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九地之藏
松山阻擊戰第五日,天色陰暗,雨絲不斷。
遼東經略孫越陵的胸口很悶,不僅是因為眾多將士反對他的一意孤行,之前和鄭乎桓的互拼也讓他負了不小的傷,這一切他都強撐著,沒有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
眼下在他的這個四哥戚遼面前,他才放鬆了下來,揉了揉緊悶的胸口,對著他說道:「袁崇煥當真不會派兵前來?」雖然戚遼早就跟他說過此事,但他仍是心存期望,因為這是他最後的期盼所在,沒有袁崇煥的幫助他們絕對吃不掉后金八旗主力。
戚遼輕輕一嘆,道:「大人恐怕要另想辦法了,袁崇煥應該是不會來了。」
聽他這樣說,孫越陵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寧遠關寧軍不動的話,他們繼續守了下去就顯得毫無意義,再次問戚遼道:「你認為我們現今該怎麼辦?」
戚遼不答反問道:「大人不是說要再守幾日嗎?」
孫越陵苦笑起來,道:「不瞞你說,我之所以要再守幾日無非也就是這麼兩個原因。其一,這是一個消耗后金的大好機會,我們雖然打不動了,但滿桂兵鋒正旺,可以讓他們與后金再拼上一拼,能多殺一些算一些;其二,這是皇太極繼位以來的第一次軍事行動,后金傷亡越慘重的話,越會消減他的威望,讓他們內部矛盾加劇,如此對我們更有利。」
戚遼笑了,道:「看來這才是大人不肯同意趙率教、陸炳他們的撤兵意見的原因所在。」
「不錯,我就是希望能多消耗掉后金一些兵力。」孫越陵嘆道,「可這樣的做法也是建立在不顧關寧軍將士生死的前提下,我雖為經略,可又怎能拿將士們性命不當回事?以一鎮將士之生死,換得大明邊疆穩固,這話在他們面前可不太好說出口啊!」
戚遼沉聲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如今錦州關寧軍士氣已衰,就算大人強行令他們對后金髮起攻擊,恐怕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不過既然大人不讓他們撤兵,看來還是把籌碼壓在滿桂身上,希望他能夠有所作用,給后金造成一定打擊。」
「還是四哥懂我啊!」孫越陵神情一振,道,「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們要是撤了,滿桂那邊知道了會是什麼想法?他們辛辛苦苦趕了過來就是為了看我們撤兵的嗎?我要是撤了,就算滿桂敢戰,但他的部下難免不會有意見。所以我不能走,我只有死死釘在這裡,滿桂全軍上下才會不畏懼后金,才會勇敢拼殺,唯有這樣才能將這一仗的戰果最大化。」
戚遼沉默了,半晌才緩緩說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大人也許是太過心焦了。所謂病去如抽絲,對付后金,只能一步一步來。大人總想著一下子把后金掐死在松山,如今看來這根本就是無法做到的事情。」
孫越陵搖頭苦笑,道:「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戚遼不置可否,淡淡道:「所以大人接下來是打算命滿桂不惜一切代價攻擊敵人?」
孫越陵緊緊看著戚遼的雙眼,一字一頓道:「你可知道,只要這一戰能夠讓后金付出慘重代價,就算將來史書將我寫成拿將士性命換取前程之輩,我也是毫不在意。」
戚遼毫無避諱迎上了他的目光,道:「大人終歸太過著急了,這樣做值得嗎?」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孫越陵變得激憤起來,道,「你是了解我的,無論是從京師還到四川,還是從福建到江南,我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匡扶大明,一償心中的夙願。但現在事態緊迫,朝廷上權柄更迭、江湖上人事蹉跎,我已經沒有精力和時間來演繹完美了,我也未必有能力將所有事情做到面面俱到。就連這遼東經略的位子,也是承蒙各位同僚高看一眼才讓我暫居此位,我既無財權又無兵權,只是一個空架子而已,沒有掛冠而去已經很對得起天地良心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說是求一個問心無愧罷了!」
戚遼道:「大人過於自謙了,趙率教、滿桂等軍中驍將,哪個不願為大人牽馬墜蹬?」
孫越陵嘆道:「那是他們忠君愛國,非是我有何能耐。」走了過去,一把捧著戚遼的雙肩,道,「四哥,我有一件緊急事務托你辦理,也只有你才能圓滿完成,換做其他人根本就做不到。」
戚遼眉頭一挑,道:「哦?是何事如此重要?」
孫越陵轉身從案板上抽出一封書信,交到戚遼手中,道:「這是我讓軍中喇嘛寫就的一封書信,希望你能潛至鑲藍旗軍營外圍,一箭將此信射入阿敏軍營內。」
戚遼看了看手中書信,又抬頭看著他的雙眼,疑惑道:「交給阿敏?為何不是交給皇太極?」
孫越陵道:「交給皇太極就沒什麼意義了,這封信必須讓阿敏親手開啟,這樣才有效果。」
「如此好辦,我只需要潛至鑲藍旗軍營外圍,將此信一箭射入其中,自然就會落到阿敏手中。」戚遼道。
「這就是為什麼此項任務非四哥你莫屬的原因所在。」孫越陵解釋道,「我不僅要你將此信射入鑲藍旗營帳,還要你鬧出點動靜,讓后金將士知道你來了。」
「為何?」
「因為只有鬧出了動靜,皇太極才會得知此事。否則阿敏一心瞞下此事的話,皇太極還真不一定能夠得知。」
「好,這事交給我了。」戚遼爽快答應。
孫越陵笑道:「你就不問問這封信裡面寫的是些什麼內容?」
戚遼笑道:「讓我猜猜。這封信要讓阿敏開啟,又要讓皇太極知道此事。那麼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要離間他們,讓皇太極誤以為阿敏已經和我們取得聯繫,可能還達成了某些默契。所以這封信的內容應該是誇阿敏的,是不是?」
「不僅僅是誇他,我還在信中告訴他皇太極有殺他之心,讓他小心提防。」孫越陵道。
「這……阿敏會信嗎?」
孫越陵失笑道:「他信不信無所謂,能噁心到皇太極就夠了,讓他和皇太極的矛盾加劇。這個阿敏早在他們攻打朝鮮的時候就有自立之心,如今松山幾仗下來又沒見鑲藍旗一兵一卒,可見阿敏已不服皇太極調度,皇太極平日里也許能忍,但在這個非常關頭,也許會頭腦發熱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來也說不定。」
戚遼點頭道:「大人這一招不賴,皇太極和阿敏的矛盾早就熾熱化,給他們火上添點油倒也不錯。」
孫越陵道:「凡事能讓后金不爽的事情,有一件算一件,我從來不介意去做。只可惜時間有限,目前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
是夜,接連下了一日一夜的雨終於停了,空氣中彌散著清新的味道,一切血腥都被沖刷的乾乾淨淨,彷彿這場戰事根本就不曾存在。星星、月亮也露出了臉龐,從天空中靜靜注視著這一片廣袤狹長的遼左平原,哪裡知道這裡已經變成了大明與后金兩國爭鋒鏖戰的古戰場。
孫越陵站在松山堡頂,遠遠眺望后金大營,身後站著的是趙率教、張之奇等將領。他早已通知了滿桂明日一早對后金髮動全面攻擊,此刻正在等待執行任務的戚遼回來。
「大人,明日我們能守住嗎?」趙率教心中十分忐忑,明日之戰後金將會以雷霆之勢橫掃松山,他不明白經略大人為何仍要一意孤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豈是用兵之道。
孫越陵神情不動,淡淡道:「趙將軍放心,明日一戰我們一定能守得住,一切就仰仗滿桂將軍了。」
趙率教道:「只要滿桂能拖住大部分敵人,我們應該還能堅持一天。」話雖這樣說,但心中還是有點不放心,滿桂就算再強,最多也只能牽制住敵人一到二個旗的兵力,敵人剩下的幾個旗照樣能夠攻下松山。
孫越陵悠然笑道:「后金打仗喜歡照搬《三國演義》,據說這本書就是他們每人都必須認真研讀的兵書,可惜這本書是我們大明人寫的,他們豈能學到精髓。」
趙率教納悶了,孫越陵這一句沒來頭的話是什麼意思,他不明白,又不好發問,卻聽得張之奇叫道:「快看,韃子兵營亂了!」
趙率教隨著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遠方后金大營火光雜亂,人影憧憧,聲音嘈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后金兵營的嘈雜混亂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他們很快看下月下一匹駿馬疾馳而來,正是之前出動執行任務的戚遼。
沒多久,戚遼就來到了堡頂,對著孫越陵道:「大人,任務已經完成。」
孫越陵笑道:「戚大人果然驍勇,你這動靜可鬧得夠大的,整座后金軍營都被你震動了。」
卻見戚遼搖頭道:「哪裡,我只是將書信射入了鑲藍旗軍營,順便還搶了一匹馬而已。后金大營震動是因為他們的輔兵和奴隸亂了,紛紛開始逃跑,就算韃子殺了一些人也難以有效約束。」
「是么?」孫越陵大喜,道,「輔兵逃跑,這說明韃子糧盡了,開始褫奪輔兵口糧了。」
趙率教一掌拍在土壁上,恨恨道:「若是袁崇煥肯發兵前來,韃子必定全軍盡墨。」
孫越陵跟著嘆了一聲,道:「盡人事知天命,我等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