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深夜召見
但狄仁傑還是不依不撓地說道:「太宗皇帝櫛風沐雨,親冒刀槍箭鏃,平定天下;高宗將二子託付陛下,陛下今乃欲讓位他族,有違天意。且姑侄與母子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之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祭祀姑姑太廟的。」
狄仁傑的一番話,如盤古開天地的巨斧,直劈開了武皇心中的一片混沌。
武皇眉宇間的慍怒並沒有消減,但她心裡開始清氣上升,濁氣下沉,一切再明朗不過了。
武皇明白,太宗皇帝披掛上陣親率軍隊打下萬里江山,高宗將兩個兒子託付給她,她若傳位於武氏實在有違天意,而且姑侄和母子哪個關係更親?
最主要的是,她立武承嗣,武承嗣不會祭祀她。
狄仁傑的想法實際上也代表朝中諸多重臣的想法。
今天白天她把怪夢說給狄仁傑聽過,問他是何徵兆,其實就是試探他。
狄仁傑繼續說道:「陛下,臣雖不懂得解夢,卻知道順應天意。陛下所作的夢,依臣所見,鵡通武,乃陛下之姓,鸚鵡即為陛下,兩翼則為陛下二子,起用二子即可振翅高飛。」
「起用二子即可振翅高飛……」武皇重複了一遍狄仁傑的這句話,頓住腳步,搖曳的裙琚立刻靜若廊柱。李顯和李旦?
武皇命人送走了狄仁傑,狄仁傑剛走到宮門口,便雙膝癱軟下來,被隨從扶上了轎輦。
搖晃的轎輦中,狄仁傑雙目微閉,口中低聲念叨:「李唐江山啊,臣已經儘力了。」
「婉兒。」
武皇面對著狄仁傑離去的方向,叫來上官婉兒。
「臣在。」上官婉兒上前應道。
「你再出宮一趟把員外郎許伯彥叫來。」武皇目光堅決地吩咐道。
「現在嗎?」上官婉兒問,此時已是深夜,萬籟俱寂,許伯彥肯定早睡下了。
「現在。」
「臣遵旨。」
武皇深夜見過了狄仁傑,又傳許伯彥,定是有關江山社稷的大事,上官婉兒一刻也不敢懈怠。
只見深夜裡,一輛馬車急急駛出宮門朝許伯彥的住處飛奔而去。武皇賞給上官婉兒的一對黃金耳墜子,在馬車裡劇烈搖晃著。
說來也怪,上官婉兒走後壓在上陽宮的烏雲竟慢慢散去,一輪圓月從空中顯露出來。
武皇吁了一口氣,陰鬱的心情也消散了大半,腦海中竟然浮現出當年和高宗一起賞月時的情景。
青鸞不獨去,更有攜手人。
銀白色的月光透過窗格透進了許伯彥的房間,睡夢中的他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叫醒。
「老爺,快醒醒……」
「老爺……」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許府的管家蔡二。
起初許伯彥以為是自己睡過了頭,可往窗外一看,空中圓月高掛離卯時還早,此時吵醒他著實該打。
「去去去!什麼要緊事,竟敢擾了老子的清夢!」許伯彥不耐煩地翻了個身。
「大事。」蔡二又急促地叩了幾下房門。
許伯彥坐起身,隔窗詢問管蔡二:「現在什麼時辰?」
「寅時一刻。」蔡二焦急地回答。
「寅時一刻?你不安分守己地挺屍去,跑到我這裡來作甚?此刻就是天塌了,也等我睡醒這一覺再說。」許伯彥心裡滿是不悅,這個蔡二,為人謹慎是謹慎,可最慣會大驚小怪的。
「老爺,天塌了。」蔡二不得已,壓低了聲音回道,「宮裡來人了。」
宮裡來人?!
許伯彥驚坐而起,寅時一刻宮裡來人?
這個點宮裡傳召必是大事!
許伯彥再沒心情和蔡二任性,迅速起身穿好衣裳打開了房門。
蔡二見他出來連忙躬身說:「人在偏廳。」
許伯彥隨意披了件衣服,便急急趕到偏廳。
只見裡面站著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寬大的斗篷將人遮了個嚴實,臉罩在黑色的陰影中看不清楚,也無法從外表分辨出來人是男是女。
既然是宮中來人,為何又作這副打扮?
許伯彥向身後的蔡二遞了個眼色,蔡二會意,退出偏廳輕輕關上房門,且站在屋檐外不準人靠近。
待蔡二離開后,許伯彥方才看見,從斗篷里伸出一雙纖纖玉手解開黑色的系帶,將斗篷摘了下來,接著就看到了一張清秀動人的臉龐。
「上官……大人?」許伯彥詫異,來的竟然是上官婉兒。
許伯彥更加驚詫,平日宮裡有事都是一個熟識的小太監傳遞密函過來。這麼晚,武皇的貼身女官上官婉兒前來傳召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次。
必定是大事!許伯彥心中清明。
「是我。」上官婉兒點頭,「陛下召許大人即刻進宮覲見,許大人請隨我來。」說完上官婉兒復又帶上斗篷朝外面走去。
上官婉兒,許伯彥是信得過的。她來了,就代表了武皇。
可是武皇這樣鄭重其事地深夜傳召他,許伯彥覺得自己得先整理一下思路,思考一下武皇找他有可能是為了什麼事,做到心中有數。
「上官大人,容臣換件衣服。」事緩則圓,許伯彥低頭說道。
「不必了。你讓管家拿套衣服,車上換吧。」上官婉兒的口氣容不得許伯彥商議。
「可是……」許伯彥心想,上官婉兒與自己同乘一車,自己總不能明目張胆地在她眼皮子底下換衣服吧。
上官婉兒彷彿看出了許伯彥的心事,默默拉了拉斗篷,儘力遮蓋住眼瞼,邊走邊嗔怪道,「快走吧,又不是沒看過!」
許伯彥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按上官婉兒所說,吩咐蔡二取衣服。蔡二按慣例,拿來一套體面的官服。
許伯彥接過衣服,準備弓身上車。
「許大人還是帶件常服吧。」上官婉兒攔住他。
「這……」許伯彥回頭看了蔡二一眼。
蔡二和許伯彥交換了一下眼神,便接過官服,又進府取了一件深色的常服重新交到許伯彥手上。
「走吧。」
許伯彥百思不得其解,什麼事情這樣忙,竟然連換一件衣服的空檔也不得。但他還是隱隱感覺到,接下來將會是一件改變洛陽乃至改變整個大周局面的事即將發生。
「不知陛下召見我所為何事?」上車以後許伯彥邊換衣服邊問上官婉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