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婦人面露驚疑。「噫!阿你之前有求過是不是?」
「沒有。」
「這是姻緣六禮其中一禮啊。這拿來泡茶,戀情就能開花結果啦!」
「是么?」
「是啊。」婦人手指牆上布告欄。「你看,這些喜帖都是信徒親自送來的。很多信徒在這裡求了姻緣,都會帶喜餅喜帖過來答謝,所以你別不信,我們月老很靈驗的,除非你擲不到茭啦。」
他望去,果然數十張喜帖壓在那。
「不對啊,你沒求過怎麼會有這個玫瑰花?這種乾燥玫瑰我們廟才有的,我們固定跟有機農莊合作,這個花就是他們自己乾燥的,過程要三天到七天,很珍貴咧。你去外面買,還不一定買得到,就算買得到,也不便宜,五公克就要250元。」
他笑一下。「朋友給的。」
「女生給的嗎?」婦人瞭然地笑道:「不過一般都是一朵自留,一朵結緣啦,我們都建議放身上,或者泡茶喝。」
他垂眼看掌中夾煉袋裡的花朵。「那麼我把我等等拿到的那份跟她結緣。」
「這樣就對了。快,先去櫃檯登記,填寫數據。」
他走到月老殿服務處櫃檯,詢問后領了禮盒、金紙、疏文。在姻緣紙、姻緣信上填寫他個人資料,櫃檯後方的大姐問:「你要不要點姻緣燈?」
他一愣,想了想,點頭道:「現在還能點?」
「可以啊。我們姻緣燈本來只有五百座,每年春節前就登記光了,後來加到三千六百座,現在還有……我看一下。」稍後,大姐才說:「還有二十三座。要不要點?」
「好。」
「你之前有沒有留過數據啊?」大姐移動滑鼠。「第一次來。」
「你電話報一下,我幫你建檔。這個姻緣燈可點一年,明年這時候你再來登記,報電話號碼就可以了。」
顏雋報上自己的手機號,大姐熟練地敲下鍵盤,忽從屏幕後探出臉,狐疑看他。「你姓顏?」
他微愕,答:「是,顏色的顏。」
「顏雋嘛,你點過啦!」
他怔愣數秒,確認地問:「我點過?」
「是呀,大年初四時你有來登記啊,號碼還不錯,777號哩。這燈點了就
是一年,就算這半年你沒有對象,也不能再點一盞的。」
他回想自己農曆年節那段時間並無任務,所以趁年節休了幾天假,多數時候都待在租屋處……他猛然想起他曾經接到一通電話,跟他要地址與生日,說是為他祈求平安……
「不好意思,我打電話問一下。」他掏出手機,找出文樺的號碼。接通時,他道:「文樺,我是顏雋……沒什麼事,想問你過年打電話給我,說你人在廟裡,是哪間廟?」
他停了會,再問:「你用我名義去點了姻緣燈?」
對方哈哈哈哈無賴笑幾聲,說他是為了應付母親才勉強跟著去廟裡,又說他並無意婚姻,最後只好偷天換日,填了顏雋的數據。
顏雋有些無奈,心裡竟也莫名生出一絲喜意。他沒再多說什麼,只在結束通話后,對大姐說:「抱歉,我朋友曾經幫我點過。」
「沒關係啦,還好我們都有建檔,有沒有點過都知道。」大姐看看他面前的紙張,道:「填好了嗎?好了就全拿到月老殿的桌子供,蠟燭要點,然後持香和疏文跟月老求,記得疏文要讀誦一遍。你要化金紙前,先化財神爺的,再回月老殿化姻緣金。」
顏雋再回月老殿,依大姐的口頭教學,將流程做了一遍。上過香后,心念忽動,他移步至姻緣燈前;每座姻緣燈外均貼上姓名與編號,他循號碼找到700號那一列,視線順著下來,覷見了777這個號碼,上頭姓名果然是顏雋。
他笑了一下,不知所以的,目光稍挪,往下看了一眼,往左、往右也各看了一眼,不知他的鄰居是否已覓得良緣?他視線往上,樓上是776號,覷見姓名時,他腦中有短暫空白。
稍後回了神,他看著燈座慢慢笑開,就這麼巧,他樓上芳鄰,也叫沈觀。
又是一個新的學期,新的開始。這學期大體解剖是醫學系大三生的必修課程,暑假期間已讓他們先至大體老師家中拜訪,以便了解大體老師生前一切。
沈觀同樣忙碌,開始準備解剖前的啟用典禮相關事宜,偶有幾個上學期修過解剖課的學生問起之前的顏先生目前在哪裡見習,她答不出,只能回應:「不是我安排,所以我不清楚。」
沒有告別、沒有任何聯繫,唯一留下的僅有那張釘上標籤吊牌的紙張證明她平靜的人生中曾經出現過那樣一段驚險。
她知道世上沒什麼是永恆,你我都會老去、死去,到那時,再濃烈或再難忘的情感,也不過是後人口裡的故事,或被羨慕,被嚮往,或被唾棄、被批判,都已與她無關。
脫下實驗衣,掛上衣架,她拎著包,熄燈離開辦公室。返家途中,她接了律師打來的電話,說檢方認為鄒宜平有再犯的可能性,向法院聲請延押,法官考慮后,裁定繼續收押。
繼續收押當然是好的,並非因為她仇視鄒宜平,而是她也得考慮自己的人身安全問題,鄒宜平待在看守所,她無需擔心再上演一次驚險記,也不必再麻煩誰來為她擋子彈。
鄒宜平在檢察官訊問時,透露她教唆犯案全為了報復她的祖母黃玉桂。
她說她確實是鄭智元的私生女,從母姓。當年鄭智元為了賭場被詐賭一事,上門找沈大華談判,過程中沈大華多次譏笑鄭智元所有一切憑的不是自己雙手,而是大腿抱得好,又不願歸還從賭場騙走的錢,再有黃玉桂在旁批判鄭智元人品低劣,高聲抱怨她家大華交友不慎,才會交上鄭智元這種狼心狗肺的朋友。她不斷慫恿自己的兒子跟鄭智元這種無情無義的人做切割,莫再有往來。
鄭智元咽不下這口氣,個性殘暴的他就向沈大華開槍。黃玉桂沒料到鄭智元真開了槍,腿軟跪地。
鄭智元從沈家逃離后,曾回到他貸款買給鄒家宣母女住的房子。他向鄒家宣母女說他殺了人,但非新聞所報導那樣,黃玉桂從沒向他下跪求情,媒體卻將她塑造成悲情老母,而他則成了無法無天的暴徒。
鄒宜平與她母親的生活費皆是鄭智元供給,他被逮捕后,母女頓失經濟來源,鄭家人又在這時接到銀行房貸催繳通知,因而知道房子的存在。鄭智元離開,房子自然是鄭家人所有,他們將鄒家宣母女趕出,兩人只能租個小套房。
鄒宜平母親去找張金山,望他念在曾經跟過鄭智元做事的一點舊情幫助她們,他卻嘲弄輕視。鄒母並無一技之長,只能回到熟悉的酒店上班。
鄒宜平說她時常在近天亮時,聽見母親進家門的聲音,有時看見母親衝進廁所抱著馬桶吐,有時在客廳見母親抱著酒瓶痛哭。她學校的班親會、運動會,從不曾見母親出現,有些同學為此嘲笑她。
她說她不平的是她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被嘲笑,又為什麼生活要過得辛苦?說起來,一切都從沈大華開始,若不是沈大華找人詐賭,她父親也不會去找沈大華談判,於是她仇視沈大華一家,尤其是黃玉桂。
她說若非沈大華的母親在旁添油加醋,也許沈大華可逃過死劫,她父親便不會去坐牢伏法,那麼她與她母親也就不會有後來的辛苦。
鄭宜平的生活直到高二那年才有了改變。她母親忽然帶回一個男人,說是新對象,對方經營三溫暖及按摩中心,至酒店消費與鄒家宣看對眼。
鄒宜平說這個叔叔對她極為疼愛,每個月零用一萬,還時常帶她與她母親出門旅行;他養了一些小弟專門圍事三溫暖及按摩中心,那些小弟見了她「小姐」「小姐」地喊,偶爾她也會喊那些小弟為她跑跑腿。她再不愁吃穿,再不怕人嘲笑,人生從谷底爬上雲端。
會認識沈觀純粹巧合。她小時候從父親口中聽過沈觀的名,那時他與沈大華尚未交惡,時常聚在一塊飲酒,他常說:「你大華叔的女兒沈觀才大你兩歲,有機會讓你跟她認識,應該玩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