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飛鳶泛月碧空時·二十一

251.飛鳶泛月碧空時·二十一

謝衣歉疚道:「我不願你為此所困,你還未聽就應下,反倒令我無措。」

蕭昊卻搖了搖頭:「人之將死,本不該令其有不瞑之事。」

謝衣於是道:「我在下界這匆匆二十餘載,向各派修習秘法、精進偃術、探尋濁氣稀薄之洞天福地,妄圖窮盡偃術一途,尋覓諸般辦法,以超越天道,為城中烈山部族人逆天轉命。然而二十二年間的所有嘗試,終究沒有一條可行之路……而剋制心魔之法,本已近在咫尺,卻又獲悉昭明劍心的你已不在三界之內,昭明再無重組之可能,唯嘆造化弄人。」

「如今再見到你,希望復燃,諸般感慨,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雖不甘、不願妥協、不肯放棄,亦只能將一切聽由天意成全。然烈山部身為神裔部族,怎可為一己之渺茫希望,與心魔勾結,戕害下界黎民。這世間,定會有一條不傷害任何生命的路、不令師尊不得已而受制於心魔的辦法……餘力綿薄,不能在有生之年,找到屬於流月城的『第三條路』。」

「人有時真的很固執,尤其在選擇自己的『道』這件事上,輕易不肯向任何東西低頭,包括命運。我在前往捐毒之前,已知曉此行有去無回,故將生前所學和部分記憶封入偃甲,造出一具與我模樣無二的偃人,命他在下界繼續去圓我做不到的那個夢……但他若有朝一日知曉了捐毒之事,勢必將重走我今日之道路。我希望他自此遠離流月城,也不要做出更令我愧疚的舉動……」

蕭昊默然半晌,回道:「既然阻止沈夜會令你愧疚,又何必做多餘之事。」

謝衣笑了笑,無奈卻堅定道:「既已做出了選擇,便只能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是我創造出來的,想法與我如出一轍,若他日他真的尋回了昭明將之重組,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擊殺心魔礪罌。但在沒有找到能夠替代與心魔締結契約避免染病的辦法之前,這無異於賭上全族的性命……無論如何,不能讓師尊知道他的存在,也不能暴露昭明。」

蕭昊點頭應道:「我會幫你藏好他。」

謝衣又接著道:「余畢生所求,不過想讓族人不再受病痛苦惱,師尊不必背負著無可奈何的苦衷和代價與天相鬥,只是人生有涯,這十數年人世嬉遊,實在太短……懇請昭明,救烈山部於水火,除掉心魔,如有可能……」他沒有說下去,也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蕭昊隱約能明白他的想法,嘆息道:「……好,我會努力再試一次。」

想要沒有任何犧牲,確實太難、太難了。

但既然做出了承諾,便是竭盡所能,也要一試。

他看著謝衣逐漸衰弱下去的身體,問道:「『道』……當真有那麼重要嗎?」

謝衣頓了頓,回道:「此心可鑒,永不回頭,永不後悔。」

*

謝衣死了。

蕭昊覺得他很天真,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依然不曾放棄希望,即便因為一次次的嘗試失敗,已經對阻止沈夜之事開始猶豫,也依然堅定地走在他所認定的那條路上,甚至不惜以死來捍衛自己的道。

中天無情月,平生不悔心。謝衣這個人……

人在年輕的時候,少年鼻息沖雲漢,唾手便思拾青紫,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並不是一件壞事。

可惜就連蕭昊自己,也早不再是當年藏劍時孤膽英雄的模樣了。

向天道挑戰,總歸也不是第一次幹了,長琴不在這個時間點,唯有徐徐圖之。

蕭昊和謝衣不同,在沒有確保「獲得完整的昭明之力」和「解決流月城人染病問題」這兩件事同時做到之前,他不會阻止沈夜的行為。

縱然無法原諒將下界無辜百姓變成怪物供心魔礪罌吞噬七情、修鍊魔力,但默許沈夜的做法、放任這件事發生的他,又何嘗不是有罪的。

神血之力即將耗盡,矩木行將枯萎,流月城崩塌在即,五色石也快要燃盡,流月城人早已習慣了不飲不食而活,沒有矩木的力量,他們就連吃喝飲食都成問題,更不要說還要抵禦濁氣感染帶來的病痛。

這些人等不起了。

在這一點上,沈夜是對的。

瞳毀去了謝衣的記憶,將他損壞的身體用偃甲填充,又以蠱蟲重新賦予生命力,終於使他能如常人一般行動。他先前也做過不少類似的實驗品,謝衣是第七個,故賜名為「初七」。

流月城中之人都以為謝衣已死,除了沈夜、瞳和神行偷偷潛回城中的蕭昊,並沒有人知道初七的存在。

但初七沒有任何記憶,行為和思維也如木偶傀儡一般,需要長久的調試。

沈夜每晚都會來瞳這裡,把初七帶回去仔細調.教,然後第二日一早,再把被他玩兒壞的初七送回來。

蕭昊不知道沈夜到底都在教初七些什麼,但看每天送回來的初七,多半是這還未成形的木偶,不能令那個人滿意吧。

這副身體下的心臟已經不會跳動,活著的也不再是謝衣,謝衣已經永遠死在了被毀去記憶前的那一刻,從此他的生命中只會有一個人,只為一個人而活,只聽從一個人的聲音,並且將那個人當成生命的支柱,那個人的喜怒和願望,就是他全部的喜怒和願望。

他是初七了。

初七不是謝衣,他是謝衣的一種可能。

瞳並不精研偃術,蠱蟲雖能維持初七如活人無二,並且保住他大部分還沒被毀掉的器官,但其餘的損傷,到底還是要用偃甲來填補。正好蕭昊就藏在他這裡,便在每日瞳去給石之軒治療經脈的時候,幫初七做做維修工作。

想要違反天道生滅,強行留住一個人的生命,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精密的偃甲,也需要動力供應,可這世上並沒有永世不竭的動力,能量對外做功,勢必不斷消耗直至消亡。

初七是個會思考、會學習的人,他的思維和情感越複雜,所需要提供的靈力就越多。蠱蟲能夠保證他的活動,卻保證不了能源。

更何況,初七是一個沒有「心」的人,比起那些其他器官損壞、但心臟卻完好的瞳的實驗品,初七的情況麻煩得多。

沈夜日復一日的調.教,但初七的「電池」總是維持不了很久,蕭昊為此很是頭疼。

他至多只能將初七的偃甲動能供應持續三日左右,可沈夜從不顧忌能耗,龐雜繁複的信息和指令灌輸,使得初七每次被送回來,都是一副被掏空失神的沉寂模樣。

蕭昊陷入了猶豫,他手中有醉月玄晶,但……若要動用玄晶,蕭昊如今必須慎重考慮。

這猶豫的時間,就又是消耗不少新的靈力以供初七正常行動。

每一天,這個曾經和沈夜針鋒相對乃至兵戎相見的男人,都在一點一點變得聽話、順從,而蕭昊能夠從他眼中讀到逐漸被認同和理解所替代的情緒,然後它們雜糅在一起,變成對沈夜全身全心的敬愛。

沒有什麼不會被時間改變。

初七的記憶和思想越來越多,維持他行動的靈力也日漸增長,沈夜很少再送他回來,蕭昊知道沈夜多半是已開始以自身靈力操控這具不完善的身體了。

他不能讓沈夜得知昭明之事,所以一直儘可能避免和沈夜見面,但眼下流月城存亡迫在眉睫,沈夜若因靈力損耗出了什麼閃失,蕭昊便有負謝衣臨終之託。

而正好唐師的葯在城中試行,取得了不錯的效果,蕭昊有方子在手,但七夜一盞燈數量不足,城中能做出這葯的又只有瞳,沒法大批量生產。

蕭昊於是借口下界尋找能夠大量種植七夜一盞燈的地方,並試圖造出能夠自己製備藥品的偃甲,開始頻繁在下界和流月城之間往來。

巫山附近的靜水湖是謝衣在下界的舊居,謝衣在偃術一途登峰造極,蕭昊想要從他這裡找到解決初七身體問題的法子。

而且謝衣最後也曾交代他,讓他幫忙帶一件偃甲迴流月城,那件偃甲叫做「蒼穹之冕」,代表著一個許諾,和一個答案。

那是在人界獨自行走時候的謝衣無數次深夜仰望天空,看著那遙不可及的高天孤月給出的決心:

長相思,不相見。

蕭昊本不欲打擾居住在此地的偃甲謝衣的生活,所以是挑偃謝出門在外的時候才來的。他不知謝衣給偃謝留下了多少記憶,又對自己是昭明劍靈的事知道多少,未免偃謝生出尋找昭明的念頭,還是盡量不要在他面前露面。

唐門潛行功夫一流,但用來行這偷盜之事,到底有些不光彩。他悄然把蒼穹之冕收進背包,又翻到了謝衣關於偃甲動能研究的手扎,一時沉迷其中,未曾察覺到身後機關觸動。

齒輪咬合的聲音接連響起,蕭昊方才從手札中回神,匆忙想要隱身躲起來,雙腳卻被冒出的機關鐵環扣在了地上,一個防賊的偃甲籠當頭罩下。

蕭昊:「……」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閣下既然對這裡的偃術有興趣,何不當面同我探討,要來做這梁上君子?」

蕭昊心情複雜的轉過頭,看到本該出門的偃謝朝他走了過來,腦中忽然叮了一聲。

……額,等等。

偃謝……不正是那個違反了熱力學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的男人嗎!!

這是他苦苦尋找的永動機啊!!

謝衣到底用了什麼黑科技,讓這具偃甲長達百年都運轉不殆,靈力不枯竭?!

不好……他對著這具跟初七長得一模一樣的身體,很有種把他拆開來看看內部結構的衝動……

偃謝詫異地看到蕭昊的雙眼在看向自己的瞬間發出了綠光,後背升起一陣莫名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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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王的自我修養[綜+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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