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老人家
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之所以要帶上菜刀,是因為謝浩然只有勉強對抗馬國昌的實力。道途入門者與普通成年人之間的區別,僅僅只是在力量方面略強。如果馬國昌當時沒有被菜刀嚇住,強行硬來,兩人打鬥起來,輸贏還在五五之間。
初級鍊氣士就截然不同。謝浩然現在的身體機能得到了全方位的改變。丹田深處的「文」字釋放出充沛的靈能,不斷衝擊著他的肌肉與筋絡,洗去無用的污垢,只留下最精純的部分。
這種妙不可言的體會,只有謝浩然自己才能理解。
他對來自周圍那一道道充滿疑問、好奇、冷漠、譏諷的目光視而不見。帶著與平時沒什麼兩樣的平淡神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此時此刻,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我可以回家了。
無論楊正菊和馬國昌用任何陰謀算計我,我都能從容應對。
但如果僅僅是應付,那還遠遠不夠。
……
因為這次模擬考的成績很不錯,再加上謝浩然的家庭情況比較特殊,羅文功答應他這段時間可以不用上晚自習。下午放學,謝浩然就急匆匆的離開學校,登上公共汽車,前往位於昭明市南郊的螺嶼村。
必須從根本上解決馬國昌和楊正菊。否則他們還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麻煩。當某人因為錢財利益對另外一個人起了殺心的時候,即便是強大的鍊氣士,也無法阻止強烈貪慾引發的一系列可怕後果。
殺死馬國昌對謝浩然來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一拳,或者一刀就能解決問題。然而,這畢竟是一個法治社會,謝浩然也還沒有修鍊到可以釋放出三味真火毀屍滅跡的程度。
螺嶼村不大,卻很容易與附近相鄰的「螺蚌村」混淆。操著一口本地土話,謝浩然在村子里到處打聽,尋找一戶姓「李」的人家。
所有信息都是從《珍渺集》上得到。這本存在於謝浩然大腦深處的神秘書本只告訴他要找的人姓李,卻沒有留下具體的名字。
儘管如此,一些相關的信息卻可以通過思考推斷出來。
謝浩然前後問了十幾個人,對方都表示村裡沒有這麼一個姓氏。對於這樣的結果,他並不覺得意外。看看天色差不多到了晚飯時間,謝浩然在路邊隨便找了個還算乾淨的小飯館,點了一盤酸腌菜炒肉末,一盤西紅柿炒蛋,外加一大碗米飯,慢慢吃了起來。
他在飯館里選的位置很巧妙,剛好就在大門側面。從這裡可以很容易看到外面,卻不會被來往的行人注意。
等到太陽偏西,村裡吃過晚飯出來散步的人多了,謝浩然也結束了這頓晚餐。他打著飽嗝,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結了賬,走出小飯館,朝著距離最近,飯館斜對面大約二十米左右的一戶人家走去。
門口坐著一個精神不錯的老頭。看樣子應該是剛吃過飯,搬了個小馬扎坐在自家大門前休息消食。手裡攏著一個顏色發黃的水煙筒,旁邊地上還擺著一個鐵皮罐頭盒,裡面裝滿了切細的煙絲。
搭訕,交談……謝浩然還是之前的那個問題:我要在這裡找一戶姓「李」的人家。
滿面微笑的謝浩然有種令人舒服的親和力,何況他只是找人,嘴也很甜,張口就是充滿尊敬的稱呼。遺憾的是,老頭凝神細想了半天,非常肯定的告訴他:在這個村子里,根本就沒人姓「李」。
現代社會的人員流動性很大,螺嶼村裡自然少不了外來的租住人員。這些人不在謝浩然的考慮範圍內。他微笑著對老頭道謝,然後離開,朝著遠處街道上一位正在散步的老太太走去。
《珍渺集》是文昌帝君留下的書。它上面記載的內容,幾乎都是上古時代遺留的信息。由此可以推斷,螺嶼村的存在時間非常久遠,以至於很多事情被後人隨著時間的流逝所遺忘。姓「李」的那戶人家肯定存在過,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衰敗了。
這種事情不可能從年輕人嘴裡得到答案。謝浩然選擇詢問目標很直接:越老越好,尤其是上了年紀,老得幾乎連路都不動的那種村民。恐怕也只有從他們身上,才能找到關於「李」姓人家的相關線索。
天色漸漸黑了,沉重暮色驅趕著天空中殘存的太陽光線,彷彿一個急不可待想要釋放慾望的彪形大漢,帶著得意狂放的猙獰,正把可憐少女朝著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死命狠壓下去。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街道兩邊有越來越多的窗戶亮起了燈光。
謝浩然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問了很多人,得到的答案都一樣:螺嶼村從來就沒有什麼姓「李」的人家。
腳下的水泥路面很硬,周圍卻空蕩蕩的看不見一個人。家家戶戶的大門緊閉著,遠處隱約傳來各種聲音。有歡笑,有叫罵,也有音量頗高正義感十足的斥責,以及瀕死者在最後關頭髮出的絕望悲鳴。
那是電視里發出的聲音。連續劇,或者電影。
毫無收穫啊!
謝浩然在黑暗中長嘆了一聲,搖搖頭,帶著誰也無法看到的自嘲表情,轉過身,朝著村口公共汽車站的方向走去。
來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
很多曾經輝煌的事情早已隨著時間而消失。社會的變遷會導致前人與後人的很多觀念產生衝突。親身經歷者當然會相信某些奇談怪論是真的。但他們數量太少,而且永遠不可能讓更多的人相信那是事實。
「吱呀!」
前面路邊一戶人家的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矮小臃腫的身影。從屋子裡透出的燈光照亮了一切,謝浩然看到那是一個滿面皺紋的老婦人。她穿著一件農村婦女常見款式的淺灰色上衣,腰間系著圍裙,頭上還包著一塊藍布帕子,手裡端著一盆水,倒進了門口的排水溝。
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謝浩然朝前快走了幾步,照例在臉上堆起了微笑:「大媽你好(方言稱謂),請問這村裡有沒有一戶姓「李」的人家?」
老婦人手裡拿著空盆,仔細打量了謝浩然一番,被無數皺紋擠壓成一條縫隙的眼睛里,透出略帶疑惑的目光:「小夥子,你找姓李的做什麼?有什麼事情嗎?」
她沒有像之前那些人一樣矢口否認!
一種「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激動,瞬間在謝浩然身體里瀰漫開來。他聽見自己聲音都變得有些顫抖:「是我家裡的老人要找他們。唉……說起來也真是的,明明生病了就應該去醫院,偏偏我爺爺就相信這個,一直說要找到螺嶼村裡姓李的才行。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在村裡來來回回找了好多人,可誰也不認識。」
這是他早已想好的託辭。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找人,不外乎三種結果。
第一:很多人都認識要找的那個人,一切都很順利。
第二:沒有人認識要找的那個人,自然也就找不到目標。
第三:有人認識,但是因為某種緣故,以及顧忌,不方便透露對方行蹤。
謝浩然編造的託辭就是為了應對第三種情況。
《珍渺集》上記載的信息已經非常古老。可以想見,姓「李」的那戶人家就算不是修道者,至少也與修道者頗有淵源。如果有人恰好知道對方行蹤,又不方便說出口,那一定是因為現代社會與古老時代之間的理念衝突所造成。在這樣的情況下,把所有問題都推到虛無縹緲「家中老人」的身上,用「疾病」為借口,就再好不過。
老婦人同情地點點頭,側過身子,鬼鬼祟祟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第三個人在,這才壓低了聲音:「你算是問對人了。他們家很多年前就改了姓,女兒出嫁以後娃娃就跟著女婿姓。知道他姓李的人,差不多已經死光了。」
改姓?
謝浩然有些愕然,不由得怔住了。
老婦人低沉的聲音裡帶著嘆息:「沒辦法,都是以前搞運動那時候鬧的。老李頭的確在看病上挺在行,也救過不少人。可上面說他那是搞封建迷信,抓起來戴了高帽子,還用鐵絲捆起來遊街。那時候慘啊!連人都差點兒被活活打成殘廢。他被嚇怕了,所以裝瘋賣傻,後來就再沒有給人治過病。」
謝浩然臉上同時浮現出焦急與喜色:「大媽,這個人在哪兒?求求您快告訴我。」
如果是陌生人用平常的理由詢問,老婦人根本不會浪費口水說這麼多。但是謝浩然之前的那些話合情合理,也老婦人對很多年前那個被稱之為「大運動」的特殊時代勾起了往昔回憶。
良久,她才慢慢嘆道:「沿著這條路往西走,出村以後再走一里地,有一個很大的水塘,他家就在水塘的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