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狂暴
躺在龍床上苦思冥想。
遷都?備戰?議和?禪位?
或是直接受死。
無路可走。
不知過了多久,朱由檢仍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唯有身下的床與身邊的女人能讓穿越者感覺些許安慰。
龍床是他的哥哥——天啟皇帝朱由校的傑作。
明熹帝朱由校做皇帝稀爛,木匠活兒卻是把好手,如果不是世俗雜務荒廢了藝術家的木匠天賦,或許可以成為魯班墨子的存在,在中國工匠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天啟七年,落水生病的朱由校服用「仙藥」身亡,臨死時留給朱由檢幾套親手打磨的傢具,更留給他弟弟一個滿目瘡痍風雨飄搖的大明。
明史有言,明亡於萬曆。
清代史官記載明亡於崇禎。
天朝網民表示明亡於開國皇帝朱元璋。
也就是說大明剛建立便已滅亡,頗具現代哲學色彩。
不過最有可信度的結論是:
明亡於元順帝。
不管明亡於誰,朱由檢繼位時,接手的是個爛攤子。
崇禎皇帝一生勤勤懇懇,縫縫補補,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在他不懈努力下,大明這兩年竟有了亡國之象,天災不斷,人事糜爛,流賊四起,東虜叩邊。
好在,再過三個月,疲憊不堪的朱由檢就可以去另一個世界見他哥哥朱由校了。
想到終於可以擺脫無邊苦難,還是蠻激動的。
忽然想起那句「來,吾弟當為堯舜」,不由脊背發涼。
堯舜是當不成了,先祖流血打下來的大明江山還要被自己葬送。
而且還是送給野豬皮!
躺在龍床上的女人發出勻細的呼吸聲,打斷了皇帝翻飛的思緒。
淡淡的肉香撲鼻而來,朱由檢繃緊的神經稍稍鬆弛。
眼前這位美人便是有名的周皇后。周皇后性格淑良,不慕榮利。歷史上,思宗夫婦兩人相濡以沫。朱由檢號召群臣捐款時,群臣相互推諉,倒是周皇后將自己首飾全部捐出,然而卻被她親爹周奎拿了回扣,當然,這都是后話。
北京城破后,皇后在思宗之前先行殉國,后與丈夫合葬一處。
這樣有情有義忠君愛國的女子,不應該悲慘死去。身為丈夫,身為她的男人,朱由檢有義務保護這個弱女子。
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把武器藏好,這些大殺器在關鍵時候會給自己很大幫助。
朱由檢忽然想起,哥哥朱由校臨死前告訴他,乾清宮深處有間密室,可直接通往宮外。這是當年成祖謀反前修好,準備兵敗后逃命用的,沒想到朱棣從北京打到南京,最後奪取天下,這密室也就無用了。
朱由校一面告訴弟弟去做堯舜,一面又暗示朱由檢必要時候趕緊跑路。可見他也是個很糾結的人。
密室就藏於龍床底下。
朱由檢趁周皇后還在熟睡,偷偷起來,輕輕打開密室,將散落在地上的各式武器,連同金三角大毒梟留給他的那幾噸黃金全部搬了進去。
搬完最後兩箱手雷,朱由檢滿頭大汗,靠在龍床旁氣喘吁吁,這時,周皇后醒了。
「皇上,今日又醒的這麼早。」
「哦,」
崇禎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應答。
「皇上,快更衣吧,今日是元旦朝賀呢。」
伴隨窸窣聲響,朱由檢還沒反應過來,周皇后已經開始為自己穿冕服。
周皇后那白皙小手觸碰到夫君汗濕後背,驚叫一聲,頓時花容失色:
「皇上!皇上!」
「不妨,只是做噩夢了。」
朱由檢淡淡回道,不敢抬頭。
周皇后眉頭緊蹙,欲言又止。她雖身處深宮,卻也知局勢糜爛。大明內憂外患,積重難返,最後一根稻草即將壓垮崇禎皇帝。實際上,自去年李闖攻破洛陽,殺死福王后,皇上便開始頻繁做噩夢,經常在半夜驚醒。
「不妨事,不妨事,朕龍體康健,」
朱由檢微微一笑,伸出手臂抱了抱皇后,周皇后臉色嫣紅,夫君突然親昵舉動讓她猝不及防。實際上,朱由檢已經很久沒臨幸皇后了。
朱由檢輕摟蜂腰,享受著浴血廝殺前最後一絲溫存。
「天快亮了,朕該去太極殿了。」
雞鳴聲越發密集,崇禎毅然起身,轉身往外走,背後傳來周皇后悲切的嗚咽聲。
一步之遙,走出寢宮,外面就是修羅場。
崇禎十七年正月初一,卯時三刻。
朱由檢穿著那套略顯陳舊的冕服,穿過一道道斑駁陸離的宮牆,迎著刺骨的寒風急促朝太極殿方向走去。
小冰河氣候讓朱由檢很不適應,雖然已經是正月,走在外面卻彷彿置身隆冬。
剛走出乾清宮不遠,迎面走來個三十歲上下,下頜無須,身形猥瑣的矮胖男人,那人身著單薄皮襖,頭頂只瓜皮八瓣帽,腳穿雙破了洞的青皮靴,腰上還掛著把工藝粗糙的三眼銃,那人遠遠望見朱由檢,急忙趨步上前,因為步子急,所以顯得腿很短,樣子頗為滑稽。
「皇上今日起的真早,今兒個是元旦,臣祝陛下萬壽無疆!大明國泰民安!」
說話的便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此人與崇禎皇帝自幼相識,小時候和朱由檢玩過泥巴,打過群架,關係甚為親密。
朱由檢上下打量王承恩一番,瞅了瞅公公這身破衣爛衫,不僅感慨,同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和前輩王振魏忠賢相比,王承恩簡直是人畜無害。
王承恩對大明可謂忠心耿耿,甲申國難,他沒有逃走,也沒有像東林黨那樣迎接新主,而是選擇陪崇禎在煤山弔死。
「同喜同賀,王承恩,你今日起的很早哩,萬壽無疆就不必了,大明也沒多少疆土了,你,你穿這麼少不冷嗎?」
朱由檢邊說,邊伸手在王承恩身上捏了捏,太監清心寡欲,滿身膘肥,朱由檢用力在他小肚腩上捏了捏,宛若後世和諧片中的公交痴漢。
君臣兩人相視一笑,發出嬴盪笑聲。兩人從小便一起長大,對彼此頗為熟悉,若不是崇禎皇帝性取向正常,對王公公暗生情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承恩那酷似公鴨嗓的笑聲在宮殿之間久久回蕩,聽得人毛骨悚然。偌大的皇極殿前,不見一個人影,甚至連個宮女侍衛都看不見。
太極殿門口兩隻大石獅子,已經站在那裡佇立百年,飽經滄桑,不知什麼時候颳起一陣狂風才能把它們捲走,此刻,石獅子默然注視兩人。
「宮裡人越來越不懂事了,這個時辰還不見有人出來!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啊!」崇禎嘟嚕一聲,壓低聲音道。
「王承恩!朕常說,在宮中做事,要拿出點殺氣來,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前朝的馮保,王振,都是做秉筆太監,都是掌管硃批大印,人家個個九千歲八千歲的,你連條棉褲都買不起,人和人之間,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額,」
王承恩點頭沒有說話,表情雲淡風輕,心中卻是七上八下,心想這皇上一覺醒來咋就變成話癆了。
內府欠餉半年,太監宮女還好,外面的錦衣衛都快揭不開鍋了,別說是馮保,就是讓魏忠賢從地底下爬出來,怕是也要出去討飯吃了。
兩人閑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皇極殿正殿門口。
朱由檢望見皇極殿朱紅大門,停下腳步,對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王承恩道:
「待會兒朝賀完畢,召集四局八司的主事太監到這邊來領月錢。」
「啊,領錢?」
王承恩呆了片刻,獃獃望著崇禎冕服前胸那條漸驅磨損的飛龍,順流而下的鼻涕就快淌到唇邊又被吸了回去。
顯然,他相信皇帝現在手裡有錢。
「進去烤烤火,瞧把你凍得,待會兒讓群臣看見,要笑話朕的,你想抗旨么?」
王承恩從袖中掏出塊皺巴巴烏漆嘛黑的手絹,放在嘴邊摸了摸。
朱由檢扶起王承恩,拍拍他那單薄肩膀,神色凝重道:
「你這個司禮監秉筆太監當得也太窮了,咱大明就沒這麼窮的太監吧,等朕發了錢,你去換件厚實點的皮襖,再買兩雙鹿皮靴,還有這三眼銃,也該換了。」
「哦。」
王承恩一臉茫然,用同情的目光望向朱由檢,竟然忘了磕頭謝恩。
皇極殿門口大門緊閉。
天真冷啊。
「門咋沒開咧?」
朱由檢搓著手,在大殿門口踱著小步,氣溫應該在零下十五度左右,明顯比後世同期要冷,小冰河氣候果然名不虛傳。
氣溫偏低,雨水不足,埋進土裡的種子不能發芽,今年又有不少農民要顆粒無收了。然而攤派徭役卻一件也不會少。
寒風像刀子似的刮過人臉,拷問著崇禎皇帝的良心,王承恩打著哆嗦道。
「皇,皇上,皇極殿鑰匙在堂上指揮那裡,今天咱們怕是來,來,早了。」
王承恩磕磕巴巴,遠遠望見一個身著破舊飛魚服的人朝這邊走來。
那人抬頭望見皇極殿門口站著的朱由檢和王承恩,臉色微變,急忙加快腳步。
朱由檢轉身瞅了瞅王承恩,不等開口,太監便壓低聲音道。
「皇上忘了,這個李若璉去年因為查案不力,被皇上責罰,奪去他堂上指揮官職,駱大人就讓他來看管皇極殿鑰匙,做做雜役了。」
「駱大人就是指揮使駱養性吧。」
王承恩疑惑不解望向崇禎皇帝,感覺又有些失禮。
朱由檢沉吟片刻,緩緩道。
「前年為給遼東湊軍餉,李若璉捐了三百兩,皇上對他表彰,還賜給他十兩銀子呢!」
史料記載,李若璉對大明王朝可謂是忠心耿耿,和太監王承恩一樣剛烈。
三個月後,李自成兵臨北京,李若璉負責防守崇文門,城破后,親手斬殺十多名流賊,最後力竭自殺。
和那些滿口仁義道德最後卻主動獻城投敵的無恥文人相比,這位堂上指揮可謂是高風亮節光明磊落一漢子。
這樣的人不應該死啊!
「不僅不該死,以後還要重用啊,」望著朝自己走來的李若璉,崇禎皇帝在心底默默念叨。
李若璉來到皇極殿正門,抬頭望見崇禎皇帝,連忙叩首。
「臣南鎮撫司堂上指揮李若璉叩見皇上,臣來遲了,罪該萬死。」
邊說邊磕頭不止,朱由檢卻已上前,扶起李若璉,低聲細語道:
「快起來,朕今日起的早些,順便來皇極殿看看,你按規矩辦事,哪裡有錯,天寒地凍,別跪著了。」
李若璉連忙站起身,臉上誠惶誠恐,崇禎和顏悅色道:「快開門吧,大臣們就快來了。」
明朝三百年間,除了開國皇帝朱元璋以及後來的永樂皇帝朱棣是出了名的勤政,每日上朝三次,後來的皇帝越發懶散,到了明神宗甚至有二十幾年沒有上朝記錄。不過明思宗可是出了名的勤勉皇帝。
李若璉將大殿銅爐炭火點燃,炭火噼里啪啦燒起來,朱由檢示意王承恩去暖暖手,太監推辭了幾下,終究擋不住寒冷,還是去了。
朱由檢抬頭望殿外,這時天已經大亮了,然而空蕩蕩的大殿上,除了三人,再無別人。
「人還沒來嗎?」
正在向火的王承恩聽了這話,跪倒在地。
元旦朝會算是宮廷中最重要的典禮之一,群臣比皇帝要早到,恭候皇帝大駕,現在倒好,大殿之上,除了三人,一位大臣也沒有。
「這些該死的臣子,估計都還在暖被窩裡賴床吧?」
王承恩對皇上忠心耿耿,這時不由憤憤不平。
「不來也罷,不來也罷,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崇禎喃喃自語道。
王承恩沒聽清皇帝說什麼,也沒敢多問,旁邊李若璉小聲嘀咕:
「元旦朝會不到,如此無禮,擱在太祖那會兒,是要逮到鎮撫司剝人皮的。」
王承恩瞪李若璉一眼,示意他不要亂說話,李若璉臉色頓變,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朱由檢繼位后,打擊閹黨,錦衣衛東廠也受到牽連,殺了一批,流放一批,廠衛勢力一落千丈,雖然後來迷途知返,予以恢復,但終究成效不大。
「李若璉說的是,大臣們不把朕放在眼裡,廠衛荒廢已久,朕是該像太祖爺學學了。」
王承恩李若璉抬頭驚愕望向皇上,沒想到竟從皇上口中說出這種話。
然而朱由檢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人瞠目結舌。
「國家糜爛如此,朕該死!大明上下文武百官都該死!」
說罷,他摸握緊藏在冕服下面的九五手槍,面目猙獰。
「李若璉,去鐘鼓司敲鐘!朕就在這裡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