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去找夏悠純

021 去找夏悠純

賀天結束一天的學業,從學校回到榕庄。

剛到廣場,只見一輛邁巴赫62往停車場開去。高大的門廳那裡,正走進去一個熟悉的身影。

「爸爸!」賀天心頭頓時湧起一陣暖流。疾步追去,來到電梯口時,一個面容沉靜的男子攔住他的去路。

「小少爺,」男子的語氣很溫和,「沐先生有交代,現在誰也不可以去三樓。」

「我剛才看見我爸爸了。」賀天說。

男子不再說話,拒絕的態度非常堅決。

沒辦法,賀天只好回起居室等。等啊等,等了快一個小時,賀聆風沒有從樓上下來,他的手機上收到一條信息。

「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找一方心的土地,你要創造一片愛的森林——」

顯示是國際號碼,打開后的內容讓他猛然間便把注意力從三樓大書房哪裡轉移。

「心的土地」「愛的森林」……

那是多久前的事情?那一年,爸爸賀聆風找到他,冬天,他便從夏國來到文錫。在文錫讀本科用了兩年,讀碩士用了一年。現在,他已經在攻讀博士。這樣的苦讀,固然為了能夠儘早達到爺爺沐世剛的要求。但是,如果能夠獲得前去東州的權利,也意味著他終於可以完成幾年前他就立志要完成的事。

三年半的日子,賀天從來也沒忘記過有那麼一次,他在落日的餘暉下,放開胸懷用力對喜歡的女孩子大聲喊:「夏悠純,我喜歡你!」

森林,是他的許諾。

除了他自己,便是她——夏悠純,關於這個諾言,再也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然而,他們相處的那些日子,大多數時候只是默默相望,沒有深談,所以,他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也不知道她的電子信箱。他迴文錫后,一切信息對她都是秘密。

可是,即便這樣,五分鐘之後,又是一條信息發過來:「是否這片土地從未存在,我期待的森林也不會有?」

賀天再也坐不住,離開起居室,來到花園僻靜處。撥打發來兩條消息的號碼,電話裡頭傳來的卻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風中傳來父親的呼喚:「小天,小天——」

賀天失魂落魄,充耳不聞,好久,看見花園的路上奔過來父親的身影,他才從恍惚中緩神。

「噢,爸爸。」沁了一頭冷汗出來的他,面容竟然很蒼白。

賀聆風慧眼如炬,關切問:「怎麼了?」

賀天低著頭,默不作聲。過了會兒,他抬起頭很大聲對賀聆風說:「爸爸,我要回東州。」不等賀聆風說出拒絕的話,連珠炮一樣的話語從他嘴巴里迸出:「我博士在讀,半年之後一定可以結束所有課程。我念得很用功,真的很用功。三個月前申請進魯斯研究所,我用『賀天』的名字,沒有任何人知道我是世坤集團主席的孫子,前天,分管我所學專業韓教授的助理麥先生打電話給我,通知我被錄取。這樣,我不僅能夠實際操作我博士課程里的實驗研究,還能依此為契機,提出成為東大的訪問學者,並代表魯斯研究所和東大的科研團隊成立新的研究項目。也就是說,我能夠在東州找到工作!」

賀聆風轉身往回走。賀天追在後面喋喋不休:「微分子新序列下做成的動能環,可以代替已有的能量儲存產品,目前成本是高了一點,但是我還沒有完善我的設計,完善之後,可以將成本降低至少五個點。最重要的是沒有污染,非常符合當下環保的需要。」

賀聆風駐足,凝視他半晌,然後說:「你爺爺不會同意我和你,一起離開他,全部安扎在東州。」

「爸爸——」

「知道我回來為什麼?」賀聆風頓了一下,接下去說,「你楚叔叔已經出獄。現在一個物流公司做搬運工的事。我想讓他回天河,但是,天河國際的股份大部分掌握在秦汝川手裡,血影堂的堂主肖威死也不承認你楚叔叔在龍虎幫應該獲得的地位。」

「你想讓爺爺批准你收購天河?」

「是啊,若非這樣,你楚叔叔怎麼才能再次回去那裡?」

「那麼,」好不容易高漲起來的熱情遇到冰凍迅速降溫,賀天露出失望的表情,咕噥了兩聲,爾後才道,「爺爺同意了嗎?」

賀聆風搖頭。

賀天希望破滅,頓時成了一條霜打的茄子。

他幾次在和沐世剛一起共進早餐的時候,想要提出回東州,哪怕很短暫幾天也行。想到父親的事業,楚叔叔的未來,就難以啟口。

每每沐世剛問:「可有什麼想同我說的?」

他馬上便會展開笑容,搖頭,說:「沒有!」發來消息的號碼在幾天後成了空號,內心那濃濃苦澀味兒,簡直別提了。

到文錫的第四個春天,賀天被沐世剛帶著參加文錫王室的賞春大會。「賞春」是文錫的風俗,賞春大會也是王室每年都要隆重舉行的重要聚會。聚會之前,有一系列需要國王和王后聯袂完成的儀式。之後,王公貴族和當時名流便開始聯歡。今年能夠欣賞到著名女高音和著名男中音的表演,年輕的少爺和小姐們還可以追捧到自己喜歡的當紅明星。

沐世剛取了一杯酒,問賀天:「你最喜歡的電影明星有哪些?」

賀天說了幾個名字。

沐世剛又問:「我記得,二十多年前,東州有一個女明星特別紅,紅到很長一段時間裡,提起夏國的女明星來,許多人都會想起那個名字——蘇茗悅,號稱彩虹般光彩奪目的女子,你聽過沒有?」

賀天思忖片刻,說:「有過那麼幾次印象,」咧嘴一笑,「不過都是很小時候留下來的。在哪兒、什麼情況下看過的,都記不得。」

一個挺拔的身影穿插好到他們面前。

和已有老態的沐世剛比,依舊英偉不凡的沐繼偉公爵還是那樣年輕。不過,站在朝氣蓬勃的賀天面前,眼神里除了算計、還多了更加濃程度高深莫測的沐繼偉,明顯顯露出從世故社會浸淫出太多人生積澱的沉重。

很難得,沐繼偉沖沐世剛鞠了一躬,一聲「父親」說得那樣溫和,讓不知就裡的外人恍惚之間就錯以為這是一對情深的父子。

沐世剛倒是寬宏,答應之後,笑容便浮出來,還擠出了眼角的皺紋。賀天閃目瞧見,迅速挪開視線。沐繼偉卻又轉目過來,叫他:「小天。」

賀天禁不住嚇了一跳。

小時候的記憶向來都那麼深刻,不過,這一次相遇,公爵大人並沒有讓他吃刀子或是吃槍子。沐繼偉居然給他介紹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的叔叔還是王室宗親。

女孩叫邵顏,同樣是皇家學院的學生,一直傾慕物理系微分子專業的賀天。不過,她可從來沒有想到,眾口相傳里家世極為普通的衛少爺,竟然會是世坤主席沐世剛的孫子。

沐世剛的三兒子一開始隨母親姓「衛」,這是近幾年來,文錫上流社會人盡皆知的事實。三兒子的兒子還以「衛」做姓,據說,並未像父親那樣在名字前面加「沐」,但是,世坤主席卻把他帶來王室舉辦的賞春大會。

賀天在沐世剛心裡的地位,可見一斑。

過完年已經二十二歲的賀天,也已經長成一個漂亮的大男孩。身材繼承了賀聆風的挺拔修長,線條感很好的一張臉上,五官還更加清秀些。尤其是眼睛,略細長的樣子本就魅惑。更何況,他的眼珠和賀聆風還不太一樣,表面泛著深藍色光澤。貴族的顏色,神秘的象徵,著實迷人!生長於關愛的他,具備陽光的本性。而成長於坎坷的經歷,叫他深諳人世的艱險。遊離於他人的目光看似熱情,實際上隱含了多少對他人的審視?

倒是唇角的微笑,他長得和父親一模一樣。少年時候的賀聆風宛如一個美好的天使,這時候的他,便是給天使披上一層迷離的外衣。

賀天是皇家學院近幾年中最早讀完本碩的高材生,不僅如此,賀天擅長打網球,足球踢得也不錯,小提琴水平據說媲美專業水準,半路出家學的歌劇,新年演出,演了個配角,卻把主角的風頭搶了。說是皇家學院男神級人物,一點都不過。

邵顏自負也是校花級別的美女,沐公爵為雙方做介紹之後,她飛快綻開笑容,露出一排潔白無瑕的貝齒,對賀天說:「你好!」接著伸出一隻凝脂玉手。象徵性的碰了一下,賀天淡淡笑著回應:「你好。」

沐世剛問沐繼偉:「你竟然不討厭小天?」

沐繼偉保持得體的微笑:「他和我也算有緣。」

「再怎麼有緣,他也是聆風的兒子啊。」

笑容倏地不見,沐繼偉那雙藍色的眼睛被陰冷迅速佔滿。

沐世剛冷笑道:「作為至親的伯父,你本該關心那些原是你家人的兄弟以及侄子。開始是怎樣,有那麼重要?」

「就是因為您認為不重要,所以我才一定要覺得那一切都很重要?」

「固執也分情況。」

「忠貞不二怎麼說都只有一種結局。」

「繼偉!」這一聲喚出,沐世剛無法忽視自己內心的劇痛。2歲便開始認識大量文字,3歲就會做比較精細的運算——這樣的孩子,一度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榮耀。他一直以為誕生於自己之手的經濟王國,會因為這樣一個天才兒童的出現,走向越發輝煌的未來。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的風流不羈被這樣的孩子厭棄。只是一個出軌女職員的錯,沐繼偉不僅在8歲時就做下難以彌補的錯事,更在日後成長得道路上,做下一個又一個他想也想不到的決定。

綠達島企圖謀殺賀聆風一家,沐世剛清楚認識到:這個天才兒子,離自己真的越來越遠。

將賀天帶到賞春大會,他甚至還抱著微薄的親情還可以帶來溫暖的幻想。但是,沐繼偉的恨意,猶如他遠遠超過普通人的智商,其深刻、遠大,早就超過正常人仇恨會有的範圍。重新回到臉上得體的笑容,便是隔開父子親情無形的屏障。

邵顏和賀天一起跳舞。

剛剛去南半球海濱曬出來的小麥色,搭配立體感很強的五官,邵顏的臉具有強烈的女性吸引力。眼神如絲,低語呢喃軟糯,全是火力十足的攻擊利器。長期浸泡花瓣澡,使得她在隨音樂舞動時,不時散發若有若無的幽香。這幽香,已經糅合了少女的芬芳,一絲絲,一縷縷,傳到鼻端,爾後就能纏繞在身上。

湊在賀天耳邊,邵顏發出隱晦的邀請:「我親手製作的養生茶不錯,有興趣嗎?」

賀天舞步熟練,回答語焉不詳:「或許吧。」

「那和我一起回去,我調製給你品嘗?」

賀天想到夏悠純,頓時覺得自己在思念一個女孩子的同時,還和另外一個女孩子跳舞,這實在不道德。

邵顏勾引他的動機很明顯,他慌忙丟開邵顏的手。

邵顏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待遇,吃驚之下,發怔,爾後怒叫:「賀天!」

賀天並不想把自己變成這個集體中的另類,強壓著心中的不喜歡,臉上還是擠出笑容:「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重要的事情沒有做。」鞠了一躬,回去找沐世剛。陪沐世剛見了幾個爺爺、伯伯之後,他以研究所有任務為由,提前離開賞春大會。

在路上,他還是打那個電話。但是,那個號碼已經是空號。想必夏悠純得不到他的回應,乾脆斷了最後一絲念想。

三年多的思念該有多漫長,他了解;這漫長的思念該有多折磨人,他也明白。賀天唯一沒有想到的,夏悠純居然真的喜歡他,就好像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喜歡她一樣。

愛情真的不需要開口,彼此心中就存在了嗎?

在那一束蘆葦花開之際?

暖手寶送暖之時?

不僅他有,她也有「愛的暢想」!面對愛情,不僅他開心,她也快樂得好像「跳舞的凱倫」?「愛的森林」是他們彼此共同的夢想,對嗎?

那麼,他就一定要回到東州去!立刻就要回去!

不管父親同不同意,爺爺同不同意,他都要回去。拿到護照,直接去機場。坐在計程車上,他查詢飛夏國的航班。班次不多,網路顯示今天的機票已全部售罄。

賀天微微吃驚,查第二天的。結果,第二天飛夏國的機票也一張都沒有,連頭等艙都賣得精光。

這是怎麼回事?

就算最近兩國之間來往的人很多,也不至於提前一天連頭等艙都訂不到吧?賀天百思不得其解,最終還是讓司機把車就近停下。付了車錢,他下車,然後打電話給賀聆風:「爸爸,是你做的,對嗎?」

電話那頭賀聆風感到莫名:「我在東州,你在文錫,我對你做什麼了?」

「知道我要回東州,你就派人把從文錫回東州的機票全部買空啊!」說著說著,賀天的嗓子扯高了,「我現在很清楚、很清楚想要告訴你:我一定要回去!就算你和爺爺都不同意,我還是要回去!」因為無奈,因為焦急,眼角幾乎濡濕了,他哽咽著對電話吼:「我從來沒有像這樣想過:我喜歡的女孩子,她就在東州,我三年半前沒有能確定地抓住她,現在再不努力,她一旦放棄我,意味著我就要失去她!我不想失去她,我真的不想失去她!」

賀聆風感到十分震驚:「你居然有喜歡的女孩子?」然而,最關鍵的並不在此。賀聆風沉吟之後問賀天:「你怎麼知道三年多來,她還在等你?」

「我收到她發給我的消息。」

「誰告訴她你在文錫的聯絡方法?」

賀天一噎。

電話兩頭皆沉默。過了一會兒,賀聆風說:「我會給你安排飛機,至多十二小時,會有人去榕庄接你。」

三個小時后,剛回榕庄的賀天便接到電話。一個十分年輕的小夥子在房子前待命。小夥子叫張雲廷,自稱是張守真(賀聆風的保鏢兼司機),奉命立送賀天去機場,停機坪上,一架挑戰者正在等待。賀天登機后不久,飛機便獲准在2號跑道起飛。

回到東州后,賀天首先想到的便是去九里亭。去鎮上打聽,得知夏久駿校長因病內退之後,全家已經搬去蕪州老家。至於村子里,羅躍進全家早就搬離,倪小虎一家也買了市內的房子,搬去市內。只有一個叫陳玉清的同學,當初在初中時,和賀天一樣,成績都不錯,現在還住在原來的地方。

關於賀天聯絡方法的泄露,找到陳玉清后,答案便有了。原來文錫皇家學院里的學生推薦本校男神,在推特上公布出賀天的資料,其中就有聯絡方式。

「把這個號碼給小純的,就是你,對嗎?」賀天問。

帶著一副很老氣黑框眼鏡的陳玉清老實點頭:「是啊,我現在和小純是校友。」

「你們都考上哪裡了呢?」

「同川!」

「真的?」那是在東州和東州大學並列的名校,夏久駿校長一直很在意自己女兒的學習,夏悠純能考上這所大學,就再也不用擔心還會被要強的父親無情責罵。賀天替夏悠純高興,片刻,才繼續問陳玉清:「那她現在怎麼樣了?小提琴還拉嗎?還是那麼愛穿紅裙子嗎?有沒人追她?追她的話,人多不多?」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陳玉清目瞪口呆。

賀天抓住他的肩膀:「你說啊,你快說啊。」

陳玉清提提眼鏡框,愣愣道:「你還不知道嗎?」

「什麼?」

「小純她——」

「嗯!」

「她——」

大概是感受到賀天內心濃烈的情意,陳玉清一再欲言又止。足足把賀天的心釣到了幾百尺高,他才豁出去,閉上眼睛大聲喊:「夏悠純她要結婚了!」睜開眼睛看到賀天被雷劈了似的呆住,又重複兩邊:「結婚了,夏悠純要結婚了,你難道還不知道?」

按照陳玉清提供的,賀天收到夏悠純的消息,應該就在那個叫「林飛」的男孩在同川的女生宿舍樓下用粉紅色玫瑰花擺出超大愛心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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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語青空莫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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