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可追悔

白冰緩緩地跪在了地上，仰望著灰暗的死氣沉沉的蒼穹，眼睛里流露出悲苦的神情。

他攥住了拳頭，突然狠狠地往地上砸了幾下，指節立刻鮮血淋漓。可是手上的疼痛卻遠不及內心的悔恨之痛，他痛得彎下了腰，手掌撐在地面上，後背瑟瑟發抖。

忽然，他嗓子一甜，吐出了一大口鮮血，隨之而來的暈眩讓他栽倒在地。

他感受到生機正從體內流失，就如同一隻看不到的惡鬼站在他身後偷偷吸食他的精氣。他閉上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找到一點力氣，再次爬起來，雙目愣怔地環視周圍的一切。

他想了一會兒，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往魔界走去。

趁著他還有力氣，就讓那場從他這裡發起的廝殺結束吧。

他走了幾天幾夜，終於來到了清水域，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通天大道如同一個巨大的白燭，照亮了圍在它身邊的百萬魔族。

他看到他們全都面向通天大道，神情虔誠又敬畏。他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去，把那些不知好歹的仙族誅殺。

白冰走向他們，腳步越來越快。他衝進人群里，看著通天大道里不斷有人在掉落，失聲叫道：「你們在做什麼？」

人們這才注意到白冰。

有人立刻高聲大叫道：「魔主回來了！恭迎魔主！」

「恭迎魔主！」

在鋪天蓋地的歡呼中，人群讓出了一條路。

白冰順著這條路走到通天大道下，沿途全是懷著興奮和仰慕注視著他的魔族們。

白冰皺起了眉頭，耳邊忽然聽到呼呼的破空聲，回頭一看，通天大道里又掉下不少人，為首的一個人很快就爬了出來，罵罵咧咧地吐掉嘴裡的土，仰頭一看是白冰回來了，眼睛立刻放出亮光，匍匐在地上，大叫道：「魔主你可回來了！我們已經在上面安營紮寨，恭請魔主登上仙界！」

白冰認出他就是沈謙，臉色沉了下來，剛要說話，又有人從通天大道里爬了出來，此起彼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魔主，我們等了你好久。」

「魔主，他們仙界太囂張，大放厥詞，妄想挑戰神的威嚴。」

白冰眼神一凝，看清了他們的臉龐，全都是魔域里心甘情願地臣服於他的魔將們。

白冰又握起了拳頭，呵斥道：「誰讓你們這麼做的！」

沈謙抬起頭，滿臉的驚訝，道：「魔主，我們不是要拿下仙界嗎？他們已經被我們嚇破了膽子，那個叫玄機的也死了，再也沒有人能擋著我們了，我們馬上……」

「住口！」白冰勃然大怒，表情猙獰，「把人都撤回來！誰都不許再進入通天大道！」

這下子不僅沈謙臉色大變，其他的魔將們也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問為什麼。

白冰深吸了一口氣，怒道：「魔域還不夠你們撒野嗎？」

魔將們齊齊住嘴，可是誰心裡都有一個疑團。

魔兵們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們已經掌握了優勢，可是魔主竟然要放棄唾手可得的仙界。

這時，沈謙後面突然閃出一個矮小的身影，正是常山。他佝僂著腰，走到沈謙面前，目光中帶著些許疑惑，問道：「魔主，我一眾魔將魔兵為了今日這一切，已經付出了很多。雖然魔主神威蓋世，我不該有疑慮……但是，就此收手，怎麼能叫我們甘心？」

他的話音剛落，沈謙就迫不及待地說道：「魔主放心，我們一定為魔主拿下仙界，讓魔主成為天地至尊。我沈謙甘為馬前卒……」

「夠了！」

白冰臉色鐵青，盯著沈謙驚惶又震驚的臉，斬釘截鐵道：「仙界是仙族的領地，魔域才是你們的天下。這世間好不容易形成的平衡，決不能因為一人的私心而打破，誰都不行。」

他轉過身，面對著百萬魔兵，道：「你們的命只有一次，浪費在這樣毫無意義的殺戮中，多麼可悲。」

聽到他的話，魔將們都瞪大了眼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個個臉色發灰。

沈謙眼眶已經紅了，艱難地說道：「魔族從來就不怕死，我們願意為了大業流干身上的最後一滴血……「

突然，下面的魔兵們中間躍起一人。

他大喊著：「峰江願為魔族肝腦塗地！」

他像一隻撲火的飛蛾，撞在了通天大道外面燃燒的業火上，眨眼間就燒的一乾二淨。

人群短暫沉寂后，忽然有更多的人躍起，前仆後繼地撲在業火上。

白冰慌了，魔將們紛紛起身，阻攔眾人。可是那些魔兵們已經被白冰的話激出了血氣，誓要讓偉大的神看到他們魔族的勇氣。

白冰怒吼道：「都停下！愚蠢！」

可是魔族們聽到他這話，勢頭更加猛烈。

魔將們痛心地看著那些人死於業火，苦求道：「魔主成全我們吧！」

白冰怒極，他的手拚命地聚攏體內的靈氣，大手一揮，想要以雷霆之勢將這些人打回，可是他發現自己的手除了顫抖外，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慷慨赴死，求他三思。

忽然，有一個魔兵撞上了前面的魔兵，從空中掉了下來。

白冰聽到呼呼的風聲，抬眼一看，那個魔兵已經快要砸到他的頭上。

他又急又怒地漲紅了臉，伸出手再次凝聚靈氣，可是仍舊不得，那個魔兵砸到他的身上，兩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魔將們全都怔住了，那個魔兵從地上爬起來后，看到他剛剛砸的是誰以後，眼中閃過驚懼的光，而後雙目一閉，竟然嚇昏了。

魔兵們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了，終於停止了找死的行為，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到了白冰的身上。

他們偉大的神，竟然會這麼輕易就被一個小小的魔兵砸倒，簡直讓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接下來，更令人吃驚的一幕發生了。

通天大道的業火忽然被風吹到了白冰身上，火焰迅速地攀上他的袍角。白冰臉色一白，五指大張，再次試著凝聚靈氣，仍是失敗。眼見著火焰越燒越高，他只得幻化出一把長劍，在火舌舔上他的腰間前，一劍斬斷了衣服的下擺。

他們偉大的魔主，竟然奈何不了自己的業火，只能割袍自保！

做完這一切的白冰，惱怒地盯著手裡的劍，抬起頭一看，這才發現所有人都盯著他。

他們的目光分明充滿了懷疑，驚訝，甚至鄙夷。

烏泱泱的人群，突然同時不出聲了。只有通天大道的業火在風中呼呼的飄著。

白冰在這樣的目光下，緩緩地垂下了頭，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他的餘光看到一邊的魔將們，發現他們都默契地後退了一步。

他的心裡忽然升起不好的感覺，正要再言，耳邊忽然有一聲怒喝炸響。

「你膽敢冒充魔主！」

沈謙的整條右臂已經化成了一把威風凜凜的大刀，刀鋒指著白冰，罵道：「吃了雄心豹子膽！」

白冰目光一寒，冷聲道：「我就是魔主。」

沈謙橫刀一掃，身子暴起沖了過來，怒道：「神豈是你這樣的無用之人能冒充的！」

白冰瞳孔一縮，舉起長劍攔住了他的刀勢，可是畢竟手上沒有半分靈力，他後退了十幾步后單膝跪倒在地，劍撐著身體，才勉強停住了。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噗一聲，吐出一口黑血來。

他這副無力抵擋的模樣更坐實了冒充的罪名。魔人們都恍然大悟，怪不得魔主會說出這麼匪夷所思的話，還阻止不了別人砸在他的頭上，原來他是假冒的！

沈謙臉上閃著興奮的紅光，沖著魔兵們嚷道：「他肯定是仙界派來的姦細！」

眾人大喊道：殺了他！

沈謙更加興奮，再次提刀沖了上去。其他的魔將們都抱著胳膊看笑話，全沒了剛才的恭敬。只有常山還帶著驚懼交加的目光看著他，嘴唇上下動了動，嗓子里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白冰額頭上冷汗淋淋，渾身發冷，可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站起來，迎接沈謙泄憤似的攻擊。

他擋了沈謙的三刀，靈氣終於回到了手上。他揮起一劍，將剛剛得來的靈氣全都耗光，才將沈謙擊退。可是他再也沒有力氣，也沒用勇氣回到那些人面前，說自己就是那個目空一切的神了。

他一直都明白，這群噬殺好戰的魔族臣服的是他的力量。現在神力沒有了，他什麼都不是。

他趁著眾人不備，在夜色的掩護下逃走了。

他倉皇地奔跑在人間的大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感受到胸口一跳一跳地鈍痛著，腳步越來越慢。

魔人們沒有追來，他們一定將他看作了仙界的喪家之犬，不屑再追。

他的心頭泛起一陣苦澀，看著自己猶在發抖的手，惱恨地握緊了拳頭。

漫天星辰閃爍，月華皎皎，映照離人。

白冰走在空無一人的荒野上，垂頭喪氣，頹廢極了。

偶爾抬起頭，視野中的山巒在夜色中變成了一個個黑色的輪廓，彷彿蟄伏的黑色巨怪。

長路漫漫，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方，而這雙無力的手，還能做些什麼。

他停了下來，孤寂，傷感，苦惱，黯然，這些凡人們經常為之困擾的情緒一股腦地包圍了他。

他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越發挺拔，破舊的衣服在風中擺動，臉上那悲涼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流落天涯的失意人。

他也確實如此。

一個沒有神力的神，還能做些什麼呢？他只能站在孤野之上，一遍又一遍地品嘗自己種下的苦果。

他只好又邁出步子，沉默地走著。走過乾枯的小河，走過破敗的村莊，走過枯死的森林，走過茫茫荒野。

後半夜的時候，他忽然感到頭頂上的光黯淡了不少，一股森森的寒氣從各個方向冒了出來。

他抬起頭，正好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從頭頂越過，將明月的輝光全都擋住了。

但是很快，那個如同烏雲一樣劃過的身影離去了，光芒重現大地。

白冰的目光緊隨著它的身影，看到它身後露出的無數張臉，他們離去時還帶著竊竊私語和不懷好意的笑容，看得白冰心頭一跳。

是怨靈！

他的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猛然想起他這一世一世循環的故事中，很重要的情節之一就是怨靈。

這樣想著，他立刻提步追了上去。一路狂奔了幾里后，終於在跑上一個山坡時，看到怨靈就停在不遠處的山頭上。

怨靈飄在天空中，它巨大的身體給大地投下一片厚重的陰影。

白冰眯起了眼睛，心裡有些著急，正欲跑下山，忽然聽到一陣驚恐萬分的大叫。他猛地抬頭去看，這才發現怨靈停留的地方，是一處山谷，谷中聚集了幾十個倖存的凡人。

此刻，那些凡人全都抱在了一起，撕心裂肺地叫著。他們本能地感到頭頂突然飛來的烏雲是個危險的東西，卻無能無力，就像他們眼見著自己的家園被妖魔毀掉一樣無能無力。

白冰化出了長劍，沖著怨靈吼道：「放過他們！你的敵手在這裡！」

怨靈上的臉全都朝他看了一眼，而後開始嘻嘻地笑了起來。它的身子壓了下去，將山谷擠得滿滿當當，連呼吸的餘地都沒有給凡人留下。而後它身上所有的嘴都張開了，一股股白霧從山谷中蒸騰而出，鑽進那些嘴裡，怨靈的身體又增大了不少。

看到這一幕，白冰的身子都僵了。他提著劍的手又開始激動地發抖，五官都氣得扭曲起來了。

他憤怒地跑下山頭，朝著那個山谷奔去。

怨靈卻已經重新升上天空，身上的嘴們發出滿意的吧嗒之聲，繼續往遠處飄去。

白冰感覺到自己的胸膛快要炸開了，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劍擲向怨靈，劍身在空中劃過一道雪亮的影子，而後下落，噌地一聲插在了滿是白骨的山谷中。

白冰踉蹌著，再一次跪倒在地，看著那些被吸干生機和血氣的凡人，悔恨湧上心頭。

只是這一次他很快就又爬了起來，朝著怨靈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