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一章 紫霄雜談

第四二一章 紫霄雜談

六月初三下午,武當山紫霄宮【*】純陽殿里,兩名身穿皂袍、仙風道骨的老人家正圍著一秤棋盤,一人持羽扇、一人執拂塵,焚香對弈。

外面又有一名中年道士放輕腳步邁進來,站在二人一側,朝棋盤仔細觀瞧。卻見黑白二字在中盤交錯,雙方各有大龍受困,殺得是難解難分。不過二人閉目對坐,都未提走無氣死子,似乎是在下半盲棋,比拼記憶。

俄頃,羽扇老人道:「該賢弟落子了。」

拂塵老者右手摸進棋簍,捻出一粒白子,朝棋盤上某一點位「啪」地一放,而後微睜開眼稍稍一瞥,欣然笑道:「五星連珠,兄長輸了。」

旁觀的道士咳嗽一聲,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奶奶的,搞半天你倆在下五子棋啊!

羽扇老人聽見咳嗽聲,轉頭一瞧,見有人在旁,說道:「喲,原來是楊道長。方才我們二人沉於對弈,沒有注意到你,還望見諒。」

把五子棋當圍棋看的道士,正是青城派少陽門掌門楊尚雲楊道長,前幾天青城派說要和其他道觀進行學術交流活動,掌派人便將楊尚雲派來武當。那時節武當山上只有鬆散的十幾處道觀,還未形成具體的門派,各方面素質都遜色於青城派,所以楊尚雲來紫霄宮,還是很受歡迎的。

至於坐著的兩位,手執拂塵的是紫霄宮的宮主通廣道人袁處堅,世壽五十。而羽扇老人,乃是八卦庄乾庄莊主,同時也是瀟湘社的副社,諸葛玄元。諸葛玄元乃武侯諸葛亮的第二十二世孫,同時亦是坤庄莊主諸葛策在宗族中的叔叔。他與袁處堅是多年好友,加上又比袁處堅稍長一歲,所以他稱對方為賢弟。

楊尚雲順了順氣,道:「兩位真是逍遙,貧道聽說諸葛莊主再過三天還有要務,居然也不著急趕路。」

諸葛玄元無所謂道:「反正荊州離這兒也不遠,來匹快馬,今晚啟程,初五就能趕到。在此之前,老夫還想多領教領教袁道長的棋藝呢。」袁處堅一邊將棋子往棋簍里收拾,一邊稱笑道:「兄長總是喜歡卡時間,還老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愚弟修道修了幾十年,也遠遠達不到兄長的境界呀。」「哪裡哪裡,賢弟過譽了。」諸葛玄元拿著羽扇扇扇風,看著繚繞的熏香被攪得卷出弧圈,覺得心悅神頤,甚為有趣。

待袁處堅收拾乾淨棋盤,和諸葛玄元二人打算再對弈一局之時,楊尚雲問:「貧道來紫霄宮也有數日,見到諸葛莊主,方知八卦庄乾庄隱匿在武當山山巒之中。卻不知為何其餘七庄均在各州府,唯獨乾庄非要設在山裡呢?」

諸葛玄元在天元落子(還是五子棋),同時說道:「楊道長有所不知。有一段時間,我八卦庄曾一度打破祖宗規矩,非但不將各庄分設在不同州府,甚至還一塊聚居在江陵。可是在三十多年前,朝廷禁止民間在未經官府許可的情況下私自成立社團幫派,我八卦庄曾遭大劫,險些徹底覆亡。所以先族長才決定重新將八庄分開,而且乾庄作為八庄之首,更要注重安全和保密,所以到我當族長的時候,就乾脆搬進武當山,和道觀相鄰,既清凈又寧靜。」也正是這一決定,才讓諸葛玄元認識了通廣道人袁處堅。

楊尚雲思量道:「既清凈又寧靜,倒也真是那麼回事。就是分庄之間聯繫還方便嗎?」

諸葛玄元這邊已經和袁處堅下了十幾手了,他捻著棋子,似有些奇怪道:「分庄自然是用信鴿聯繫,兩隻翅膀的玩意,你說快不快?不過楊道長,您怎麼對我八卦庄的事情如此關心?」楊尚雲道:「還不是好奇嘛。你們這幾大家族的人,都不知藏在哪兒,也不知成天到底在幹嘛。」

諸葛玄元道:「還能幹嘛?除了吃喝拉撒,無非就是做做學問,研究研究奇門罷了。」說完,他落下一子,緊接著就發覺下錯,又輸了一局,不免搖頭嘆氣。

袁處堅隨口道:「往日兄長還能勝個幾手,今日棋藝怎麼如此拙劣?」

諸葛玄元道:「我也奇怪,像剛才那一手,分明是可以贏的——容我算算,最近是不是命犯煞星,影響了我的棋藝。」說罷諸葛玄元掐指細算起來。

楊尚雲都覺得新鮮,從沒聽說過煞星會放著大事不幹,非要去干攪和別人下棋這麼掉價的事情。

正在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小道,小道抱著只鴿子道:「諸葛莊主,您的回信到了。」

諸葛玄元便停下卜算,接過那隻左腿上綁著藍紅白相間的絲帶綁腿的白鴿,取出信筒中的字條,字條上是巽庄的回信,就倆字:瞭然。

「真是惜字如金吶。」諸葛玄元咂咂嘴,又把鴿子遞給小道:「放籠子里吧。」

被這麼一打岔,諸葛玄元的下棋興緻減退了不少,於是乾脆和袁處堅、楊尚雲坐下來好好扯閑天。散人的生活嘛,就是這麼任性。

不知怎麼,三人從東邊山腳下哪個村子村頭麵條更好吃,聊到了西邊的神農架。

「聽說林子里有野人,是真的不是?」楊尚雲問。

袁處堅答道:「我們哥倆反正在這兒住了二十多年了,也沒瞧見過一回。」

諸葛玄元又說:「興許是沒進到裡邊,在外面當然瞧不見。」

楊尚雲問:「不過我記得聽誰說過,神農架當中有神異,是真的不是?」

諸葛玄元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興許是真的吧。」

楊尚雲又說:「話是這麼說。我青城派天師洞(就是哪個專門負責倒騰違禁品的黑市)曾經收過一隻奇怪的水玉球,彷彿有占卜未來、回溯過去的法力。巧的是師祖把這樣東西賞賜給了我,二位不妨瞧瞧。」說著,楊尚雲從懷裡掏出一枚一隻手剛好能完全握住的透明水玉球,放在棋盤中心。

袁處堅看了看,嗤之以鼻:「占卜未來、回溯過去?你凈瞎吹吧,我看這玩意也沒啥特別的,走街串巷的小貨郎都有得賣,上次我下山那個小貨郎跟我要五十文我嫌貴就沒買。」

袁處堅把楊尚雲的寶貝說的一文錢不值(至少不值五十文)。可諸葛玄元看著水玉球,愈發覺得奇怪:咦——這東西怎麼和巽庄的鎮庄之寶玲瓏心那麼相似?諸葛玄元因為是瀟湘社的副社,經常和同在社裡有職務的其他八卦庄人員碰面,所以玲瓏心也親眼見過不少回。他現在覺得楊尚雲掏出來的玩意和自己記憶中的玲瓏心相差無幾,著實奇怪。如果說這東西是和玲瓏心一塊兒拿車床車出來的,他委實不信,畢竟玲瓏心的奧妙他是見識過的。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楊尚雲的寶貝最初還真的是和玲瓏心一塊兒「車」出來的。

楊尚雲問:「怎麼,諸葛莊主難道看出什麼端倪來了?」諸葛玄元搖頭:「沒有。」楊尚雲笑道:「我看諸葛莊主如此出神,還以為你透過這顆水玉球看見什麼呢。」諸葛玄元不屑道:「一顆三四十文的破珠子,楊道長還當個寶。」

楊尚雲道:「諸葛莊主不信這是寶貝?貧道受贈將其隨身攜帶之後,每每卜算,總是能準確無誤,預測未來就好像跟看見一樣真實。其實在兩個月以前,我就通過它預料到自己會被師祖派來武當。」

袁處堅嘲笑道:「吹,使勁吹。我也可以說我早就預料到今天會坐在純陽殿里聽楊道長吹牛皮。」諸葛玄元也附和:「既然這東西如此神奇,那你不妨現場用一下給我們見識見識。不要你算什麼家國大事的,你就算算,我和袁道長今天晚飯吃什麼?」

「啊?」

「啊什麼啊,奇門之術就是講究萬事萬物皆可測算,讓你給我們算個晚飯又怎麼了?」

「呃——好吧。」楊尚雲將水玉球拿起,托在左手掌心,同時盤腿端坐,閉目沉思,豎起右手默算片刻,之後緩緩睜開眼睛,說出了他卜算的結果:「二位道長今天晚飯可能差點,吃的是山裡的蘑菇和野果。」

「蘑菇和野果?怎麼算的?」袁處堅問。

楊尚雲答:「其實也不是算的,是方才沉思之際,它在我的腦海中用影像告訴我的。」

「真是個聳人聽聞的故事。」袁處堅依然表示深切的懷疑:「你說我今晚只能吃山裡的蘑菇和野果?嘿嘿,我現在就打你的臉——徒兒,把今天中午剩的飯菜趕緊熱一下,為師現在便要用晚膳!」

吩咐了徒弟,袁處堅用得意的微笑反擊楊尚云:瞧見沒,我晚飯吃的是糧食和素菜。

楊尚雲只得無奈地搖頭。

稍後,兩名小道士端著放有飯菜的托盤正要進門,一個慌裡慌張的徒弟闖進來,正巧撞翻了托盤,飯菜撒了一地。

袁處堅急了,大聲呵斥:「嘿,你——為師這兒打著賭呢!」

那徒弟顧不上道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兵——有兵來了!」

【*】武當山紫霄宮:始建於北宋宣和年間(1119-1125),明永樂年間擴建,才有今日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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