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主
折騰一下午,於僑已是餓得心慌了。
但望著白氏小心翼翼端過來的小米粥,她又賭氣的把背朝外,不去搭理白氏,也沒心情去喝那碗稀得看不見米粒的粥。
雖然把李氏給氣跑了,但不代表她就成功脫身了。
這事還沒有個准信,她總是不安心,哪兒還能吃得下飯去。
據她所知,於家還沒有和陳家按手印畫押簽賣身契。
她和於重田,李氏前幾天同陳婆子一道上縣裡,就是要去陳家畫押來著。只不過她掉到河裡去了,自然就沒去成,也沒賣成。
「僑兒,好歹轉過身來吃點。這麼點米粥,還是前段日子秋收,你三哥在田裡撿回來收著的,你奶都不知道。娘知道你生娘的氣,可是娘也沒辦法,娘但凡能說得上句話,當初鐵定不能眼看著你爹點頭。」見於僑生悶氣不肯吃也不轉過身來,白氏將碗遞給於豐豪端著,她則朝坐在門口椅子上的於重田走過去。
「你說你做的這叫什麼事?」白氏才開了一句頭,眼淚又簌簌的掉了下來,她雙手握拳高高舉起,可落到於重田肩上時一頓,力道終究變得輕盈,「僑兒如果真被賣去陳家,你把我也賣了吧,把我也賣了,再讓你娘,你大嫂給你找個更好,更賢惠的媳婦。」
於重田低頭默默承受,期間不時懊悔地捶打自己的頭和臉。
於僑扭頭看著,她滿心以為一向逆來順受的白氏會因為女兒雄起一次,但她聽完后仍舊失望的暗暗搖頭,白氏這話乍聽起來還挺能唬人,可是說到最後音調越來越小,氣勢全無,更別提那臉上布滿的無奈與無助。
而不表態,只知捶打自己的於重田更讓她失望;有力氣也不知道往對的地方去使!
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包子!
白氏在婆家其實沒有什麼地位,她嫁給於重田做填房之前是個寡婦,只不過無所出,才在媒人的撮合下嫁給了於重田。為這一遭,她心裡一直有虧,面對婆婆的打壓,妯娌的輕視,她一直忍讓,抬不起自己的脊梁骨。
然而於重田同樣喪妻還帶著孩子,從本質來說兩人其實並沒有高低之分,歸根結底,何嘗不是因為白氏的性子良善可欺。
「僑兒喝一口吧。」於豐豪張嘴將溫熱的小米粥吹了吹,隨即遞到於僑面前。
於希眼巴巴的望著那碗粥,「咕嚕」一聲,咽下口唾沫,
於僑嘆了口氣,伸手接過,卻是將碗沿湊到於希嘴邊,示意於希張嘴喝。
「小妹,這粥是給僑兒養身子的。」高出於希兩個頭的於豐豪蹲下去,對她搖了搖頭。
於希乖巧的退後一步,聲音糯糯的說:「五姐喝,希兒不餓。」
「希兒喝吧,我要被爹娘賣給別人家了,到時候去別人家吃好的喝好的。就是不知道能活多久,橫豎不給爹娘再添麻煩就是了。」於僑語氣輕飄飄的,但是眼角卻留意起門口的於重田夫妻兩。
於豐豪也急得將頭轉去看又開始沉默的爹娘。
或許是於僑的自嘲起了作用,於重田聽完,終於抬起了他一直垂著的頭顱
「要不去找爹吧。爹是個講理的人,一定能給僑兒做主。」
「嗯」見丈夫終於改變心意,白氏這才感覺有了轉變的希望,頓時眉開眼笑了。
上房的氣氛有些沉悶,外頭昏黃的殘光從紙糊的窗子折射進來,將偌大的堂屋染得殷紅。
本應到了做飯的時辰,卻因於僑的事延誤了。
白氏同樣跪在於重田身邊,懷裡半抱著有氣無力的於僑,為了製造效果,於僑忍住誘惑沒有把那碗粥喝下,因此她現在看起來雙眼無神,臉色白,一副半死不活,氣若遊絲的虛弱樣子。
但這並不妨礙她的眼珠子環視四周。
於老爺子和畢氏坐在上房堂屋最上的兩張太師椅上,畢氏旁邊坐著大女兒於花草,她正百無聊賴的翻看自己的指甲,緊挨著她坐著的是下頜抬得高高的李氏。
於重建坐在於老爺子的身邊,腰桿挺得筆直。
於重業,黃氏則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下的椅子上,交頭接耳的不知道小聲嘀咕些什麼。
大房的於萍,於珍姐妹兩緊挨著坐在黃氏的身後。三房的于慧抱著於花草五歲的女兒孫佳欣坐在姐妹兩身後,她的雙胞胎弟弟於豐海和於豐洋仍在外玩耍,不到吃飯的時間不會回來。
至於於家的長孫於豐勤,他很少回村子,除非是逢年過節,才會回來待上一天半天。他在鎮子上念私塾,媳婦陶氏在家看孩子,以及公婆不在時照看紙紮鋪里的生意。
讓於僑意外的是於豐偉不在屋子裡,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而他的不在場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沒有人會擔心一個成年小子的去向。
於家人的皮相都不錯,男的俊朗,女的秀美。
兒孫大多遺傳自於老爺子立體的五官,當然畢氏雖然年紀大了,但從面相上看,年輕時應該也是個美人。
這屋裡的一干人,於橋只粗粗掃過去一眼,就現他們穿的戴的都比她們二房要好上許多。
尤其是白皙的膚色,根本不像在鄉里日夜勞作的村婦,哪怕是胖乎乎的黃氏,臉也養的白白的。
可白氏卻瘦的皮包骨,如稻草,更別說此刻比白氏模樣還憔悴的於僑,而正在長身體的希兒也是頭稀疏,臉色黃,明顯是營養不良造成的。於重田和於豐豪到還好,身體很強健。
「哼」
於老爺子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從鼻孔重重哼一聲后,沒好氣的沉聲道:「這麼大的事情,你們居然都瞞著我?咱們雖然只是鄉下種地的,但好歹也是個要臉面的人家。」他一面說,手中的拐杖就一面往泥地上剁著,「既然沒錢成親,那就把親事退了。這門親,我打一開始就不看好,鄭家是什麼人?川溪鎮上的幾家綢緞鋪子都是她家開的,那麼有錢的人家要嫁到咱們這小門小戶,我一把老骨頭高攀不起,也怕折壽!」
李氏熟知於老爺子好面子的性子,等他泄一通之後,李氏方陪著笑臉,隔著於花草,彎腰向婆婆畢氏小聲勸道:「這門親是有些門不當戶不對,可也是極好家的機會不是。如果和鄭家親結成了,豐偉成了人家的女婿,那往後從他手裡時不時的漏出來一點到咱們手裡,就夠咱們買上好幾塊好地,沒準咱們也能當上收地租子的土財主了。日後那絲織的綢緞衣裳,還有金銀打得飾就都有了。更別提幾個小的將來的婚事,咱家若富了,那門檻還不得叫媒人給踩爛了?等再好一些時,就讓豐偉給豐勤捐個監生,讓他去參加鄉試,沒準就一朝中舉了!」
於僑聽罷,不由在暗嘆:「這畫的好一張大餅!」
合著只要賣了她,這一大家子就都跟著富了!
果然屋裡的眾人聽了這一大篇好處,面色都有些動容了。
尤其是先還留有一點歪心的黃氏,現在是一點都沒有了,立刻大聲道:「那還等什麼呀,趕快讓豐偉把鄭家姑娘娶進門阿。」
「不是沒錢嘛,老二又捨不得僑兒。」見自己的煽動揮作用,李氏嘴角一撇,眼神冷冷的睨向跪在地上的二房一家子。
「老二,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沒聽大嫂,豐偉說嘛,那就是個一進一出的事,等鄭家姑娘進門,就立刻把僑兒贖出來,你別撿了個大西瓜不要,非要去摘那個爛李子。」倒戈的黃氏開始幫腔。
「我,我……反正我不賣女兒!」於重田說完,急得滿臉通紅的去看於老爺子,白氏在一旁也連連點頭。
於老爺子垂著眼帘,一副沉思的樣子,似乎也在琢磨李氏的話,旁的也罷了,事關長孫中舉這事,他不能不為之心動…..不論因何由農入仕,到底是一樁光耀門楣的好事。
「珍兒,你想不想和我一道去陳家轉轉?」於僑眼看形勢不對,爹娘也是指望不上,便虛弱的問道。
「我才不去呢,要……」於珍話還沒說完,於萍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大姐,你怎麼不讓她說完呢,是不是裡邊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於僑語氣狐疑的連忙又問。
「哪,哪有阿,你想多了。」於萍聞言,手一僵,又猶豫的把欲蓋彌彰的手鬆開。
「珍兒,說謊和隱瞞是要下十八層地獄,拔舌頭的,你沒見過那個拔開舌頭的東西吧?就是…….」於僑半眯著眼,幽幽的望著於珍。
「你別再說了,只要你去了那個陳家,就會立馬死掉。該下地獄,該被拔舌頭的就是你!不是我!」於珍到底年紀小,不禁嚇,沒等於僑說完,就害怕的站起來打斷她的話,紅著一張小臉指著於僑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