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HOTD·羔羊開印(四)
「不要亂動,否則我就開槍了。」由紀舉起槍對準小豆,手指虛扣在扳機上。「舉高手,凜。」
剛才由紀用的噴霧很可能是什麼麻醉性氣霧劑,到現在為止小豆已經感覺到面部肌肉開始麻痹了。她依言舉起雙手,低聲問:「為什麼這麼做。」
由紀漫不經心地哼笑一聲,沒有回答。正在這時,她身後的鐵門被拉開,兩個男人從裡面走出來站到了她身後。小豆已經認出這兩人是之前在神社和超市裡都遭遇的暴徒,不由瞳孔微縮,剛要發問就被兩個男人按倒用膠帶封住了口。
任由這兩人把她銬住,小豆沒有再白費力氣試圖反抗。由紀既然費了這麼大週摺設置陷阱,就證明她的目的不是直接殺掉自己,起碼短時間內不會。
她神情不定地看了那兩個男人一眼。
如果說由紀和這群人有關係,那麼之前他們在神社、超市接二連三地和這群人渣遭遇的『巧合』大概也不是『巧合』了。
正在這時,按住她的其中一個男人從口袋裡摸出一支注射器,拉過她的胳膊扎了下去。她本能地掙了一下,立刻被另一個男人壓著後腦狠狠摜在地上!
由紀沒什麼表情地看著這一幕。「放心吧,只是普通的鎮靜藥物而已。還是多虧了我們之前在藥店的時候井豪夠細心,才在附近的醫院裡找到了這個。」她心不在焉地看向別處。「……啊,話說回來,他現在怎麼樣了,死掉了沒有?……無所謂了,他死了還是活著都沒什麼關係,反正凜關心的只有小室嘛……我啊,可是為了成全凜的心意費了好大的力氣呢……結果一不小心我哥這邊死了這麼多人,到最後都不好交代了……」
小豆安靜地一動不動,在腦中飛速梳理著由紀的話。
藥效發作得很快,意識漸漸在由紀絮絮的語聲中模糊起來。直至最後渾身的力量都像被抽空了一般,她慢慢合上雙眼。
最後聽到的是由紀沒有情緒的涼薄語聲。
「啊呀。睡著了呢。」
……
稍微恢復意識醒來時,小豆感覺渾身的肌肉都鬆弛乏力、失去知覺不能動彈,就連掀一掀眼皮都嫌費力。她慢慢轉動眼睛打量周遭,發現自己被放在一架簡陋的輪椅上,這裡大概是工廠里的監控保全室,四周都是聯排弧狀架設的電子屏幕,上面放映著工廠內部各個關鍵位置的監控畫面。
片刻之後隔斷門被從外推開,由紀走了進來。看到小豆醒了,她走上前撕下她嘴上的膠帶。
從面頰到喉嚨的麻痹感依舊強烈,開口說話非常費力。小豆瞥了一眼由紀手上握著的小刀,勉強含混出聲:「之前追殺我們的人和你有關係?」
「嗯,那些傢伙都是我哥社團里的人。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他們每次都能找到你們?」由紀乾脆地隨口應了,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小豆面前,像是想起什麼討厭的事似的滿臉厭惡。「本來我是不想再和我哥有什麼瓜葛的……誰知道會發生殺人病這種奇怪的災禍?沒想到他在這種時候意外還挺派的上用場的。你也看到了,這傢伙弄到了這麼多槍、還組織了這種社團。不過說到底還是為了繼續玩他的人渣遊戲,結果還是不長進……」由紀露出稍許厭煩的表情,沒有繼續談論她那個「哥哥」,而是話鋒一轉。「不管怎麼說,他也幫了我不少忙,雖然事情做得不怎麼漂亮,他那些手下還被你幹掉了好幾個。因為這件事,我還被他吼了好幾次……」
她舉起手裡的刀,姿勢古怪地空揮了兩下。
「不過那可不是為了傷害凜。凜是我的朋友,我怎麼會想要你受傷呢?那是我為了成全凜的心意才那麼做的……結果在神社還是讓宮本跑掉了……」
她揮刀的手一頓,突然猛地直起身,盯住小豆,聲音陡然尖刻起來。
「我為了不殺死凜,做了那麼多的努力,為什麼凜還是要繼續呆在槙島老師身邊呢?明明可以不殺你的,畢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小豆皺起眉。「什麼意思?」
由紀呼吸急促地喘息了片刻,見小豆不說話,表情突然神經質地柔和下來,接著毫無預兆地掉下一顆眼淚。
「我……」她耳語似的說。「我愛著槙島老師。」
小豆微微睜大眼睛。
看到她的表情,由紀反而笑了。
「果然,凜就是這種一無所知的樣子最討厭了。你沒有注意到吧?對於老師來說,周圍的『人』是什麼樣的存在?與其說是『提不起興趣』的『人』,倒不如說就像我們在走路時連去觀察都不屑的泥土、灰塵之類的無趣死物一樣。」
她沉下臉,目光灼灼地看住小豆。
「……唯獨凜是例外的。老師只有在和你交談的時候,才會有真實的表情。」
小豆沉默地盯著面前越靠越近的由紀。
由紀眨了眨眼,又落下一滴淚。
「不僅如此,凜和老師大概還共有著他永遠都不會告訴我的過去。只要想到這一點,我就嫉妒得快要發狂了,每時每刻都想要殺死凜。……不對。凜是無辜的。凜想要的不是老師,而是小室啊……該怎麼辦呢?……還是讓宮本去死吧,這樣小室就能一心一意地看著凜一個人了。還有鞠川、毒島……凜應該看得出來吧,她們都對小室有好感?必須把她們都清除掉、替凜掃清所有的障礙。接下來只要我再告訴凜一些有趣的事的話,凜就會和小室一起離開,到那個時候就沒有人會打擾我和槙島老師了。」
話說到最後已經變成神經質的喃喃,由紀不再看小豆,而是用指甲無意識地抓撓身下座椅的扶手、小幅度地擺動著身軀。就這樣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神才逐漸回復清明,恍然地轉回目光看住小豆。
「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
她抬手把小刀橫在了小豆的頸間。
「……已經不可能了。不殺死凜,已經不可能了。」
小豆沒有去看頸間銳利的刀鋒。「如果是為了這樣簡單下手,就不會把我帶到這裡來了。」
「……」由紀的神情冷下來,收回了小刀。「這座工廠的南半部分已經斷電了,再過不久被那裡的隔斷關住的死體就會被放出來,等一下我就會和我哥他們一起離開。而你就要留在這裡,永遠成為『那些傢伙』中的一員。」
說到這裡,她抬起頭,朝小豆身側的屏幕看去。
小豆順著由紀的視線抬眼,正看到屏幕上剛剛進入攝錄範圍的槙島的身影。監控畫面上顯示的這條走廊她一眼就認了出來,是自己剛進入工廠時曾經經過的地方,看來槙島和她選擇了一樣的方向。
畫面上,槙島推門進入走廊后停住腳步、若有所感地抬起頭,準確無誤地看向了攝像頭所在的方向。
儘管明白槙島不可能知道自己這時正在看監控畫面,由紀還是忍不住站了起來,愣愣地看住屏幕。
槙島將放在褲袋裡的手抽出,拿出一隻精巧的黑色對講機,放在嘴邊低聲說了句什麼。由紀的制服外套口袋裡同時傳出一陣沙沙的響聲,槙島略有些失真的聲音在監控室里回蕩——
「你在哪裡?」
由紀回頭將膠帶重新貼在小豆的嘴上,這才從外套口袋裡翻出對講機,按下通話鍵后語氣有些顫抖地開口:「老師?你來找我了嗎?」
片刻后,對講機再次傳來槙島的聲音。
「嗯。她在哪裡?」
由紀回頭看了小豆一眼,隔了一會兒才答:「我們在a20區,監控室。」
「我現在過去。」槙島簡要地答了一句,就切斷了通話。
由紀這才轉過身,拉過小豆的輪椅把她推到了門邊,用有些雀躍的口氣說道:「……所以說,就這樣把凜殺死就太無趣了……接下來,凜只要在這裡好好看看老師是如何選擇我、又是如何拋棄你的……」她附身湊近她耳邊,「……再去死就好了。」
說完,她再次用膠帶封住了小豆的口,轉身走出去關上了門。
小豆細細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隔斷門。從她所在的位置剛好能從門縫看到外面的情況,連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由紀走出去后並沒有離開,而是隨意地靠在欄杆上,甚至刻意站在了小豆能看得到的地方。
小豆嘗試著想要動動手指,只有指尖以極微小的幅度顫了顫,藥效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消褪。
她不再嘗試,開始在腦中慢慢梳理著眼下的情況。
一切都明朗了。之前之所以每一次那群暴徒總是能和他們碰上,無疑就是由紀在中間報信。還有紫藤糾纏由紀時,槙島看似毫無目的性的援手,現在看來全都是讓人悚然的鋪墊,這兩個人的關聯恐怕不止是由紀的單戀而已。
……太荒謬。
回想起由紀剛才的話,小豆眸光沉了沉。
殺了這麼多人,只是為了能將她這個橫亘在槙島身邊的「障礙」清除掉,思路古怪到滑稽,但卻又太過符合犯罪者的病態邏輯……
由紀下落的情報是槙島帶回來的,只聽兩人剛才的對話,槙島甚至有可能是知情的共犯。
……還是有說不通的地方。殺死她只能是由紀一個人的意願,槙島是不可能這樣做的,他沒有傷害她的「動機」。
……槙島想做什麼?
胸口被不祥的預感壓得驟然一沉,小豆抬眼看向外面的由紀。
……
地下工廠東半區。
小室翻看著膝上的對講機,打開了開關。
從入口到現在他都沒有見過一個人,直到走進了一片機房,裡面碼著不少地鋪和日常用具,大概是這群暴徒平時起居的地方。他在機房裡快速搜檢了一遍,在一個放置日用品的柜子里發現了這個對講機。
電源接通之後,小室按下通話按鈕,試著說道:「有人在嗎?」
半晌沒有人回應,小室撇了撇嘴,隨手把對講機揣在口袋裡。就在這時,對講機里突然傳來沙沙聲,進而一道溫和的男聲響起了。
「小室君?」
小室愣了一下,迅速拿起對講機:「是誰在那邊?」頓了頓,立刻反應過來,「槙島老師?」
「是我。」
小室愕然地卡殼了一下,才急急問:「老師……不是在生病在公寓休養嗎,怎麼會到這裡來?還有,是在哪裡找到對講機的?」
「身體已經大概痊癒了。因為不放心,所以趕來和你們會和。」槙島的聲音很平穩。「進入工廠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從他身上搜到了這個。我現在在工廠的西半區,兼尾就被關在這裡。找到你身邊最近的消防平面圖,這裡的區域編號是a20,我們會合。」
又詳細多問了幾句,小室關上對講機,隨手潦草地拂了拂頭毛,嘀咕:「效率也高得太嚇人了吧……」
自從校巴事件之後,他對槙島的觀感非常微妙,這時沒來由地心裡有些沒底。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走到樓層出口的消防平面圖前面辨認起方向來。
……
二十分鐘后,槙島踩上最後一階鋼梯,來到了工廠監控室外的鋼架走廊上。
走廊盡頭矗立著一道單薄秀麗的身影,赫然是已經在那裡等了很久的由紀。看到踽踽行來的槙島,由紀露出略帶躁狂的喜悅表情,朝著槙島邁出一步,下一秒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定住了,慢慢退回去站在原地,這才開口叫他。「老師……」
由紀叫過槙島一次之後就不再出聲,而槙島也沒有應她;一片安靜中,鞋底輕磕鋼梯的聲音偌大的地下空間中泠泠回蕩。
片刻之後,腳步聲停下了。
此刻貼在門邊往外看的小豆,只能透過門縫狹窄的視野看到由紀一個人,卻看不到槙島。眼中所見由紀面對槙島時種種神經質的小動作和情緒,倒很有一種在看獨角戲的微妙荒謬感。
直到槙島的聲音響起,才多少有了些實感——
「已經安排好了嗎?」
由於高燒的緣故,槙島的嗓音還有些沙啞。
「嗯,已經做好了……」由紀雀躍的語聲。「老師,是改變主意想和我一起走了嗎?」
槙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鶴留在哪裡?」
由紀停止了用鞋底刮蹭地板,慢慢併攏雙腿站直,雙手背在身後,嘴角勾起笑容來。
「真對不起。」她輕聲說。「其實,我已經把凜殺死了。」
不等槙島回答,她就輕盈地後退一步,像是在觀察著槙島的反應;片刻后見槙島仍是沉默,她才欣然續道:「我已經玩膩了這種欺詐的遊戲了。老師不也是嗎?明明對那種相親相愛的校巴逃生旅行不屑一顧,卻還要勉強自己和那些蠢貨對話。之前紫藤的事也是這樣,反正老師最後都是要殺掉那傢伙,為什麼還要繞那麼大的圈子讓我去偷凜的槍給他?如果不是因為我事先在槍上做了手腳,萬一他對老師開槍了怎麼辦?」
槙島不含任何情緒的語聲終於再度響起。
「原來如此。所以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褪掉了槍里的子彈。」
「……不可以嗎?」由紀的聲音低沉下來。「老師應該非常清楚,我對老師的愛慕……」
「這樣的結語對紫藤來說未免太遺憾了。你們從前也是戀人的關係。」
由紀的表情猛地猙獰起來!「只是他一廂情願而已!跟槙島老師比起來,他只是個愚蠢的自大狂!」
她突然朝著槙島快走兩步,脫離了小豆透過門縫所能看到的視野範圍。小豆勉強轉了轉脖頸,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但身體卻使不上力,只能依稀看到一角由紀的背影。由紀似乎是上前抱住了槙島,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發悶:「我在意的只有槙島老師一個人!凜已經死了,老師只要有我就夠了……」說到這裡語聲戛然停了一瞬,「?!老師,在發燒嗎?……受傷了?怎麼回事?抱歉,我……我去叫人拿藥品過來,重新上藥換繃帶吧。讓我看看傷口……」
兩人之間短暫地歸於寂靜,只剩下幾不可聞的窸窣聲。
半晌,由紀突然發出的短促尖叫聲打破了寂靜——幾聲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過後,由紀後退到了小豆所能看到的地方,臉色青白、神情驚恐,嘴唇哆嗦了一下問道:「那是什麼?老師,那是什麼……那是咬痕吧!?老師被那些傢伙咬了嗎!?」
緊隨其後的,是槙島趨近的腳步聲和他依舊平穩的語聲。
「的確。……之前稍微失手了。」
——伴隨著由紀的後退,槙島終於走進了透過門縫能見的視野範圍;小豆看著他的小臂,呼吸滯住了。
之前在公寓里,她還沒來得及檢查槙島的傷口兩人就不歡而散。現在繃帶已經被由紀解下來,槙島的傷口終於看得一清二楚。那並不是像他所說的、所謂和「人」搏鬥留下的傷口,而是再明顯不過的帶著齒痕的猙獰撕咬傷,傷口外圍的皮膚已經有些變色了。
槙島停下腳步,恰好站在正對著隔斷門的方向,終於整個人進入了小豆的視野範圍之中。
和由紀保持著一個微妙的距離,他泰然地看住由紀,「怎麼了?」
由紀目光游移不定地從槙島的臉上移到了他的傷口上,表情混亂地喃喃:「被咬之後……被咬之後一旦開始發燒,就會很快屍變的……」
槙島恍若未聞,倏地微抬左手低頭看了看時間,沉聲說:「時間差不多了。一起過去吧。」
彷彿被刺激到了似的,由紀身體猛地一顫,「一起……不、不行……」
聞言,槙島緩慢地抬起眼,用一種懾人的寧和目光看住了由紀。
「不行?」
他瓷白的側臉上慢慢泛起些微純真的、帶著疑惑興味的神情。
「已經改變主意,不想和我同行了嗎?」
一片死寂。
兩人僵持片刻,由紀像垂死的魚似的張了張嘴,突然尖銳地喊道:「不——不要過來……離我遠一點!!」說著猛地轉過身朝後跑!
槙島立刻疾走幾步,劈手抓住由紀的頭髮,力道凌厲地往自己的方向拉扯!由紀發出一聲慘叫順著慣性踉蹌了幾步,槙島順勢伸出另手卡住她的脖子,繼而猛地收緊臂彎!由紀掙扎著揮動手裡的小刀想刺向槙島,卻被後者抓住手腕反扭。她在劇痛下鬆開了握刀的五指,隨即小刀就被槙島奪去。
槙島抬起手臂,將由紀勒得只能用腳尖踮地、無法再掙扎,然後沒有猶豫地反手把小刀扎進了由紀的咽喉,轉了一下刀柄。
他很快又鬆開手,把由紀扔在了地上。
他用一種旁觀者的的眼神看著瀕死倒地的由紀,卻又分明並不是在確切地看著她。他站在原地,目光虛落在別處似乎是在考慮著什麼;繼而轉過身,朝監控室走來。
小豆一瞬不瞬地看著正對著門口、越走越近的槙島。
隔斷門向兩邊滑開,她抬起眼,和槙島目光相對。
槙島在看到她的同時停住了腳步。彷彿有什麼尖銳的情緒妨礙了他原本平滑行進著的思緒似的,他無質的目光倏地起了波瀾。
就像要確認什麼一般,他抬起手,指尖輕輕觸到她的面頰,定定地看住了他。
許久過後,那種干擾著他的情緒似乎消失了,他顯得有些許動搖的神情慢慢重歸了平靜。
他落在她臉頰上的手指動了動,順勢撕開了她嘴上的膠帶。她被這個動作帶得有些無力地垂了頭,緩出一口氣后看向了他手上的傷口。
注意到小豆的視線,槙島不以為意,自顧自動作輕柔地用手托住她的下巴、讓她能夠頭朝後靠在椅背上。
小豆慢慢緩出一口氣,問:「你被咬了?」
「之前獨自外出的時候有些自慢了。」槙島平靜地答道,越過她走向保全控制台,低頭斟酌著開始操作起來。
一旦感染,屍變的發生根據人的體質屍變有快有慢、時間不定。距離槙島被咬應該已經過去了一個晚上有餘,時間應該所剩無幾。
小豆看著他的背影,心神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懾住,已經梳理不清自身駁雜的情緒,反倒生出一股異常的平靜來。
她又問:「你早就知道由紀的事了?」
「還在藤美時,我就聽教員談起過這件事。」槙島不疾不徐地答。「那女孩和她母親都跟紫藤有*關係,說是戀人關係也很貼切。」
一如往常地洞察了她想要知道的,他停了停又續道:「那天晚上我如果不出手干涉,紫藤就會被那女孩給殺死。很湊巧,她和她的兄長通信的時候,我也看到了。」
「從頭到尾不出聲也不干涉,這一次明知是騙局也還是保持沉默,所以你是共犯。」
「是嗎?我和那女孩的目的並不一樣。」槙島從控制台前轉過身,走到小豆身邊推動輪椅朝門外走去。「說是共犯並不准確。」
「……你的目的是什麼?」
槙島沒有回答,自顧自地推著輪椅走出控制室,沿著外面的鋼架繼續走。兩人在黑暗中前行,輪椅的吱呀聲和腳步聲在偌大的空間里回蕩。就這樣斜斜下行了一陣,兩人來到了工廠一片開闊的地下區域內的簡易升降梯前。槙島停下腳步轉了方向,慢慢將輪椅推上升降梯。
將輪椅停在升降梯上轉過方向、正對著對面的隧道口,槙島扶起小豆的後腦、讓她能夠枕在椅背上看清前面的景象,甚至還細緻地替她輕輕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
小豆猝然又生出一股顫慄的不祥預感。
槙島直起身,面朝隧道口的方向閑適地靠住升降機的圍欄,彷彿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地下空間四周的隔斷門突然傳來隱隱的響動。一直沉默不語的槙島倏地動了動,抬手看了看錶盤。「已經到這裡來了嗎。」
響聲越來越清晰,已經逐漸能聽清是人的腳步聲。小豆的瞳孔倏地縮緊,死死盯住槙島。後者在昏暗的燈光中回望著她,「b區的電源已經切斷,之前被封死的車間的隔斷門都會自動打開。車間里有大量屍變的工人,現在應該有不少移動到這附近來了。等到完全斷電之後,就可以啟動這裡的應急電源,乘升降梯回到地上。」
恰在此時,槙島衣袋中的對講機發出細碎的滴滴聲——
小室的聲音在對講機中響起。
「老師?我已經到a20區了,你們在哪裡?」
槙島伸手捂住小豆的嘴巴,拿起對講機按下通話鍵,「沿著隧道過來吧。」
「明白。」小室簡單地應了一聲,切斷了通話。
小豆不可抑制地顫了顫。
槙島走到她背後,抬手繞到她身前托起她下頷、讓她正面朝著隧道入口的方向。小豆被這個動作激得渾身的寒毛簌簌豎起了,張了張唇,啞聲說:「……別這麼做。」
沒有回答。
唯有拂過耳畔的、身後男人平穩的呼吸。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從車間內遊盪而出的死體越來越多,四周的隔斷門外的響動越來越密集,終於有什麼東西撞上了隔斷門,發出一聲令人悚然的沉悶鈍響,在地下空間內回蕩。
而兩人面前的隧道盡頭,終於遙遙現出一束手電筒的明光。與此同時,對講機那頭再度響起小室有些發喘的聲音:「你們在隧道另一邊嗎?我馬上就到……」語聲稍稍一頓,小室咒罵了一聲,隨即是一聲悶響。「附近不太對勁,那些傢伙已經到這個地方來了,我身後跟了一堆……槙島老師?」
任由對講機那頭小室不斷喊話,槙島並不回答,扶住小豆下頷的手朝上移動了一些、掩住了她的嘴。
小豆呼吸紊亂地盯住隧道口,手心慢慢沁出冷汗,渾身的肌肉卻依舊沒有任何力量,想要發出聲音,槙島就又收緊了手指。
四周牆壁上的壁燈突然齊齊熄滅,所有的隔斷門都向兩邊滑開。之前像是蒙上了一層隔音罩的雜亂響動驟然放大,四面八方同時響起了腳步聲和死體嘶啞的低沉喉音;片刻之後,升降梯上的指示燈驟然亮起,照出了隔斷門口影影綽綽的死體黑影。
槙島抬手按下控制鈕,升降梯晃動了一下,開始上行。
被升降梯發出的刺耳聲響所吸引,一個接一個走出隔斷門的死體們逐漸朝著升降梯的方向靠攏。
隧道另一頭的光源越來越近,腳步聲也逐漸清晰起來。手電筒的明光一轉,小室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隧道拐角處。
小豆看著腳下越來越遠的地面,一直以來勉力保持的平靜終於難以維持,瞳孔劇烈地顫抖起來——
似乎是看到了升降機上的人影,小室加快了速度朝隧道盡頭衝刺,片刻之後疾步衝出了隧道口。隧道四周沒有燈光、黑暗難以視物,唯有升降梯上的指示燈格外明顯。小室怔了一下,抬起手電筒照過去,看清上面的槙島和小豆后,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槙島老師……凜?」
升降梯已經上升到了三米左右的高度;槙島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室,保持著單手掩住小豆口的姿勢,另手從衣袋內拿出一隻體積嬌小的防狼警報器,撥弄了一下之後朝著小室的方向扔去。
刺耳的警報聲在半空中響徹;所有的死體都被這聲音吸引,發狂似的嘶吼著朝小室撲去——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小室端起手中的步.槍後退了一步,神色混亂地看住升降梯上的槙島。靜了一秒后,他躁狂地咆哮一聲,抬起槍口對準了槙島!
黑暗之中,槙島的嘴角似是而非地翹起了。他迎著小室的目光俯下身,慢慢抬起另一隻手掩住了小豆的眼睛。
血液撞擊耳膜、彷彿外界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小室的手指已經扣在扳機上,視線卻隨著槙島的動作落在了他身前的鶴留凜臉上。
少年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片刻后,他猛地放下槍口,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朝著身前逼近的死體開始掃射!
小豆在眼前一片黑暗當中聽到了小室的吼叫聲和炸響的槍聲,牙關止不住格格打顫。
升降梯持續上行,耳邊的聲音亦逐漸遠去。
越過最後一層鋼架后,升降梯緩下速度,停在了銜接著通往地上走廊的豎井處。
小豆麻木地聽著耳邊傳來的冰冷提示。
【警告。攻略對象:小室孝,已死亡。目標丟失,數據已清零,線路永久關閉。】
槙島倏地鬆開捂住她雙眼和嘴的手;她睜開眼,面前是透入一線天光的走廊。
他停止推動輪椅,走到她身前,抬頭看向走廊的天窗。那一線光均勻地鋪灑在他身上,就像是一條緩緩而落的淡金色綬帶。靜立須臾,他偏頭看向走廊一側,似乎是在辨認方向。
——槍聲就是在這時毫無預兆地響起的。
銳響驟然撕裂空氣,小豆一度混沌了的思緒猛然驚醒,以至於她看到眼前的一幕時,隔了一會兒才明白了正發生的事——
槙島在槍聲響起時猛地踉蹌了一下,身軀像受了重擊一樣不自然地朝旁邊斜了斜,緊接著小臂處的衣物就被滲出的血染紅了。
小豆下意識地朝著槍響的來處看去——
走廊盡頭,一道人影舉槍快速步出轉角。
狹長眼眸銳芒閃爍,步履間就像一隻蟄伏已久、突然發難的猛獸,在快速前行間沒有猶豫地再開出第二槍——
第二聲槍響時,槙島已經反應極快地側身閃到了豎井另一邊的立柱後頭。
而小豆呼吸驟頓,看著舉槍疾步而來的黑髮男人。
利落地扳下擊錘,狡嚙慎也第三次扣下了扳機。
[6:12。
當羔羊開啟第六個印的時候,發生了大地震,太陽變黑,月亮變得似血!
6:13。
天上的星辰墜落在地;天也隱退,有如捲起的書卷;一切山嶺和島嶼都移了本位!]
[——若望默示錄·vol.5·羔羊開第六嬰地動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