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化為泡影
萬會計正要收拾賬本準備回家吃午飯,趙雲飛一看只剩下自己,卻沒叫他的名字,心裡又是著急又是奇怪,急忙進屋問萬會計:「三大爺,您怎麼沒叫我領救災的錢?」
萬會計頭都沒抬,說:「你家沒有救災款。」
「沒有我家的救災款?」趙雲飛大惑不解,瞪大了眼睛問:「我家也受了災,為啥沒有我家的?」
萬會計顯得有些不耐煩,綳著臉說:「為啥?因為你家不成一戶人家,你爹沒了,你媽跑了,就你們倆孩子能叫一戶人家嗎?」
趙雲飛聽了萬會計的話滿臉通紅,大聲分辨道:「我媽沒跑,她出去打工了!」
「沒跑?沒跑怎麼都三年了不見回來?也不給你們寄錢?年紀那麼輕我就不信她能守得住!」說完,萬會計嘿嘿奸笑著看著趙雲飛。
趙雲飛愣在門口,雖然他現在對男女之事還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萬會計所說的「守不住」不是什麼好話,他臉上不動聲色,雙拳卻攥緊了,不過隨後又慢慢鬆了下來,他早已不是那個因為一句話就揮拳拚命的毛頭小子了——他內心的成熟,要遠遠超過他的年齡。
「在這站著也沒用,回家吧,我要鎖門了。」萬會計一邊把賬本鎖進抽屜一邊對趙雲飛說,完全不知道自己差一點就挨一頓老拳。
對於萬會計的解釋,趙雲飛心裡隱隱感覺有些不對,但具體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儘管他比同齡人要顯得成熟,但畢竟還是個小學剛畢業的孩子,又是生活在這樣一個閉塞的小山村裡面,許多鼠摸狗盜的事情他知道的並不多,對於村委會那一幫人來說,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民是天底下最好矇騙的人,就像一個個大傻子。
趙雲飛此時心裡冰涼到了極點,本來打算領到錢後去鎮上把家裡的電視機修好,小吉一直想看動畫片,雖然她從來不說,但她經常在鄰居家的門口看別人家電視里放的動畫片捨不得走,就算看不清楚也要聽聽聲音,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趙雲飛因為手裡總是錢緊,電視機壞了就一直拖著沒修,雹災後補種玉米,連日常花銷都成了問題,更沒有閑錢修電視了。
這筆救災款的重要性對於趙雲飛來說不言而喻,沒想到這筆錢最後卻成為了泡影。
失魂落魄地走出村委會大門,想著小吉還在家裡眼巴巴地等著他回來,心裡無比難受,
失神間,趙雲飛和對面走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滿身酒氣,趔趄著腳揪著趙雲飛揮拳就要打。
趙雲飛一看,認出是他的一個遠房哥哥,排行第四,外號叫壞四兒,村裡人叫熟了都叫他壞死,此人吃喝嫖賭,就差抽大煙了,這說不定又是在哪兒賭完喝醉酒回來了。
趙雲飛見壞四兒要動拳頭,急忙喊一聲:「四哥,是我!」
壞四兒把醉眼用力睜了睜,認出趙雲飛,鬆了手,說道:「是、是雲飛兄弟啊,你怎麼走路跟掉了魂兒似的?咋啦?跟四哥說說。」
趙雲飛正憋著一肚子委屈沒處訴,聽壞四兒這樣一說,就忍不住說道:「鎮上發的救災款,沒有我家的,剛才和萬會計嚷了兩句。」
「啥?啥?沒你家的救災款?為、為啥?」壞四兒問道。
「萬會計說我家不是一戶人家,沒有救災款。」趙雲飛滿臉都是沮喪的神情。
「咋不是一戶人家了?」壞四兒問。
「萬會計說我爹死了,我媽不在家,所以不算人家。」趙雲飛解釋道。
沒想到壞四兒聽了這句話后把醉眼瞪的溜圓,破口大罵:「放萬瞎子******臭狗屁,欺負咱們老趙家沒人了?那救災款是縣裡撥的款,是按戶口本發的,只要有戶口,這錢就有份兒,再說了,那縣長那麼大的官,得有多忙啊,能知道東龍泉村誰家的爹死了、誰家的媽不在家?能有工夫管你這小事?不用說,這肯定是村裡把你的錢黑了,你就去問萬瞎子,他肯定有份兒……」
壞四兒言之鑿鑿,卻也不無道理,還想再接著嘮叨,趙雲飛卻已經跑出去老遠了。
一言點醒夢中人,其實農村的事情並不複雜,主要還是農民太好矇騙、太好欺負。
此時萬會計已經回了家,趙雲飛到了萬會計家,萬會計和他的胖老婆正在吃午飯,兩人每人捧著一個大青花碗,碗裡面盛的是麵條,麵條上冒尖兒堆滿肉絲肉片,麵湯里飄著油花,西里呼嚕的吃著,吃得滿頭滿臉的汗。
在偏遠的農村,不年不節能夠經常這樣吃飯的人家並不多。
萬會計端著碗,正把一大片肥肉填進嘴裡,見趙雲飛推門進來,心裡已將趙雲飛的來意猜了個大概,趕忙放下碗,虛情假意地問道:「雲飛吃飯沒有?在這兒吃點兒?」
「不用了三大爺,」趙雲飛站在門口說道,「我來就是想再問一下救災款的事情,縣裡鎮里應該是按戶口撥款,我家有戶口,又沒有銷戶,為啥沒有我家的錢?」
這一句話把萬會計問得啞口無言,和他老婆面面相覷,吭哧了半天,才說:「雲飛呀,我是會計,只負責按照名單發錢,至於是不是應該有你家的錢,這個我可是不清楚!」
趙雲飛面色陰沉,盯著萬會計說:「您不清楚,那誰清楚?」
萬會計沉默了一下,說:「你去問村支書吧。」
趙雲飛聽了這話,二話不說,扭頭出了萬會計家。
村支書萬膽操家,兩畝地的庭院,一座二層小樓,上下足有六百多平方米,樓面鑲著白瓷磚,全塑鋼窗戶,樓頂鑲的是金色琉璃瓦,整體形狀像個帽子,按照農村的風水來講這叫「官帽」,圍牆有三米多高,裡外抹著水泥,牆頂上還扎滿了玻璃碴子,高大氣派的門樓同樣鑲著琉璃瓦,門樓的正中央砌出一塊牌匾,鑲嵌著兩個龍飛鳳舞的鎏金大字:萬府。
門樓下面是一對紅色大鐵門,鐵門上九九八十一個黃銅鉚釘閃閃生輝,
這所宅子與周圍低矮的平房相比,猶如鶴立雞群一般,毫無疑問,村支書萬膽操家正是村子里先富起來的那部分人。
趙雲飛的腳步剛在萬膽操家的大紅鐵門前停住,一條體型巨大的黃毛藏獒聞聲撲到鐵門上,一邊用爪子扒著門一邊吠叫。
萬膽操的二兒子萬寶亮從屋裡出來,大聲吆喝著藏獒,把藏獒牽入鐵籠子,然後打開大門,看見是趙雲飛,冷冷地說:「有事嗎?」
「二哥,二大爺在家嗎?我想問點事情。」趙雲飛雖然心裡有氣,但並沒有缺了禮數。
萬寶亮把頭一歪,說:「在屋裡喝酒呢。」
趙雲飛隨著萬寶亮進了屋,只見屋裡香煙繚繞,八仙桌上擺著燉肉、燉雞、炸魚、油炸花生米、涼拌豆腐絲等下酒菜,村支書萬膽操正陪著兩個人一起喝酒吸煙。
屋裡的空調吹出陣陣的冷風,與屋外火爐一般的溫度相比簡直就是兩個世界,趙雲飛不由得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空調,他聽村裡人說過,那機器非常費電,要是開一整天,至少得十多塊錢電費,村裡只有村支書、村主任和電工家才用得起,因為這幾家都不用交電費。
萬膽操喝得紅光滿面,見趙雲飛進了屋,放下酒杯,也不讓趙雲飛坐,說道:「你這小子,大天老熱的不在家呆著,跑我這兒幹嘛來了?」
趙雲飛掃了一眼那兩個人,而後目光停駐在萬膽操臉上,說道:「是救災款的事,我問萬會計為啥沒有我家的,萬會計讓我來問您。」
萬膽操剛喝了高度數白酒,兩隻眼睛充血,布滿了血絲,瞪起眼珠子說道:「問我?有啥可問的,你家都不成戶了還要啥救災款?」
這話聽起來和土匪沒什麼兩樣,在農村,善良的人是真善良,土匪也是真土匪,土匪欺負起善良的人是不會有絲毫憐憫心的,就好像餓狼吃羊一樣。
萬膽操是狼,他治下的村民就是他眼裡的小綿羊,吃的、穿的、用的,都要從這些綿羊身上出。
然而,趙雲飛雖然年紀不大,卻不是那任人宰割的小綿羊。
趙雲飛聽了這話,氣往上撞,說道:「就算我家不成戶,現擺著還有兩個活人,我家的地種的又不是荒草,也是糧食,憑啥沒有我家的救災款?」
趙雲飛的話還真不太好辯駁,萬膽操惱羞成怒,當著鎮上的領導的面,一個毛孩子也敢這樣質問自己,真是反天了,把酒杯用力往桌上一蹲,酒水濺了一桌子,說道:「我說沒有就沒有,你能咋的?」
趙雲飛怒火滿胸,感覺胸膛都快爆炸了,大聲道:「救災款又不是你家出的錢,你憑啥扣下?」
萬膽操瞪起眼珠子,說道:「我就扣了,你能咋的?」
趙雲飛伸手指著萬膽操,也瞪起眼睛,說道:「你敢扣我的救災款,我就敢去鎮上告……」
萬膽操一拍桌子,罵道:「小王八羔子,前幾天你把我家金亮打了,我還沒告你呢,你還敢告我?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二位就是鎮上的領導,你有本事你就去告,你不告你是狗娘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