳出冰湖,整理了一下自己后也出門了。
完全不需要指引,只要跟著感覺就知道該去哪兒,因為周圍的一切都在指引著他們。
神,的確是非常強大的。
沈清弦出來之後便知道接自己的神侍為什麼怔愣了,因為他太「異類」了。
他的周圍住了很多不同的花兒,沈清弦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類別,但放眼看去,全是雪白色的,花瓣或圓潤或纖細或瑩亮或嬌嫩……各不相同,卻又有著共同之處——雪一樣的白。
他們都被神侍小心翼翼地捧著,被呵護著,被仔細對待著,如同天地的寵兒,是當真無愧的「神之子」。
沈清弦是唯一一個自己走路的——好在他太小了,而他們都太高了,不留意看的話根本察覺不到他。
沈清弦只有巴掌大,雖然不會有人踩到他,但他本身步子小,挪得再快也跟不上,所以很快便被遠遠丟下。
他自己費力地挪著,也不著急,反而有種難以形容的安心縈繞在胸口。如果註定要淪為「擺設」,他願意辛苦一些,活得更像自己。
走著走著,沈清弦看到了後面的「大部隊」。
前頭的人被神侍捧著,走得極快,很快便走上階梯了。
沈清弦慢了些,但因為起步太靠前,所以即便慢也還是和後面有很大一段距離,不過前面的人也逐漸和他拉開距離,所以偌大一段路上像是只有他自己一般。
他的身後,是五顏六色的花兒。
沈清弦心中一喜,他想放慢腳步等等他們,想和他們一起。
但他停下后,那些花兒竟也停下了……
沈清弦希望他們走過來,可是他沒法開口,因為花兒太多,而他又離他們太遠。
為什麼他們不過來?沈清弦不懂,他嘗試著向前走了一步,他一走,他們也走了;他停下,他們便又停下了。
「再不快些,要遲到了。」溫柔的聲音響在他腦海中,沈清弦看到了雪蓮族的神侍,原來在前面的他一直在留著他的步子。
沈清弦有些不安,他遲到了,後面的花兒是不是也會遲到?
金陽很期待神沐日,非常期待,如果就這樣錯過了,他一定會很傷心……沈清弦心一緊,趕緊向前走去。
他沒回頭,但是卻感受得到,那些五顏六色的花兒都跟了上來。
就這樣,走向聖殿的隊伍被分成了三段。
第一段是被人仰望的神侍,他們每人捧著族內的神之子,行動輕緩,舉止優雅,詮釋著靜謐神聖的美。
第二段是沈清弦,他很小,透白色的小花兒似乎要被龐大的玉白色台階給吞沒了,他不願追上前面的,卻又不能停下來,因為他停下,後面的也會停下。
第三段是五顏六色的花兒,他們數量極多,走得很慢,而且膽怯迷茫,甚至有很多被甩在最後,永遠的掉隊了。
長長的隊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都在向著聖光籠罩處行進,他們都在渴望著神的憐憫。
沈清弦終於到了,他走得有些累,微微氣喘著……但他沒歇息,反而是拚命地四處看著。
想要在一片銀色中找到紅色是很輕鬆的事,可是他看遍了整個聖殿,挨個神侍看過去,始終沒看到最想看到的那一抹紅色。
淵不在。
他無法參加神沐日嗎?
沈清弦身體緊繃著,心中的想法越發堅定了。
他一定要化形,一定要成為神侍,一定要改變這一切!
幾乎在沈清弦抵達聖殿的那一刻,殿門合攏了,聖殿中的神侍們全都閉上眼,虔誠的祈禱著。
「慈悲的神、萬物的主、永生的父,您的孩子衷心地敬仰著您……」
整齊悅耳的祈禱聲響徹大殿,沈清弦本是滿心煩躁的,但慢慢的……如同雜亂的線團被抽出了線頭一般,隨著舒緩的聲音,它被理順了,變成了筆直得讓人身心舒暢的模樣。
沈清弦漸漸地跟上了他們的聲音,和他們一起祈禱著。
周圍極亮,聖光耀眼,所有人都像是要化作天邊的光一般,與聖光融為一體。
沈清弦什麼都看不到了,可恍惚間又似是什麼看到了。
純凈的空間、空靈的存在、觸碰到萬物又彷彿與萬物融為一體。
「醒來吧。」一聲低沉悠遠又熟悉的聲音在沈清弦的耳邊響起。
剎那間他睜開眼,是真正的睜開眼睛。
因為雪蓮花是沒有五官的,之前的他都是靠感知來辨認這個世界。
這會兒,他睜開眼了,意味著他成為了神侍。
瞬間,無數人都看了過來,有神侍有花兒,他們看著他,目中有羨慕,也有著驚嘆。
沈清弦並未看他們,他轉身,身後緊閉的聖殿門開了,無數小小的花兒都在仰頭看著他,他們驚訝極了,全都一動不動,彷彿見到了神。
沈清弦一怔,有種怪異的不適感。
聖光散去,穹頂變成了絢麗的六稜鏡,它們只倒映著一個人。
他有著比星光還要美麗的垂地長發,有著比月華還要皎潔的細膩肌膚,他回首的時候,精緻的五官彷彿天地間落下的第一片雪花,透徹了整個世界,將所有人的心海都凍住了。
雪蓮一族果然是最接近神的存在,而這位雪蓮族的神子,果然有著讓人驚嘆的美貌。
沒有人出聲,甚至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偌大個聖殿似乎只剩下沈清弦的呼吸聲。
「過來。」男人的聲音低沉悅耳,響在聖殿中彷彿擊在了眾人的心臟上。
神……神在召喚他!
所有人都羨慕極了,他們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快樂,不知該怎樣形容。
可沈清弦卻緊擰著眉,他仰頭,看向那極白的明亮之處。
那兒有座椅的輪廓,似乎還有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但光芒太亮了,沈清弦完全看不清楚,他只能錯開視線,落向那白色的衣擺。
它們很奇怪,並不是單純的白,深深淺淺的,似乎倒映著別的顏色。
這就是神嗎?
他應該走近他嗎?
沈清弦正這麼想著,雙腿卻已經自發動了,他走向了台階……
這一幕對所有人來說都美極了。
他的銀髮靜止時極美,動起來后更美了,彷彿流動的銀河……明明已經在極致的光亮中了,卻又顯露出彷彿在夜空中才能出現的強烈對比。
因為它實在太耀眼了。
沈清弦慢慢向前走著:浮動的銀髮,流動的衣擺,挺拔的身姿,詮釋了最極致的美。
就在他即將進入那團聖光時,他停住了。
他開口,清冽的聲音貫穿蒼穹:「我不願侍奉您。」
所有人都愣住了,好半晌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一直刻板得保持著完美微笑的神侍們全都露出了驚悚的模樣。
他在說什麼?他說了什麼……他……怎麼敢拒絕神!
沈清弦卻徹底清醒過來了,他腦海中全是淵……想著他溫柔的紅眸,想著他好聽的聲音,想著他遭受的排擠和委屈,無比的冷靜。
「抱歉,我不願留在您身邊。」他說出這句話,完全得釋然了。
與其做一株依附冰湖水的雪蓮,他更願成為頂天立地的雪原冰山!
神並未生氣,依舊是那樣的平和與仁慈,他問沈清弦:「你想去哪兒?」
沈清弦道:「我心中有記掛的人。」
神問他:「為了那個人,你甘願放棄自己的信仰?」
沈清弦心中一揪,但卻執著道:「對!」
神頓了下,又問他:「你了解他嗎?」
了解嗎……沈清弦了解淵嗎?他們認識的時間似乎很短,他們接觸得好像也不多,除了名字,他甚至連他的本體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麼看來,他不了解他,甚至該說是很不了解了。
但是……沈清弦篤定道:「他就是他。」
沒錯,淵就是淵,他就是他,只要他在那兒,只要他靠近他,終有一天他會了解他!
神道:「你不了解他。」
沈清弦道:「現在不了解又如何?我總會了解他!」
神竟說道:「我可以幫你。」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沈清弦心顫了下,他感覺到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還有一份濃濃的不安。
他四處看了看,發現周圍居然一片空茫:神侍不見了,花兒不見了,聖殿也消失了。
他似是憑空而立,站在虛無之中,能看到的只有神座上那模糊的身影。
讓人更加不安的是,本來完全看不清的身影居然慢慢清晰了。
耀眼的聖光淡了,神座下的衣擺呈現出真實的顏色。它真的不是白色的,而是鮮艷的紅,像火焰般,生動而奪目的紅。
沈清弦呆住了,他的視線一點點上移,看到了更多的紅,更加漂亮的紅,在空無的白中顯得更加奪目的紅。
神站起來了,他離開座椅的瞬間,淵出現了。
沈清弦猛地睜大眼,眸中儘是不可置信。
是淵嗎?
沈清弦定定地看著他,腦袋裡什麼都沒有了,與周圍的世界一樣空無。
男人走近他,將他垂落的銀色髮絲溫撥到了身後,垂首在他額間吻了一下:「你很美。」
沈清弦後背陡然挺直,他整個人都僵住了,聲音也輕飄飄的:「你……」
男人擁住他,聲音輕緩又溫柔:「願意留在我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