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隨風
天空灰濛濛的,彷彿是要下雪,趙雲飛這一天空著肚子跑了三四十里路,卻絲毫感覺不到餓,也感覺不到累——深深的無助和沮喪只讓他感到生不如死。
衛生院的斜對面是鎮上唯一的一所郵局,五龍山鎮轄下所有村子的郵政業務都是通過這所郵局來中轉。
「郵局!」趙雲飛忽然眼前一亮,心中暗想:「自從兩個月前媽媽沒寄錢來,自己已經有很多天沒去村委會看有沒有匯款單了,會不會是在路上耽擱了,也許現在已經到了,幾個月的匯款單一起到也說不定!」想到這兒,他身上又來了力氣,撒開腿就朝著村子的方向跑去。
到了村委會,村幹部們早就下班回家了,村委會的大鐵門已經上了鎖,趙雲飛此時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直接從大門上翻過去,收發室的窗台上有一個破筐,村民們的信件全都放在那個破筐裡面,趙雲飛把那個破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匯款單。
這回他徹底絕望了,獃獃地站在村委會的大院裡面。
兩千元對於別人來說可能不算是個大數目,但對於趙雲飛這個偏遠農村的少年來說,這個數字足以要了他的命。
從村委會出來,回到家中,趙雲飛望著屋裡僅有的一個大衣櫃,還有一個破圓桌,這些都是三合板做的,不值錢,小偷都懶得偷,屋子裡找不出一件像樣的傢具,能賣點錢的就剩這個院子了。
天色越來越暗,黑夜即將來臨。
村裡升起裊裊的炊煙,大多數人家這個時候都在做晚飯,大鐵鍋熬的玉米粥的濃郁香味從家家戶戶中傳出來,縈繞在村子的每一個角落,這香味讓飢餓的人感到更加飢餓;電視屏幕閃爍著圖像,溫馨的燈光從玻璃窗里透出來,投射到街上,這燈光讓絕望的人感到更加哀傷。
寒風刺骨,天色陰沉,天空中飄下零零星星的雪糝,落在臉上立刻就融化成了涼絲絲的水點,這種天氣即便是心情好的人都會感到莫名的壓抑。
趙雲飛站在家門口,望著自家的大門、院落和那幾間半新不舊的紅磚房,獃獃的愣了片刻,然後轉身來到前院李蘭芳家的大門前,「咚咚」的錘了幾下門,聽到李蘭芳嬌嫩的嗓音:「誰呀?來啦!」
李蘭芳打開大門,一看是趙雲飛,說:「我剛才去你家送......」
她本想說「去送飯」,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趙雲飛自尊心極強,「送飯」這兩個字暗含著施捨之意,她怕趙雲飛聽了這話會不高興,趕緊改口說:「你和小吉怎麼都沒在家呀?小吉的病好些了嗎?」
趙雲飛瘦削的臉龐表情冰冷,沒有回答李蘭芳的問話,反問道:「叔和嬸在家嗎?」
李蘭芳楞了一下,隨後機械地點頭說:「在,都在。」
趙雲飛進了屋,李蘭芳在後面跟著,她已經感覺到趙雲飛有事情,卻又猜不出是什麼事,心裡好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叔、嬸!」趙雲飛進了門。
「雲飛來了!」李中招呼著。
「和您商量點事!」趙雲飛說道,語氣儼然像個大人一樣。
「什麼事?坐下說。」李中指著八仙桌左面的一張老式靠背椅。
「我想賣我家的院子,您買了吧!」趙雲飛說道。
聽了趙雲飛這句話,李蘭芳一家的表情瞬間都凝固了,過了片刻,李蘭芳的媽媽才說:「雲飛啊,出什麼事了?要賣宅基地?」
聽到這句問話,趙雲飛的淚水一下子湧進眼眶,他死死忍住,沒讓淚水流下來,其實,他強忍淚水的這一幕都已經被李蘭芳一家看得清清楚楚。
趙雲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一些,說:「我妹妹在鎮上的衛生院住院了,醫生說是肺炎,要兩千塊錢才能治好,我現在……手裡沒錢……」
李中聽了趙雲飛的話,咧著嘴巴哈哈笑了起來,自己拿出一隻煙來,點上吸了一口,才說:「你這個傻小子,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兩家前後院住著,小吉住院你怎不過來說一聲?差這麼點錢你就賣宅基地,賣了你住哪兒啊?再說了,我要想買宅基地幹嘛非得買你的?給村支書送點禮,連一千塊錢都用不了就能批一塊新宅基地。」
李蘭芳在一旁撅起嘴巴,不高興的說:「爸,小吉住院了,人家多著急呀,你還有心思笑!」
李中最怕女兒埋怨,趕緊對女兒討好的說:「好、好,我不笑,咱們廢話少說,趕緊去衛生院,我和你媽去,你看家。」
李蘭芳噘著小嘴兒:「我一個人在家害怕,我也要去!」
李中在自己寶貝女兒面前就是一棵牆頭草,馬上改口:「那就你媽看家,雲飛咱們三個去!」
李蘭芳高興地拍手跳了起來,又馬上意識到趙雲飛此時的心情,趕緊停止了興高采烈的雀躍。
趙雲飛站起身,突然一陣眩暈襲來,身子一歪,幸好李蘭芳媽媽離他近,一把扶住了才沒摔倒。
「這是怎麼了?」李蘭芳驚恐地問,也上前攙扶著趙雲飛。
「這孩子,肯定是著了一天的急,沒吃飯。」李蘭芳媽媽一語中的。
「先把他扶到床上躺一會兒,喂點水!」李中說道。
大家七手八腳的把趙雲飛攙扶到床上,李蘭芳趕緊倒了半杯熱水,又兌上半杯涼白開,遞給李中,李中攬著趙雲飛的頭,把水杯送到趙雲飛唇邊。
趙雲飛的嘴唇已經乾裂,他張開嘴,喝了兩口,眼睛里有了一些精神。
李蘭芳偷偷抹了一把眼淚,沒等大人吩咐,就乖巧的去廚房給趙雲飛煮速食麵去了。
熱騰騰的一大碗速食麵,裡面卧了三個白白嫩嫩的雞蛋,趙雲飛就著淚水把這一碗面都吃了,李蘭芳一家人都不忍心看下去,全都躲到了屋外。
李中把他那輛錢江摩托從車棚裡面推出來,打著火,李蘭芳騎在中間,趙雲飛騎在最後,風馳電掣一般趕往鎮衛生院。
到了衛生院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他們急匆匆直奔病房,推門一看,只見小吉正輸著液,那位給小吉看病的醫生守在小吉的床邊,小吉抽抽噎噎的哭著,醫生在一旁安慰。
醫生見他們進來,站起身來說道:「你們可來了,你妹妹醒過來看見你不在哭了半天了,我怎麼勸都不行!」
小吉看見趙雲飛進來,哭得更加厲害,一邊哭一邊說:「哥,你去哪了?我以為……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趙雲飛撲到小吉身邊,緊緊抓住小吉的手哽咽著說:「哥怎會不要小吉呢?哥這不回來了嗎?」
小吉哭道:「哥要小吉,媽媽為啥不要小吉了?為啥不給我們寄錢?是不是因為小吉不乖,總生病?」杳無音訊的媽媽無疑給小吉幼小的心靈留下了一道恐怖的陰影,雖然兄妹倆平時從不提起失蹤的媽媽,但那陰影卻無時不在。
李中拉著那位醫生的手連聲道謝,掏出煙來敬煙,說道:「今天多虧您幫忙,還沒問您貴姓?」
醫生推讓著,說:「我姓劉,病房裡面不讓吸煙,我六點下班,現在都八點多了,我得趕緊回家!」
李中趕忙掏出錢來,把劉醫生墊的錢還上,劉醫生沒客氣,收下錢,臨出門時說:「明天上午你們想著把住院押金交了,我今天擅自讓孩子住院還擔著責任呢,液里加了退燒藥,燒應該很快就能退下來,你們去街上的飯館給孩子買點小米粥,再買個煮蛋,給她增加點營養!」說完轉身出了病房門。
趙雲飛追了出來,對劉醫生真誠地說:「今天實在是太麻煩您了!」
劉醫生向趙雲飛揮了揮手,騎車離去。
小吉病好后,趙雲飛知道可能再也指望不上媽媽的匯款單了,欠李蘭芳家的錢,雖然李蘭芳家不會上門討債,但從他這兒來講,必須主動還上,決不能等人家開口要。
他開始利用星期六、星期日、寒暑假等一切空閑時間去村外的磚廠裝車掙錢,春耕時節開始學著自己種地,跟著其他村民,亦步亦趨,該整地的時候整地,該播種的時候播種,上化肥,澆水,打農藥,收割,脫粒,晒乾,裝袋,儲存,賣糧,然後準備下一茬播種……
冬天,重體力小工活兒壓榨著趙雲飛身體里的每一滴水分,滲進棉衣,凍得冰涼......
夏天,地里毒辣的太陽把他後背的皮膚曬得脫了一層又一層......
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磨,磨了又破......
就這樣辛苦勞作,省吃儉用,用了一年多的時間他總算把欠李蘭芳家的兩千多元錢還上了。
沒有了童年的遊樂,沒有了童真的歡笑,有的全是干不完的活兒!
雖然極為辛苦,但趙雲飛從不抱怨,更沒有因此掉過一滴眼淚,不為別的,只為能讓幼小的妹妹有的吃,有的穿,有錢看病,能把日子過下去。
趙雲飛這個農村少年,用自己還未長成的身體和單薄的肩膀,支撐起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
......
那次小吉生病的經歷至今仍讓趙雲飛心有餘悸,「現在又是缺錢的時候,小吉可千萬別生病啊!」他心裡默默的祈禱著。
不過,現在的趙雲飛與兩年前相比已經完全不同了,年紀大一些,也成熟了許多,遇到事情已經懂得該如何應對,再也不會盲目的著急。
有時候趙雲飛自己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都會對自己的稚嫩感到可笑,不過,現在他也明白,那都是成長的必然經歷,只要是有生命的東西,不經歷風雨的磨練又怎能長大成熟呢!
無論如何,就讓那些幼年往事全都隨風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