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端午宴后,我生了一場大病,我也知道,任哪個十歲小姑娘喝了那麼多酒都擔待不起,但這卻提早了我回裕親王府的時間,說是宮裡染不得病氣,福晉執意要接我走,榮妃跟著假客氣了幾句,便也沒說什麼。
於是,我現在住在我來清朝後所處的第二個環境,裕親王府。
小橋樓閣,玉欄朱漆,竟是十分嫻雅的王府,很難想象到這座宅子的主人竟然是叱吒沙場的撫遠大將軍福全,我住的小院兒是側福晉呼雅爾氏的後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庭子里是丁香滿院,雖然是六月底了,大多都有些謝了,但仍是余香裊裊,這個地方我還是相當喜歡的,至少比皇宮裡輕鬆,但是卻少了老十陪我玩鬧,心中還是有些許遺憾的。
「小姐,當心別著涼了。」寧袖拿了件薄衣服蓋在我身上,一面替我摘掉身上的落英點點,我常搬了椅子坐在這花樹下,任由這片片芬芳落在臉上、手上,只當是陶冶情操了,又簡便又舒適。
寧袖回府後便改叫我「小姐」,畢竟在那些福全的親生女兒面前,我這個「格格」的名號顯然來的有些不倫不類。
「呵呵,你再捂我就長痱子啦。」我佯作氣惱,順手在身上假裝撓了撓,逗得寧袖經不住微微一笑。不過在夏天還著涼,這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不過我這主子當的太窩囊,寧袖小嘴一撅,剛要開始對我進行嘮叨轟炸,我麻溜地就站起來回屋了,唉,天生苦命啊。
「小姐,安嘉格格前兒又差人來說,不去就是不給她面子。」寧袖一面收拾著院里躺椅上的落花,一面笑道:「小姐倒是突然和安嘉格格親了起來呢。」
我忍不住又皺起了眉,安嘉要過14歲生日了,她父母還非給她辦了個生日宴,這才是大小姐啊,她執意要我去參加,可是我實在是怕了納蘭容馥了,納蘭容馥就算不顧及安嘉的面子,她們家也要顧及到棟鄂氏家族的面子呢,所以這次宴會,她是必去無疑了,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嗯。那就應了吧。」我悶悶地應了聲,心裡不大高興,安嘉一向都是善解人意的,可是這次她的堅持卻讓我費解,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她是我在清朝的朋友,我還是很珍惜這份友情的。
「蕊小姐,四格格請小姐去商議初九準備給安嘉格格的誕辰賀禮。」四格格的丫環玉兒在院外叫,我這個院子在姑姑靜紋齋的後院,要通過一段長廊,穿過一個小庭院,再走過一個月亮門才是我這個小院子,可能是偏僻吧,一直以來都是很冷清的,丫環們通報事兒很少湊近了來,都是在月亮門邊上吆喝。
「哎,知道了。」寧袖瞅了我一眼,知道了我的意思,便沖著外面喊話。
聽得玉兒的腳步聲遠了去,我才伸個懶腰,準備去四格格那裡,四格格是福晉嫡生的大女兒,今年13歲,為人和納蘭容馥一樣張揚,但是卻比納蘭容馥有心眼,納蘭容馥充其量算是個草包美女,得罪了不少人,而四格格卻是八面玲瓏,深受王爺福晉寵愛,她總是知道對什麼人說什麼話,好在她對我倒也親善,否則我可是真不知道怎麼和她相處。
四格格是嫡親女兒,早已有了自己的院子,進了院子我便不由的有些感慨,打扮的十足脂粉氣,紅的花、綠的葉,朱的漆、白的牆,不知怎麼回事一切看起來那麼不和諧,我緩步跺進屋子,玉兒見到我,便笑著迎過來:「蕊小姐來啦啊,我們格格正念叨呢。」
「小夕,過來坐。」四格格的聲音響在內苑。
四格格身穿上好的湖綠綢裙,套著藕荷色小夾衫,我認的是端午的時候康熙賞給福全的蘇州織造翡翠綠綢子,可見四格格受寵之甚。她已經把頭髮梳了起來,臉上略施淡妝,並膝坐在暖炕上,一派端莊美麗的樣子,倒和她的小院兒形成鮮明對比。
「姐姐把頭髮這麼一梳,美得都認不出了。」我湊過去細細看了看,笑道。
「你這丫頭,盡笑話我!好了,好了,咱們說正事吧。」四格格臉上一紅,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炕桌一邊,我最喜歡逗這些古代女子,她們那種嬌羞之態在現代我已經很難見到了,想當初我這種沒心沒肺的人在現代是隨便扔個石頭都能砸倒一片的,可是到了這兒,反而成了罕見的。
「你說咱們給安嘉格格送什麼好呢?」
「嗯,一般都是送些首飾了……」我最煩送人禮物了,送了怕人家不喜歡,不送又略顯關係單薄。那種大禮早以我們府里的名義送過去,我們也就只是表示表示就可以了,在古代,女孩子無非就是些首飾荷包之類的。
「不如……我那兒有個翡翠玉佩……」四格格看著我,頓住了話。
「好,我那兒也有一對兒瑪瑙手鐲,正好一塊兒送。」我接過了話,這就是四格格的聰明之處,她懂得不要擺架子,若是納蘭容馥的話,恐怕早已自己一個人就決定了你送什麼、我送什麼,然後你就乖乖跟著她就對了。
「那好,就這麼辦。其實叫你來呀,是讓你幫我看看這個。」四格格點點頭,微笑著引著我進了隔間,向玉兒使了個眼色,玉兒會意領著諸丫鬟退出屋子,四格格掩上了門,臉上有些泛紅,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那個……」她拽著衣角,臉上儘是小女兒的羞澀,這樣的她及其少見,這兩天她老是打扮的漂漂亮亮,該不會是……
「呵呵,我有點明白了……」我想明白了,看著她壞笑起來,這更讓她不好意思。
「哎呀,你!」四格格轉過身去,然後遞過來一個信封:「人家是信任你才告訴你的,你幫我看看。」
情書啊……沒想到這個時代就已經這麼流行寫情書了,可是這個寫情書的顯然是個沒大腦的,竟然不知道四格格是典型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代表人物,多虧四格格沒跟他計較,否則肯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四格格讓我給她讀信,一眼都沒敢看我,只是一個勁兒跟她的衣擺較勁兒,內容大致是幾日不見,分外想念,四格格的一顰一笑都不斷出現在他的腦海,天氣轉變快,要注意飲食,要注意禦寒等等。落款是載明。
我讀一段,笑兩笑,好久沒有這麼八卦了,想著想著便想到徐寧寧了,那時候她可是我們班的八卦王啊,凡是能出現在她視野里的生物她都能扯出一段八卦來,我被雷劈了,不知道活過來沒有,我是孤兒,也沒有什麼親人,就是和我從小學到大學的鐵姐們兒徐寧寧跟我最親了,萬一我死了,不知道她會哭成什麼樣子呢……
「小夕?」四格格拉了拉我的衣袖,低聲叫道,我一愣,回過神兒來:「嗯?啊,就是這些。」
「你看他好么?」四格格見我已經回了神兒,便繼續嬌羞,又低聲道:「他是阿瑪看中的。」
「那你呢?」我笑問。
「我、我覺得挺好的。」四格格臉像充了血,低了頭,更加低聲說。
「那就挺好的呀,你喜歡,王爺也喜歡,那不是兩全其美了嗎?」
「開始給我指婚的時候,我並不同意。」四格格稍一沉默,突然說道,眼神中流露著我所不認識的神色,是一種反抗:「我不願我的終身大事就讓兩個家庭間互相的利益這麼草率決定了。」
我沉默地看著四格格,突然覺得四格格彷彿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女孩子,又似乎一下子和她親近了許多。
「可是端午宴上我看見他了,他和我想象的紈絝子弟全然不同,然後……他就給我寫信了,這些阿瑪都不知道。而我收到信竟然……還是歡喜的……」四格格紅暈上臉,眼睛如同一汪湖水,望著我:「小夕,你說我是不是鬼迷心竅了?」
四格格彷彿覺得不好意思,見我沒回話,忙笑著遮掩過去:「瞧我真是的,跟你這麼小的孩子說這些有的沒的幹嗎?」
我一直看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笑道:「我將來也要學著姐姐,自己選。」其實我壓根沒打算在清朝長住,只是隨口接了話茬。我永遠不知道我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一個念頭,卻幾乎改變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