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KW0002號太空球
資料之六《人工染色體》1997年12月,美國馬里蘭州雷澤夫大學醫學院的享廷干。威拉德完成了一項史無前例的工作:人工組裝了一條染色體。
生物染色體有三個主要成份:1、兩端是端粒,就像鞋帶端的箍一樣,它的作用是保證正常的染色體不彼此融合;2、中間是DNA反覆複製的短序列;3、是所謂複製起源的DNA序列,它在細胞分裂期間發動染色體的複製。
在每條染色體的中心是神秘的著絲粒(指染色體的明顯縮窄部分),它在染色體的分裂和分離中起關鍵作用。過去正是因為忽視了它,才不能製造人工染色體。
為此,威拉德小組進行了大膽的嘗試,將上述三種DNA(即端粒DNA、DNA短序列和複製起源DNA)分開,再把分離狀態的三種DNA插入細胞,然後他們看到了精採的一幕:上述三個片斷按照正確的順序,自動組裝成一條染色體,似乎細胞內儲存著染色體的組裝程序。
六、KW0002號太空球
太空巴士站是個放大了的太空球,這是一個繁忙的港口,一輛輛大巴士從雲層里浮上來,按照巴士站的導航,停泊在各個泊位上。乘坐大巴士的乘客熙熙攘攘地走出來,這兒有輕微的地球重力,人們的行走都是輕盈的縱躍。他們從這兒到各個太空球居住點要換乘太空摩托艇,乘員2~3人。換乘后,一艘艘摩托艇隨之離港,就像是掛著黃色尾燈的螢火蟲。如儀本來租用的就是小型太空艇,不須換乘,她在巴士站驗票出站后,獨自在空曠的太空中疾行。熟悉的景色使她立即掉回童年時代:那時她常常貼在太空球的玻璃窗上,把鼻樑壓得扁扁的,貪婪地看著窗外的景色。這種景色已與她久違了。
KW0002號太空球在視野中出現了,是一個淡黑色的大球,緩緩轉動著,在空曠的背景上顯得孤孤零零。如儀沒有事先通知爺爺和基恩,存心想給他們一個驚喜。快到太空球時,她才打開通話器:爺爺,基恩叔叔,是我,如儀,我已經到你們門口了!
通話器立即響起基恩驚喜的聲音:是小如儀嗎?你怎麼突然來了?你爺爺正在睡覺,稍等一會兒,我馬上為你打開氣密門。
如儀把摩托艇小心地泊上太空球,仔細地扣好錨扣。太陽從地球背後轉過來,陽光照射在太空球的電池板上,為太空球提供電力。往下看是親愛的老地球,黃河長江變成了兩條細帶,太平洋閃著蔚藍的光芒,白色的雪山綿亘在青藏高原上。如儀興高采烈地欣賞著,等待著氣密門的開啟。基恩說馬上開門的,但這個馬上未免太長了一點。20分鐘后,如儀還沒聽見那熟悉的卡達聲,便著急地喊:基恩叔叔,你怎麼啦?你磨蹭什麼呀。
基恩笑著說:莫急莫急,馬上就好。又過了10分鐘,氣密門的外門終於打開了。如儀打開密封的摩托艇艙門,她的太空衣立即膨脹起來,她艱難地擠進太空球的氣密門,外門關閉,氣密室內氣壓逐漸升高,太空衣又慢慢變小。內門開啟了,如儀急忙跨進去。
還是那個熟悉的太空球,她在這兒生活了5年,對球內的每一部分都了如指掌。爺爺這會兒在太空球的對面,也就是在她的頭頂上,基恩正在他腦後忙著什麼。習慣了地球的重力,乍一走進太空球,總覺得眼睛無法適應這裡的怪異。頭頂上的基恩仰起頭,笑容滿面地說:稍等一下,吉先生的睡眠馬上就要結束,我來幫你脫掉太空服。
不用,我自己能行。
她脫掉太空服,沿圓球內面小心地走到爺爺那兒(從心理上她擺脫不了走向天花板的錯覺)。爺爺還閉著眼睛,兩片磁極還貼在太陽穴上,這種強力睡眠機在地球上曾風行一時,但很快就被淘汰了。現在,只有對失眠症患者才使用這種機器。但爺爺一直用著它,爺爺要與死神賽跑,完成那部巨著:與哲人的對話過去、現在與未來。爺爺睡得很安祥,睡夢中仍顯得很威嚴,這種威嚴是與生俱來的。這時基恩對如儀作了個手勢,取下老人太陽穴上的極板,果然,爺爺眨巴眨巴眼睛,醒來了。睜開眼,他就把目光盯在如儀臉上,透出驚愕的表情。
如儀大笑著撲到他的懷裡:是我,是如儀,爺爺,我來看你啦。
她親親熱熱地蹭著老人的臉。爺爺顯然很欣喜,不過仍像過去那樣不讓感情外露,表情淡淡的,沒有說話,只是用胳臂摟住孫女。也許,他不能完全忘卻宿怨,不能忘卻孫女兒對自己的反叛。RB基恩收拾好睡眠機,走過來,用他沒有指紋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如儀的柔發。如儀站起來,高高興興地同這位童年玩伴擁抱。她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快樂氛圍中,不由想到自己那晚的擔心是多麼可笑。
她仔細端祥著爺爺,79歲老人看來十分健康,面色紅潤,動作利索,根本不帶老年人的迂緩。他吩咐基恩:準備早飯吧,如儀一定沒吃早飯。
基恩揚揚眉毛,高興地答應一聲,轉身走開。20分鐘后,他端著食盤走進餐廳,往如儀面前擺上煎蛋、豆沙包子、熱咖啡和小米粥,笑著說:15年沒有為你做飯了,我怕不合你的胃口,剛才特意向你家的電腦索取了你的家常食譜。怎麼樣,還對你的口味吧。
謝謝你,基恩叔叔,你做什麼飯菜我都喜歡。
她不安地發現,基恩往桌上端咖啡時,手指明顯地顫抖著。其實剛才她已經發現,基恩走路時身體前傾,動作遲緩,像是患了老年痴呆症的老人,這未免不正常。B型智能人與自然人類有同樣的身體結構,同樣的壽命,而基恩才剛剛43歲。她關心地問:基恩叔叔,你的身體不好嗎?你的手指為什麼發抖?
基恩面色變白了,他偷偷看看主人,勉強笑道:沒有的事,我的身體很好。
但他的手指分明抖得更厲害了。吉野臣橫他一眼,冷冷地說:早在幾年前基恩就明顯衰老了,今年更甚,已經不能勝任工作,只有報廢了。顯然他是一件不合格產品,我已經向類人交易中心提出索賠,他們答應賠償一個新的B型人,這個月就要送來。
RB基恩的面色更見蒼白,沉重地低下頭,步履蹣跚地回到廚房。如儀不滿地低聲喊:爺爺!你不該當他的面談論這些。
爺爺刻薄地說:為什麼?你怕他傷心?你要記住,不管他多麼像人,歸根結蒂,他仍是一件機器,他的生命是人工製造的,生生死死對他而言只是預定的程序。我最看不得年輕人中廉價的博愛!這種貌似高貴的感情實際上是貶低了人類的地位,把人類與機器並列。
如儀暗暗嘆息著,沒有同爺爺爭論。15年沒有見面,爺爺的古怪偏執並未稍減。如儀悄悄轉了話題:爺爺,你的身體好嗎?我在地球上索取過你的健康資料,從資料上看一切正常。
我沒有什麼毛病,只有頭皮常常發脹發木,隱隱作疼。不過也不要緊,是老毛病了,八九年來一直這樣。
晚上我給你詳細地檢查一下。爺爺,你孫女兒已經是個相當不錯的醫生啦。
飯後她在爺爺膝下聊了兩個小時,午飯前特意到廚房幫助做飯,她想找機會安慰安慰可憐的基恩。但基恩十分達觀,沒有主人在身邊,他顯得開朗多了,一邊炒菜,一邊輕鬆地說:小姐,你不用安慰我,主人說得對,我知道自己已經得了老年痴呆症,無葯可醫,很快就要被銷毀了。
如儀難過地問:為什麼?你只有43歲呀。
不知道,我是2號工廠第一批B型人,可能那時合成人的質量還不穩定。
如儀低聲問:你跟我回去,我為你醫治。
沒有用的,除非更換大腦但換過大腦後我實際上還是不再存在。既然如此,何不幹脆換一個基恩Ⅱ?他笑道,你真的不用擔心,B型人的生命是人工賦予的,我們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幸運的是,吉先生的身體很好,79歲的年齡仍然思維敏捷,動作靈活,就像40歲的盛年。小姐,你已經同他聊了很久,你感到他有絲毫老態嗎?
沒有,他甚至比我離開這兒時還年輕。
有沒有病態或其它異常?
沒有。
看,我沒說錯吧,他一定能再活20年,寫完這部巨著。他揚揚眉毛欣喜地說: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只要主人身體健康,我會笑著走進氣化室中。開飯了,走吧。
午飯後她要通了劍鳴的電話,太空球的圖像傳輸不太穩定,劍鳴的頭像一會兒拉長,一會兒橫移,好容易才穩定下來。雖然剛離開才一天,但由於空間上的遙遠,如儀似乎已與戀人分別了很久,拿起電話就說個不斷頭。她說了與爺爺重逢的欣喜,爺爺的偏執(當然是壓低嗓音說的),基恩的病情和他的處境。她很可憐基恩,想起他很快就要被銷毀,心裡沉甸甸地不好受。通話時劍鳴在屏幕上不錯眼珠地盯著她,兩人談了很久,劍鳴仍然連聲問:還有要說的嗎?還有要說的嗎?
如儀終於恍然大悟,來這兒以後只顧沉醉於重逢的欣喜,她已經忘了走前關於植物、動物和危險信號的約定!不過那本來就是孩子氣的玩笑,難得劍鳴還記得牢牢的。於是她大笑道:還有我屋裡的花!你不要忘了澆水啊。劍鳴這才笑了,掛上電話。
太空島已經進入地球的陰影,下面現在是燈火輝煌的北美大陸,五大湖在夜色中泛著冷光。如儀走進電腦室,打開屏幕,電腦中立刻響起一個悅耳的男低音:如儀小姐,你好,我是主電腦尤利烏斯,我能為你作什麼事?
你好,尤利烏斯,我們已經15年沒有見面了,當然,除了在網路上。
對,你已經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謝謝你的誇獎,尤利烏斯,我想查查爺爺的健康檔案。
樂意效勞。
屏幕上調出了爺爺的有關資料。如儀想為爺爺作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從人體自動監測系統的數據和圖表看,爺爺的身體狀況相當不錯,大腦的狀況尤其好,沒有老年人常見的褐色素沉積、空洞和腦血管硬化。
她瀏覽了一遍,滿意地點點頭,準備關閉電腦。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驚呆了。爺爺腦部的超聲波圖像上有一圈極其顯明極其齊整的裂紋,正因為太明顯太齊整,她在下意識中把它當成圖像上的技術錯誤,幾乎把它忽略了。她定定神,仔仔細細地再看一遍,沒錯,是一圈異常清晰的介面,或者說,爺爺的腦蓋被人掀開了,現在只是粘在頭顱上。介面處的光譜分析表明,粘合劑是一種從蛤貝身上提取的生物膠。
看來爺爺對此毫無覺察。這不奇怪,雖然大腦是人的感覺中樞,但大腦本身並無痛覺,它是人體上最大的感覺盲區。這幾乎構成一個悖論。如儀覺得牙齒得得直抖,脊背上有冷汗在緩緩往下滾落。她在地球時也查過爺爺的健康檔案,當時沒有發現這一點。那麼,或者是當時忽略了,或者是有人搗鬼,向網上輸入了作過假的資料。
是誰?答案再明顯不過。她想起RB基恩親切的笑容,實在不願承認他是兇手。但是,具有諷剌意味的是,這個作案環境太封閉了,容不得對他的辯護。在如此封閉的太空球內,絕不可能是外來者作案。如果忠僕基恩的確是一個陰險的兇手,那麼他的假面具實在高明。
她又回過頭檢查了腦組織的圖像,沒有發現異常,僅在額葉部發現了一條極細的接痕,非常細,幾乎難以覺察。關上電腦,她沉重地思索著,RB基恩究竟要幹什麼?像某些科幻小說中寫的,一個機器人陰險地解剖和觀察人類?當然不會。在研製B型人的這50年間,作為模本的人類大腦已經被研究透徹了,所有資料都可以在任何一台電腦終端中輕易地索取出來,用不著去干揭開頭蓋骨的傻事。就拿基恩來說,他的身體就是對人類的逼真仿製。這種仿製是如此逼真,以致不得不制定那項關於指紋的嚴格立法。
也許這就是作案者的動機,是一種反抗意識。他們在智力體力上都不弱於人類,卻生來註定作馴服的僕人。如果再攤上一個孤僻怪誕的老人作主人,這個B型人就更不幸了。如儀又想起基恩的病情,幾天之後就會有一個新類人來接替他,而基恩註定要走進氣化室。也許他想在死前作最後一搏?如儀不敢在電腦里長期查尋下去,她不知道主電腦尤利烏斯是否也參與其中。無疑這是一樁險惡的陰謀,如果他們知道秘密已經暴露,說不定會鋌而走險的。
她步履滯重地來到爺爺的書房。爺爺正在寫作,他仰在高背座椅上,閉著眼,太陽穴上貼著兩塊腦電波接收板,大腦中的思維自動轉換成屏幕上跳跳蹦蹦的文字。跳動的速度很快,如儀勉強看清了其中幾句:即使在蒙昧時代,人類也知道了自身的不凡:他們是上帝創造的,是萬物中吃了智慧果的唯一幸運者。從達。芬奇、伽利略到牛頓、愛因斯坦,人類更是沉迷於美妙的智慧之夢、科學之夢,科學使人類迅速強大,使人類的自信心迅速膨脹。
偉大的中國哲人莊周曾夢見身化為蝶,醒來不知此身是蝶是我?人類從科學之夢中醒來,才發現自己甚至不理解一個最基本的概念:什麼是人?
人類是地球生命的巔峰,秉天地日月之精華,經歷億萬年的機緣、拼搏和生死交替,才在無生命的物質上升華出了智慧的靈光。但現在,恰恰是人類的智慧腐蝕著人類的自尊。這會兒,人類智慧的產物一個叫RB基恩的B型人正垂手侍立在我的身旁。除了沒有指紋外,上帝也無法分辨他和人類的區別。但他卻是一堆無生命的物質在生物工廠里合成的,他在3個小時的製造周期里獲得了生命40億年進化的真蘊。
他會永遠垂手侍立在我的身後嗎?
上帝,請收回人類的智慧吧!
看到爺爺的獨白,她才知道,原來爺爺在內心一直對B型人懷著深深的戒備,難怪他對基恩一直厲顏厲色。這使如儀的心境更加沉重。爺爺一直沒有發現她,她俯下身,悄悄觀察爺爺的腦後。沒錯,爺爺的頭蓋上有一圈隱約的接痕,掩在頭髮中,不容易發現,但仔細觀察還是能夠看見的。如儀想起爺爺說八九年來頭皮一直發木發漲,覺得揪心地疼,這個可憐的老人,只知道在思維天地里遨遊,對這樁險惡的陰謀竟然毫無所知。她不能對爺爺說明真相,忍著淚悄悄退出書房。
第二天早餐時,RB基恩關心地問:小姐,你昨晚沒睡好嗎?你的眼睛有點浮腫。
這句問話使如儀打一個寒顫,她昨晚確實一夜沒睡,一直在考慮那個發現。她覺得難以理解基恩的企圖。
他想加害主人?但爺爺的身體包括大腦都很健康。這會兒她鎮靜了自己,微笑道:是啊,一夜沒睡好,一定是不適應太空島里的低重力環境。
爺爺也看看她的眼睛,但沒有說話。基恩擺好早餐,仍像過去那樣垂手侍立。如儀笑著邀請他:基恩叔叔,你也坐下吃飯吧。爺爺不滿地哼了一聲,基恩恭敬地婉辭道:謝謝,我隨後再吃。
在基恩面前,如儀仍份演著毫無機心的天真女孩。她撒嬌地磨著爺爺:爺爺,隨我回地球一趟吧,你已經15年沒有回過地球了,劍鳴說無論如何一定要把你拉回去。
爺爺搖搖頭:不,我在這兒已經習慣了。再說,我想抓緊時間把這部書寫完。10年前我就感到衰老已經來臨,還好,已經10年了,死神還沒有想到我。
爺爺,我昨晚檢查過你的健康資料,你的身體棒極了,至少能活到100歲。爺爺,只回3天行不行?你總得參加我的婚禮呀。
爺爺冷淡地說:我老了,不想走動,你們到這兒來舉行婚禮也是可以的。
如儀苦笑著,對老人的執拗毫無辦法,你總不能挑明了說這兒有人在謀害你!想了想,她決定把話題引到爺爺的頭顱上,她想觀察一下基恩的反應:爺爺,你不要硬裝出一副老邁之態。你的身體確實不錯,尤其是大腦,比40歲的人還要年輕!
她在說話時不動聲色地瞄著基恩,分明在基恩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得意。爺爺不願和她糾纏,便把話題扯開:你在醫學院里學的是腦外科,最近幾年這個領域裡有什麼突破性的進展嗎?
何止突破性進展,腦外科技術幾乎已發展到頂峰了。在研製B型人時,對人類大腦的研究已經足夠透徹。腦外科醫生早就發明了無厚度的激光手術刀,能夠輕易地對腦組織作無損移植;發明了能使被移植腦組織快速癒合的生長刺激劑,等等。從技術上說,對人類大腦進行修復改造的手段已經盡善盡美。任何一個縣級醫院的實習醫生都能(在計算機和軟體的幫助下)作一個複雜的大腦手術可惜,這是法律不允許的,所以,這個領域實際已經停滯了。作為腦外科醫生,我也常常感到鬱悶,我們空有屠龍之技卻找不到實際用處。
爺爺不滿地糾正道:法律從沒有限制大腦的修復,法律只是不允許在手術中使用人造神經元。就我來說,我寧可讓大腦萎縮,也絕不同意在我的頭顱里插入一塊廉價的人工產品。
如儀不願同爺爺衝突。不僅爺爺,即使在醫學院里,這樣執拗的老人(他們都是各個專業中德高望重的宗師)也為數不少。在他們心目中,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作為物質最高形態的人類大腦,是最神聖的東西,是絲毫也不能褻瀆的。他們不一定信奉上帝,但他們對大腦的崇拜可以媲美於最虔誠的宗教信仰。現在,對大腦的修補完善已經是唾手可得的事情,可是由於生物倫理學的限制,沒有人敢於實施。這情形非常類似在20世紀末期,社會對待墮胎和安樂死的態度。如儀不是保守派,不過她知道凡事都得循序漸進,墮胎和安樂死也是經過200多年的潛移默化,才在全世界取得合法地位。如儀悄悄轉了話題:爺爺,大腦確實是最神妙的東西,是一種極其安全有效的複雜網路。我經手過一個典型病例,一個女孩在1歲時摘除了發生病變的左腦,20年後來我這兒作檢查時,發現她的右腦已經大大膨脹,佔據了左腦的大部分空腔,也接替了左腦的大部分功能。大腦就像全息照相的底片,即使有部分損壞,剩餘部分仍能顯示相片的全貌,只是清晰度差一些。
但爺爺仍在繼續著剛才的思路,他冷冷地說:我知道醫學界的激進者經常在論證大腦代用品的優越性。
他們現在大可不必費心,如果他們願意把自己降低到機器的身份,等我們這一代死光再說吧,我們眼不見為凈!
如儀只好沉默了。她看看基恩,基恩一直面無表情,默然肅立,收拾碗盤后默默退下。但如儀覺得自己已經了解了他的作案動機,換了她,也不能容忍別人每時每刻鋸割著你的自尊!她忽然聽到一聲脆響,原來是步履蹣跚的基恩打碎了一疊瓷碗。正在盛怒中的爺爺立即抓起電話機:是類人交易中心嗎?
如儀立即按斷電話,輕輕向爺爺搖頭。吉野臣也悟到自己過於衝動,便勉強抑住怒氣,回到書房。如儀來到廚房,心緒複雜地看著基恩,她在昨晚已經肯定基恩正對爺爺行施著什麼陰謀,她當然不會聽任他幹下去。但在心底又對這名作案者抱有同情,她覺得那是一名受壓迫者正當的憤怒。基恩默默地把碗碟放到消毒櫃中,如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基恩叔叔,不要為我爺爺生氣。他老了,脾氣太古怪。如果你到我那兒去度晚年,好嗎?
基恩平靜地說:不,B型人不允許無效的生命。不過我仍要謝謝你。你不必難過,你爺爺其實是個很好的人,是一個思想的巨人。他能預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將來,因此也具有常人沒有的憂煩。不要緊,這些年來我早已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