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姿態
快到校門口時,安陽才發覺余陸琛在以什麼樣的姿勢背她。為了不碰到她的腿,他的手虛握成拳,規規矩矩放在腰側,托住她的腿的,是他的手腕。
非常紳士……簡直紳士得過了頭,好像他們只是剛剛相識的陌生人。也許這就是余陸琛理解中的,哥哥背妹妹的樣子。安陽覺得心酸,心酸得想笑。
反觀她自己,手臂緊緊圈著他的脖頸,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距離近到她只要稍微偏一偏頭,就能親到他的臉頰。
這種對比不禁讓她想象,如果他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男導演,那她就是死皮賴臉求潛規則求倒貼的女明星。
安陽自嘲地笑了一聲,鬆了松圈著他的手,下巴也離開了他的肩膀。
「你笑什麼?」余陸琛不解,她怎麼疼成這樣了還笑得出來。
安陽清了清嗓子,收住笑容,說:「沒有,我就是覺得,哥這麼背著我,很累吧。」
「不累,你不算重。」余陸琛如實說。
兩人已經到了校門口,不遠處一輛計程車朝他們駛來。安陽想說什麼,可車子已在他們面前停下,余陸琛忙著和司機交涉,她只好把話咽了下去。
陸琛拉開車門,背過身把安陽放在後座上,在他快要靠近門框的時候,安陽趁他背對著自己,悄悄伸出手在他頭頂擋了一下——她怕他磕著頭。陸琛沒有覺察,他弓著身子探進狹小的車廂內,手臂撐在她身側,說:「我坐前面副駕駛,你要實在撐不住了就跟我說。」
他的話在安陽的意料之中,安陽頭靠著椅背,說:「好。」
一路上,她從余陸琛的側後方端詳著他四分之一側臉的輪廓。
到了醫院,司機堅持沒要他們的錢,這種熱心讓安陽有一種身患絕症的錯覺。
「你們快去醫院,快快快,一分鐘都別耽誤,錢不用給了,不用不用,人能平安最重要……」
余陸琛無奈,只得將錢又塞回錢包。他打開後座車門,橫抱起安陽,走進醫院。
安陽靠在他懷裡,再次仔細觀察了他的手,依然是虛握成拳,用手腕托著她的腿彎。
「哥剛才撒了謊。」她明明皺著眉頭,卻偏要勾起嘴角,這個奇怪的表情她做過無數次,仍做不到熟練。
「什麼撒謊。」余陸琛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他正張望著想找個座位把安陽放下來,他好去幫她挂號。
不遠處有個椅子,他走過去,扶安陽小心翼翼地坐下。
「我去挂號了,你在這裡等我,我弄好了就過來找你。」他作勢要走,瞥見安陽的鞋帶散了,收住腳步,蹲下來幫她系鞋帶。心裡惦記著要快點找醫生,只胡亂地系了個蝴蝶結,一抬頭,見安陽正看著他。
「對不起,」她在校門口就想說來著,「我又給哥添麻煩了。」
她臉上的表情有愧疚,但更多的是倔強,像在隱忍著什麼。余陸琛愣了愣,在他的記憶里,她還從來沒有跟他這麼生分過。
「你想什麼呢,這怎麼能叫添麻煩,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為你做這些事,不是很正常嗎。」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妹妹。」陸琛站了起來。
安陽低著頭沉默了幾秒,又笑了,她扯了扯余陸琛的衣袖,說:「哎,哥,快去挂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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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吃了生冷的東西,還是劇烈運動了?」戴著眼鏡的女醫生一邊開藥一邊問。
「劇烈運動了。」而且是急速奔跑外加簡單搏鬥,安陽想。
女醫生的視線從鏡片上方鑽出來掃了掃他們倆,那目光讓安陽聯想到讀高中時整天一臉嚴肅的女班主任——她也喜歡低著頭翻著眼睛看人。
「這痛經啊,不是什麼大病,但要徹底根治也需要一個過程,自己要注意,」女醫生瞟了余陸琛一眼,「男朋友也要監督,小夥子第一次談戀愛吧,得學會照顧人。」
「他不是……」安陽正想反駁,又被女醫生打斷。
「旁邊藥房拿葯,掛瓶水估計就差不多了。」女醫生把處方遞給余陸琛。
「好。」陸琛站起來準備去藥房,身後傳來安陽的聲音。聲音發虛,卻很洪亮:「哥,我和你一起。」女醫生清楚地聽到了這句話,事實上安陽就是特地讓女醫生聽到的。
女醫生有點尷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猜錯了他們的關係,可他們看起來根本不像兄妹。
安陽沒理她,彎著身子站起來,拽著余陸琛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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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上點滴后余安陽感覺好點了,陸琛坐在她身邊,仰著頭觀察輸液速度。
「要不要調慢一點,我聽軍醫說輸液速度太快身體會不舒服。」
「不用,就這樣挺好。」
他見她的臉色逐漸變得紅潤,放下心來。
「你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麼還要追小偷,身體重要還是錢重要?」他省略了「來例假」這三個字,責備她道。
和余安陽的關係,他自認為處理得很好。是兄長,也如父親。他會給她一定程度的關心和寵愛,同時也保持著長輩般的距離感。就像現在,關於女性每月的周期規律,他不是不懂,他只是認為這種私密話題,不應該和她公開地談論。
「從一開始追小偷,我就沒想過這些,我只想,他搶了我的包,我不能讓他白搶,我必須要搶回來,就算包里只有十塊錢,」安陽說,「後來,追著追著,我的感覺又變了,」她側過身子,饒有興緻地問他,「哥,你有沒有過那種一瞬間很輕鬆很自由的感覺?就像是……負重長跑的人,終於卸了重擔,到達終點。
我當時就是這種感覺,一點也不誇張,真的,你知道我學了很久的跆拳道嘛,藝高人膽大,我也不怕什麼,就覺得特爽。」
安陽頓了頓,又道:「媽媽希望我從小當個淑女,我現在都還記得她反反覆復強調的話,什麼走路肩膀不能兩邊擺,女孩子長得不漂亮不要緊,一定要有氣質之類的。我覺得媽媽說得挺有道理,也嘗試著那麼做。
當淑女很好啊,誰不喜歡溫柔文靜的女孩子呢,往那一站,乾乾淨淨,素凈淡雅,一看就讓人心生好感,要我我也喜歡。不過,比起當淑女,我更喜歡追小偷。」
陸琛聽笑了,他還以為他足夠了解余安陽,現在看來他遠不夠了解她。
「不是為了錢,是因為有意思。」他總結。
安陽點點頭。
陸琛還是第一次見有人把追小偷這件事,上升到個人興趣愛好層面的。
「好我知道了。」他想把笑容憋回去,卻沒有成功。他不禁瞟了她兩眼,安陽垂著眼眸,眼裡藏著極淡的笑意。
他輕咳了兩聲,又恢復了長輩才有的莊重表情。
「那個,你剛才說撒謊什麼的,是什麼意思?」
安陽有點累的樣子,斜著身子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沒有立刻回答。
「我感覺,你剛才撒了謊。不管是背我還是抱我,你明明很累,卻跟我說不累。」安陽閉著眼說。
「我說的是實話,你一點也不重。」
「不是重不重的問題。」安陽語氣疲憊。
「那是什麼?」陸琛不懂,可回答他的只是一段長長的沉默,她的呼吸很淺,歪著頭好像睡著了。
「哥,我睡會兒。」她輕聲說。
「睡吧。」
醫院的鐵制座椅堅硬又冰冷,安陽靠著感覺很不舒服。也許是因為在經期要比往常虛弱一些,也許是因為今晚發生了太多事情,在這麼不舒服的情況下,她仍然迷迷糊糊睡著了。在意識徹底抽離大腦之前,她感到自己的左臉臉頰像是枕上了一塊不算太柔軟的枕頭,在椅子上搖搖晃晃的身體終於找到支撐點,她下意識地朝那塊「枕頭」靠去。一動不動的「枕頭」,是她目前唯一的溫暖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