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土匪窩裡一支花

第一章 土匪窩裡一支花

青山聳立,高不可及。

一陣風過,青松便掠起一陣濤聲。

一隊騾車,躑躅行在浮土半寸高的官道上。說是官道,卻已幾年未曾修繕,綿綿山林中也不見半戶人家。正是亂世,此處早已多日未曾見過如此齊整的商隊了。

「咻——」半山中響起一聲刺耳的口哨聲。

「虎頭寨來和各位結個緣!」一聲呼喝,十幾個人竄出林子,皆是黑衣黑帽,面上罩著一塊黑布。

幾個車夫聽得「虎頭寨」三個字,早已嚇破了膽,連滾帶爬地逃了個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個十八九歲的白面書生,顯然是身上有病,跑了幾步,卻被石頭絆倒,一面咳個不停,卻是再也無力爬起來了。

黑衣人中走出個大高個兒,一把明晃晃的刀顫巍巍指著書生,高聲笑道:「這便是奸商了!讓我砍了吧!」

那書生卻眼光冷漠,瞅著一眾蒙面的土匪,又抬起頭來對著那大高個兒說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說罷,便閉了目再也不看眾人。

大高個兒露在面巾外的眉毛皺了皺,咕噥著:「媽了個巴子,估計不是什麼好話。讓老子送你歸西!」

銀光一閃,厚實的刀背帶起呼呼的風,沖那書生脖子捲去!

「叮鈴——」一根九節鞭捲住大刀,那刀鋒便生生停在了書生脖子旁半寸處!書生脖子上的皮膚已感到了刀鋒上的寒涼,激起一串雞皮疙瘩。

「鈴——」大刀回撤,九節鞭也順勢收回。

從那大個兒身後繞出個人來,身形不高,也是一色黑衣,只是眼睛中閃著亮晶晶的光。

大個兒撓撓頭問道:「為啥要留活口?」

身形不高的人便開了口,卻是脆生生銀鈴般的一串:「沒聽見他說嗎?卿本佳人,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誇我是佳人呢!本小姐愛聽,多留他一天聽聽不行嗎?」

書生睜開眼,望那人,心道原來是個女子。抬頭看時,卻見那水汪汪的眼中有笑意一閃,書生再不閉眼,只是低了頭。

大個兒便叫道:「妞兒,這本是你的成年禮,你說留一日便留一日,兄弟們,扯呼——」

眾人便在那高個兒的指揮下,趕車的趕車,捆人的捆人,消散在綿綿群山中。

川甘陝交界的青木川便多了一件無頭公案,虎頭寨的土匪們便多了樁大買賣,但亂世中,誰又能管得到這偏僻地界呢?

書生被五花大綁著倒垂在騾車上,粗硬的麻繩幾乎要勒緊到他的肉里,嘴裡塞著臭布,讓他忍不住想嘔吐,卻又被騾車顛的咽回去。胸腔中的煩悶和窒息感一陣勝似一陣,他幾乎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哎——我跟你說,到時候我說什麼你做什麼,要不,你的小命可就難保了!」耳邊傳來銀鈴般的聲音。

是她!那女土匪!她竟騎著一匹小白馬剛從身邊過去。他口不能言,卻從倒著的雙眸里看到她身姿矯健地騎著白馬躍到前面去,回頭一笑。他想自己一定是眼花,怎麼能知道圍著面巾的女土匪在沖自己笑?黑衣白馬鮮明的令人害怕。長時間頭低腳高,對他本就吃不消的身體真是折磨。他的思維開始混亂,他覺著他定是死了,要不黑的白的在眼前晃悠,不是黑白無常又能是啥?

虎頭寨今兒個可是沸騰了,男女老幼都出了門,趕集似的熱鬧。

大當家的寶貝獨生女兒田冬兒可真是給女子們長了臉。寨中規矩凡是十六歲成人的少年,必得下山一趟做次「買賣」,做成了才算成了人。這虎頭寨雖說叱吒陝南二十餘年,但這女孩子成人禮做成買賣的,可就田冬兒獨一份。本來么,當土匪,本是過不下去日子的打算,誰能料這世道一亂就亂了幾十年。這虎頭寨里長大的閨女終究也是要嫁出去過安生日子的,沒有個和男娃子一樣當土匪的理兒。

田冬兒卻不認這個坎兒。她是虎頭寨大當家田麻子的獨女,明日她就滿十六了。她早就憋足了勁干票兒大的,給寨子里人看看,看誰還敢小瞧女兒家!

此刻,搶來的六騾車貨物滿滿當當在寨子中間的曬穀場上攤開。

眾人帶著婆娘娃子,歡歡喜喜地看。看那騾車上的卸下來的物件。

「瞧這瓷!正宗景德鎮出品,西安城裡巡撫大人家用的也就是這個樣了!」

「再看這布料,江寧織造,北京城的娘娘也穿得!」

見過世面的老人們一樣樣指給娃娃們看。

還有兩車,卻是烏楞楞的瓦罐子碼得整整齊齊,上頭有蓋,用黃泥封了口。

誰家娃娃不小心搬起一個,「啪——」卻不小心在地上跌個粉碎。

「好香——」

「酒——是酒——」

眾人興奮著叫道。

薛七爺爺眯著眼睛,細細聞了聞道:「是四十年的西鳳老酒,康熙年間可是一兩銀子一兩的稀罕物!」

小夥子們立時便嚷嚷著要喝幾碗。

薛七爺爺將黃銅煙鍋子敲得震天響罵道:「沒規矩!明兒冬兒丫頭生辰,大家一起飲!」

有那半大小子笑道:「七爺爺可是老糊塗了,咱這土匪窩子規矩比鎮南王府還大!」

眾人便鬨笑起來。

薛七爺爺卻正色道:「鎮南王府早沒了,咱虎頭寨還在!」

眾人一琢磨,可不。如今這虎頭寨將土匪窩子過成了半個王府似的。開了荒,種了水田旱田,生產四季瓜果時蔬。倒不指望著山下的買賣,一年中多一半倒是田間地頭出產的。

田冬兒吃過晚飯,望著虎頭寨每間房子都打掃的乾乾淨淨,紅紅的燈籠掛的高高的。

她吹熄了炕頭上的油燈,出了自己半山坡上的「閨房」,順著坡子往寨中間去。

孫家嬸子正抱著三歲的小兒子石頭在門口看大丫頭和二丫頭玩「抓子兒」,幾塊碎石頭當「子兒」,玩得正熱鬧。

田冬兒便湊過去瞧見石頭穿著一身虎皮紋坎肩,喜慶的像年畫上的娃,便輕輕捏了下石頭肥嘟嘟的臉蛋兒。

孫家嬸子便笑道:「妞兒,你看石頭今天穿的漂亮不?明兒個可要好好沾沾你的喜氣。」

田冬兒擺擺手:「哪年不過生日的?怎地偏偏今年你們倒上了心!」說著就要蹲下和兩個丫頭片子玩起來。

孫家嬸子一把扯住田冬兒笑道:「傻丫頭,這女孩啊,過了十六就是女人了,哪還能毛孩子似的?快別玩這些了。」

田冬兒皺了眉:「不還是在這寨子里住著,還能爪哇國去了不成?」

孫家嬸子笑道:「你可是大當家的心頭肉,這虎頭寨的一支花,總是要嫁人的。」

田冬兒心情便悶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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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佳人奈何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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