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突然的邀請
快到早讀時間,陸陸續續有學生進門。昨晚的雪下得不大,不過一兩小時就停了,但地面還是有些滑。
寒風吹過,傅小瓷扯緊羽絨服的領子。
路過展示欄時,她腳步放慢,停下。第一面展示欄上的所有名字都閃爍著來自智慧的光芒,她抬頭,在第一行看到了鍾斯灼的名字,孤零零地放在最上面。沒有多餘的讚美之詞,密密麻麻擠著的一堆獎項就能說明一切。
啊,說起來,還算是學長呢。
「叮鈴鈴鈴鈴鈴——」
上自習的鈴聲一響,傅小瓷回過神來,意識到她要遲到了。
今天早讀背誦《離騷》,班裡的學生在暖氣的餘溫中昏昏欲睡,傅小瓷一進門,坐在門口往嘴裡塞包子的課代表方南差點噎住,連忙高聲道:「老師早晨好!」
一聲下來,睡夢中的學生都驚醒了,動作迅速地舉起語文書大聲讀課文。
「長太息以掩涕兮……」
方南一米九的個頭,表情是故作正經的乖巧:「老師我能把這包子吃完不?」
「吃吃吃。」
在朗朗讀書聲中,傅小瓷走到林雋的身邊,把他叫了出來。兩人站在走廊上,班裡的同學一邊大聲讀書一邊偷偷望向兩人,傅小瓷一抬眼,立即唰唰低下了頭。
大概是昨晚上了葯,今天臉上一點痕迹都沒留。林雋在傅小瓷的注視下,忽然懊惱地遮住臉:「別看了。」
「不說說昨晚的情況?」
他沉默片刻,發出悶悶的聲音:「那不是我小舅。」
「還有呢?」
「……」
不過十幾歲的年齡,個頭已經竄了起來,正是躁動的年紀,也是不服輸、愛面子的年紀。林雋不想把家裡那點破事都捅出來,含含糊糊地說:「算是有點關係。」
傅小瓷揚眉,沒有追問,換了個話題:「傷口還疼嗎?」
「不疼了,上過葯。」
「那好,回去上自習吧。」
林雋頓了頓,放下手,望著地面小聲道:「謝謝你。」
「唔?」傅小瓷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煩躁地揉了揉頭髮,語氣有點兇巴巴的不耐,拙劣地掩飾著羞窘:「好煩,老師你年紀輕輕就幻聽啊。」
傅小瓷莞爾:「下次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找我。」語畢,她轉身要進班,林雋在身後叫住她。
「老師!」
「什麼事?」
「請你不要告訴我爸媽昨晚的事情。」
傅小瓷的腦海里浮現那張臉,眨了眨眼睛:「好的。」
林雋遲疑片刻還是沒有告訴傅小瓷——昨晚被帶去醫院處理傷口時,鍾斯灼有向他問起過傅小瓷。儘管只是寥寥幾句,他還是覺得有些驚悚,想了想,決定不給老師多添苦惱了。
……
下了課,傅小瓷回到辦公室,坐在座位上,隔壁桌的女老師促狹地問:「小傅老師,相親怎麼樣?」
「需求不對口。他找保姆,我找丈夫。」她語氣涼涼。
話一出,辦公室的老師們被逗笑了。
傅小瓷把桌上多出來的一份點心舉起來:「這是誰的?」
「還能有誰,人家吳老師對你真心一片,不行你就從了吧。」
「不不,我不找理科生。」傅小瓷算了算,對方這時候還在上課,便站起了身,「沒有共同語言。」
更何況是數學老師。早年謝頂的幾率應該很大。
趕著九零后的洪流,傅小瓷畢業后成功被逼加入相親的洪流。之前見過的幾個相親對象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只是她壓根無心戀愛,而昨天的趙先生簡直就是上門找抽型。
傅小瓷發了一條朋友圈:再相親我就是狗。點贊者若干。
還不過幾分鐘時間,傅母在下面幽幽回復:「你回家,當著我的面再說一遍。」
傅小瓷:「……汪!」
傅小瓷正在改作業,突然聽到手機震動,她打開一看,高中的老班長發來一條微信:「喲,大美女還需要相親?還去外面找什麼呀,咱們班自給自足了。」
「拒絕。」
「哈哈哈就知道你這麼說。說點正事,這周末同學聚餐,你也過來吧,有段時間沒見了。」
傅小瓷面色不改地撒謊:「周末學校加班。」
同學聚會是什麼樣子,幾年前就領教過了。想見的人都在好友列表裡,她可不想再過去一次。
班長和她以前的關係還算不錯,半開玩笑半埋怨地說:「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們。但是我要移居國外了,下次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所以想借著同學聚會的名義,和你們說聲再見。」
半年前去一家大外企實習的班長表現不俗,朋友圈老嚷嚷著被聘到國外,他們在下面留言開玩笑讓他早點走,卻沒想到,這下子來真的了。
傅小瓷停頓片刻:「好,周末聯繫。」
*
S市中心醫院。
年關將至,醫院裡擁擁攘攘全是人,排號隊伍連成了長龍。醫院高五層樓,外加兩個附屬小樓,醫療人員是整個市最多的地方,儘管如此,還是經常有挂號都沒名額的時候。
外科那一層人倒是不算多,兩名戴著口罩的護士穿過走廊,剛剛查詢完病房,四下無人就互相開起了玩笑。
「哎,跟著鍾醫生怎麼樣?」
「羨慕啊?」
「當然羨慕了,有那麼多機會能待在一起。」
「那你就想多了,別說待在一起,多餘的話都不會多說一句。」小護士提起這個還有些哀怨,「真不如手術台上的大體老師。」
還記得之前有一個VIP病房的病人,女神級別的白富美,每天巧笑嫣兮各種製造機會搭話,傷好了也賴著不走,結果被一句「病房床位不夠」拒絕硬生生辦了出院手續。
大概在那位眼裡,即使再漂亮的女人,也不過是會呼吸的一坨肉。
「他不會是同性戀吧。」
「那我就……」
兩人笑嘻嘻地推開門,臉色一變,立即住了嘴。靠門的護士怯生生地打招呼:「鍾醫生。」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身材清瘦,他身穿白大褂,頭也不抬地翻看病歷,隔著金絲框的眼睛連多餘的眼神都沒給。
「嗯。」
兩人趕緊找了個借口出門,走到走廊,小護士劫後餘生般長出一口氣,回過神來,後背早已冷汗涔涔:「幸好沒被聽到。」
值班室里的鐘斯灼翻看完病歷,放在一邊。手機亮了一下,有簡訊提示。他先起身來到水龍頭旁,擠了三次洗手液,這才把手清洗得乾乾淨淨。
他看完簡訊,沒有回,直接刪除。
手機被放在桌子上。
他沉默著坐在椅子上,半晌,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慢慢展開。是一張心電圖報告,一條橫線平穩地從頭滑到尾。
診斷:全心停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