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沈昕顏垂著眼帘輕撫著手上的玉鐲,對她視若無睹。
小盈芷懵懵懂懂地眨巴眨巴大眼睛,歪著腦袋瓜子一會望望娘親,一會又看看孫嬤嬤,一臉的茫然。
孫嬤嬤跪在地下,臉色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卻始終沒有聽到沈昕顏讓她起來的聲音而變得蒼白。
「娘……」還是小姑娘有些心疼自已的嬤嬤,撒嬌地揪著娘親的衣袖搖了搖。
沈昕顏捏捏女兒紅撲撲的臉蛋,視線這才緩緩地落到地上的孫嬤嬤處,不緊不慢地道:「起來吧!」
「謝夫人!」孫嬤嬤暗暗抹了一把汗,不等她鬆口氣,沈昕顏意味深長的話又響了起來,「嬤嬤雖是從伯府里出來的,但如今領的卻是英國公府的銀米,說話辦事總也該分得清身份。盈兒是我掌上明珠,我是信得過嬤嬤才把她交給你,只盼著嬤嬤也不要辜負了我這份信任。」
「她年紀尚小,正是純真如白紙之時,嬤嬤常在她身邊侍候,什麼話不該說、不當說,心裡總要有個分明。」
孫嬤嬤一張老臉一陣紅一陣白,訥訥不敢言。
沈昕顏定定地凝視著她片刻,才慢條斯理地接著道:「嬤嬤這些年來侍候盈兒也算是盡心儘力,這些我都瞧在眼裡,你只記得份內之事便好,他日盈兒長大,必也會記得嬤嬤的功勞,你又何苦盡為他人之事費些不必要之心呢?嬤嬤仔細想想我這話可在理?」
孫嬤嬤心口一窒,當即又再跪在地上:「夫人所言句句在理,是奴婢被豬油蒙了心。往後,奴婢只一心一意侍候四姑娘,旁的再不作理會。」
「嬤嬤能這般想最好,你且下去吧!」沈昕顏點點頭,並沒有去探究她這話的真心,揮手便讓她退了出去。
孫嬤嬤此人雖有些私心,但侍候女兒確是盡心,憑著這一層,她也並沒有想過要對付她。
想來是重活了一回,也像是撥開了雲霧,這一世她倒是看清了不少上一輩子沒有留意之事。
比如這孫嬤嬤的心思,也比如娘家嫂子打的主意。
她很清楚,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這個時候的她還不曾動過親上加親的念頭。況且,這輩子她早早就歇了這個心思,自然更加不可能給女兒灌輸這種「讓慧表姐嫁給哥哥」的想法。
上一輩子,她的女兒那般竭盡全力地欲撮合她的慧表姐和哥哥,除了有她這個母親的影響,以及被侄女對兒子的痴戀打動外,更與她身邊之人不遺餘力的遊說、暗示分不開。
可她的女兒卻萬萬想不到,她的一腔熱情卻給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心口又像是被針扎一般,沈昕顏深深地吸了口氣,垂眸便對上了一雙晶瑩剔透黑白分明的眸子。
「娘,嬤嬤是不是做錯事了?」小盈芷呶著小嘴,不解地問。
「嗯,她說了不該說的話。」沈昕顏輕撫著她軟嫩的臉蛋,溫柔地回答。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沈昕顏心口一熱,忍不住道:「盈兒,你要記住,但凡是……罷了,你還小,與你說這些做什麼呢!」
她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輕擁著懵懂的小姑娘入懷。
是她的錯,她是一個相當失敗的母親。上一世女兒的悲劇,歸根到底是她教養不力所致。
上一世,她視兒子為一輩子唯一的依靠,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兒子身上,對女兒雖也疼愛,但到底還是有所忽視。
「娘以後會多些陪著盈兒。」她壓下滿心的酸楚,放柔聲音道。
「真的?」小姑娘眼睛登時一亮。
「自是真的!」
沈昕顏微微一笑,突然就找到了重活一世的目標——撫育女兒,看著她長大成人,嫁人生子……再不重複上一世的命運。
是啊,她的一生大抵也就那樣了,可她的女兒不同,她完全可以擁有一個幸福安樂的未來。
心裡有了主意,她的笑容不知不覺間也輕鬆了些許,額頭抵著小姑娘的,惹來小姑娘一陣歡快的咯咯笑聲。
「世子爺!」
「夫人可在屋裡?」
「夫人和四姑娘在屋裡說話呢!」
當那封存記憶里的久遠男子聲傳進來時,沈昕顏心口一擰,下意識地緊緊咬著唇瓣。
夫君……
這個京城中有名的紈絝世子,一輩子一事無成,她嫁得不甘不願,自然也沒有在他身上多花心思。
可是,就是這個男人,也只有這個男人,無論她犯了什麼錯誤,都始終堅定不移地維護著她。若不是後來他意外身死,她失了最大的靠山,哪怕她的兒子再怎麼恨她,也絕對無法把她送到家廟去了此殘生。
上一世臨死前神智短暫的清明,她想的最多的不是她又愛又怨又恨的兒子,也不是那個讓她始終看不上眼的兒媳婦,而是她一直看不上,卻維護了她一輩子的夫君魏雋航。
「盈兒也在啊?小丫頭倒是回來得早。」魏雋航不知妻子心事,笑呵呵地掀簾而入。
雖有那麼一個「紈絝世子」的名聲,可到底是世家公子,哪怕如今二十有六,魏雋航的容貌卻並不比少年人遜色,俊眉英挺,雙目若星,一襲青底雲紋錦袍,愈發顯得他身姿挺拔。
沈昕顏飛快地平復思緒,牽著女兒的小手迎了上去:「世子爺!」
魏雋航撓撓耳根,對上自家夫人的盈盈笑臉,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夫人的笑容比平常要溫柔許多,讓他不禁有些竊喜。
「夫人不必多禮。」他清清嗓子,虛扶了行禮的沈昕顏一把,視線也不受控制地直往妻子身上瞄。
「爹爹!」小盈芷的嬌脆軟語,亦驚醒了正偷望妻子俏臉的世子爺。
「咳,爹爹的乖囡。」魏雋航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攏嘴佯咳一聲,伸出大掌無比慈愛的摸摸女兒的發頂,須臾,從懷中掏出一塊福娃娃狀的通透寶玉,獻寶似的攤在掌心遞到小盈芷眼前。
「乖盈兒,你瞧你瞧,這福娃娃和你像不像?爹爹特意尋來給你的哦。」
小姑娘好奇地拿過寶玉翻看,頓時驚喜地笑了:「娘,這玉娃娃和我一樣,都綁著兩個苞苞頭。」
沈昕顏定眸一看,亦笑著頷首:「是跟盈兒一般。」
話音剛落,瞬間便見女兒笑眯了一雙大眼睛。
見入了妻女的意,世子爺高興極了,裂著嘴笑得又是歡喜又是得意。
沈昕顏望著他的笑容不禁有些失神。
和威名遠播、驚才絕艷的前英國公世子魏雋霆相比,這個男人沒有多大出息,一輩子都生活在兄長的陰影下,哪怕魏雋霆早已逝去多年,可世人提及英國公世子,總是會拿他和他相比,嘆息著英國公府怕是後繼無人。
也只有這個心寬的男人,從來不將那些流言蜚語放在心上,便是有人當著他的面諷刺他一無是處,遠遠比不上死去多年的魏雋霆,他也絲毫不惱,反倒笑眯眯地認下。
嫁他非她所願,尤其是閨中姐妹嫁人後總會有意無意地炫耀夫君的出息,投向她的視線,哪怕是憐憫,也總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更讓她生出一種無地自容之感。
一邊是讓她在姐妹面前丟臉的夫君,一邊是頻頻替她爭氣給她長臉的優秀兒子,久而久之,她的重心便愈發向兒子傾斜,只把兒子當成她唯一的依靠。
她想,若是她上一世對兒子沒有看得那般重,沒有抓得那樣緊,也許就不會有後面發生的一連串事。
或者,正如魂魄飄蕩時聽到的奇怪聲音所說的,她上一世的所作所為,全不過是「寡婦心態」?
她嘲諷地勾了勾嘴角。
明明有夫有兒有女,她倒還能生出「寡婦心態」,以致最後落得那般下場,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魏雋航心不在焉地哄著女兒,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望向身邊的妻子,見她神情似帶著幾分感傷,又似有些許自嘲般的味道,眉頭不知不覺地皺了皺。
夫人為何情緒這般低落,莫不是心中有鬱結之事?難道是兒子?還是靖安伯府?應該不會是靖安伯府吧?前些日他還和大舅兄見過面呢,並不覺得伯府上會有什麼能讓自家夫人憂慮之事。
既不是伯府,那就是兒子了?想來也是了,她那樣疼愛兒子,卻不能親自撫養兒子,除了晨昏定省和重大節日外,便是見一見兒子都不容易,長年累月之下,又哪會不心存鬱結!
心裡給自己找到了答案,他暗暗作了個決定。
沈昕顏不知只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就腦補了答案。她平復思緒,走過去把被壞爹爹抓亂了花苞頭的女兒救了出來,沒好氣地嗔了某個沒個正形的世子爺一眼:「好了,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姑娘鬧。」
魏雋航笑呵呵的一副好脾氣模樣。
沈昕顏不理他,拉著女兒的小手,接過春柳遞過來的濕帕子給她擦臉,又親自替她重新梳了兩個花苞,這才讓春柳領著她出去。
「方才我聽大嫂說,前些日子你從公中支了一百兩,可有此事?」沈昕顏親自替魏雋航倒了茶,問道。
「這個、這個,確、確確有此事。」魏雋航有些心虛地避開她的視線,結結巴巴地回答。
只不過,他心裡又不自覺地有幾分雀躍。這還是自家夫人頭一回主動問及自己的事呢!
這麼一想,他的背脊不由便挺得更直了,大有一副『不管你問什麼我都老老實實回答』的模樣。
沈昕顏卻沒有留意他這點心思,起身進了裡間。
魏雋航獃獃地望著她的背影,片刻,整個人便如被霜打過的茄子,又長長地嘆了口氣,悶悶不樂地摸了摸鼻端。
沈昕顏從裡間出來時,見到的便是他這副蔫頭耷腦沒精打採的模樣,怔了怔,狐疑地問:「這是怎麼了?」
「沒、沒事。」魏雋航瓮聲瓮氣地回了句,只是望向她的眼神卻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小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