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幽紅的眼睛
「馬上就要太陽落山了,我們早些回去,或許還能趕上吃下午飯呢?」蕭緲眨眨眼睛,笑著說道,「都回來了,何必那麼沉重,難不成你不敢回去嗎?」
我笑道:「真被你說中了,我的確是有些不敢。這麼多年,未曾盡到半點孝道。哎……不說了,咱們走吧。」
我們是在鎮子上下車的,一路上走下來,沒有一個熟悉的人,時間荏苒,一切都改變了,走了好長一會,才到了那個村落。村口的那個破廟早已消失不見,變成一塊農田,上面正生長著莊家。
我指了指那方位:「這裡之前有個破廟,我中了陰陽蠱之後,誤打誤撞進入破廟裡面,就是在這裡,遇到了黑靈。黑靈遭人算計,魂魄藏身在此處破廟之中,以吸食破廟的陰氣和怨氣為生!」
蕭緲道:「是女嬰的陰氣和怨氣吧。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很多剩下女嬰的家庭,都會把孩子丟在這裡,任由孩子啼哭,活活餓死在這裡,活著被野狗啃食!」
我沉思了一會,小聲道:「是這樣子的,可能現在好多了,大家的思想應該會開放一些吧。現在,女孩和男孩應該都是一樣的地位,不會再有重男輕女的現象了吧!」
蕭緲搖搖頭:「我看未必,幾千年的傳統,不可能那麼輕易地改變。這村子里的女孩,可能依舊是從屬品,依舊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吧。這一路走下來,很多稚氣未脫的女孩子,懷中卻抱著嬰孩,應該是早早嫁人的緣故!」
當初蕭緲是父母撿回來,目的就是所謂的「續命」,後來證明這不過是麻若男的一個詭計而已。可這一點已經說明,在中國大部分的農村裡,女孩子都從來沒有真正獨立過,真正地自由過,也沒有真正的安全過。
她們在宗族男權的農村裡,從一出生,就處於不公平的地位。她們沒有財產繼承權,她們的名字也不能記入族譜,她們受教育的機會遠遠低於男孩子,她們的婚姻也常常無法自己決定,她們懵懵懂懂地生活在農村,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活得多麼地不自由。
我無法反駁蕭緲的話:「你說的這些話,我都無法反駁。只希望這一切都會慢慢地變化,更多的女孩子擁有走出去學習接受教育的權利,擁有改變自身地位的勇氣。也希望……」
蕭緲打斷我的話,道:「過了二十五歲的女子,若是不嫁人,她身邊就會有很多張嘴巴嘰里咕嚕地鬧個不停,說個不停。整個社會就是很操蛋的。依我看,這世上的女子都不嫁人,那才好。像宋老三這種老光棍,竟然有人要替他冥婚!」
我道:「好了,宋老三的事情,咱們就不要去想了。總之,一切都過去了。」當年蕭緲出事後,麻若男把蕭緲賣給宋家,給宋老三配冥婚,這事情對蕭緲來說,始終會有心結。
說話之間,太陽落下山,黃昏來臨,我們也到達了村落,泥濘的道路也被水泥路取代,路邊還種上柳樹,春風吹動,柳枝隨風搖擺。
進入村子的時候,已是炊煙裊裊,正是下午做飯的時候。我和蕭緲走到那個院子前,木門已經緊閉,院子早已落敗。和旁邊高大的小洋房相比,這間土磚房有些格格不入。
屋頂上磚瓦已經破敗,窗戶上的玻璃早已破爛不堪了。好像很久都沒有人住過一樣。此刻正是下午吃飯的時間,家中怎麼會沒有人呢。
我走上前,用力推了木門,木門上掛著一把銅鎖,根本就沒有人。屋內更傳出一聲響動,屋檐邊上的一塊瓦片落在地上,一隻野貓喵喵地跑過。
我喊道:「爸媽,我回來了。」喊了兩聲,根本就沒有人答應。
這時,隔壁有個十多歲的男孩子,穿著乾淨整潔的衣服,衣服也是乾乾淨淨的,從對面院子里探出腦袋:「你們是誰……來這裡幹什麼啊?」
蕭緲笑道:「小娃娃,這家人呢?」
男孩眼珠子溜溜轉動:「奶奶告訴我,他們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想,他們可能是住在山上了。」
住在山上,那是葬在山上了。
我呆了一呆,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兩行淚水不受控制落下。當年負氣離開,再回來已經陰陽兩隔,真是造化弄人啊。不管出入什麼原因,我蕭寒註定是個不孝的人!
蕭緲上前道:「哥哥,你不要難過了。時間總是無情的,咱們準備些貢品,去看看爸媽吧。你去給他們認個錯吧。我就算了,不怨恨他們,也不想去看他們了。」
「好奇怪的人!」小男孩縮回了腦袋!院子小路上走來一個小女孩,正提著一籃豬草,衣服破爛不堪,補了好幾個補丁,走到院子,道:「不知道夠不夠!」
「你個沒用的東西,隔這麼一點豬草回來,養你有什麼用啊。」是個老女人教訓孫女的聲音,「今天你晚上只能吃一碗飯……哎,寶貝孫子,雞腿已經炸好了!」
「看來這麼多年,村子只是建築房屋有些變化,人的思想和觀念還是沒有半點改變。」一旁的蕭緲有些感觸。
院子上掛著鐵鎖,我沒有砸門進去,掙扎地站了起來,找人問清楚父母的墓地所在,在村口的小賣部買了一些燃香和紙錢,又弄了一些水果,提著就去了山上。
在一處不起眼的山窪邊上,遠遠就看到一個小小土包。
「哥哥,我不過去了,你自己過去說說話,我在這邊等你。」距離墓地大概還有一百米距離的時候,蕭緲停了下來,「對於他們來說,我不過是個工具,也就沒有必要去給他們磕頭了,你自己去吧!你把蕭關給我抱著……」
天邊收起了最後一絲光亮,整個山脈徹底黑了下來。
我道:「可以,你等我一會。」
我提著貢品走到墳前,正值初夏天氣,土包四周長滿了雜草,一些甲蟲從草叢飛過,蜱蟲也是胡亂跳躍。我依次把貢品擺上去,點上燃香,又把買來的紙錢燒化。
「爸媽,我回來了,也把妹妹帶回來了。」我跪在墳前,「其實妹妹是個很好的人。你們當初真的不應該這樣對待她……我走了這麼多年,未能留在你們身邊,對不起你們二老。兒子這些年在外面,都是身不由已,也想過回來看看你們,可又擔心會連累你們……」
我把酒也倒在墳前:「有時候我會想很多事情,想想我前半生到底在忙些什麼,是不是有意義。後來我明白,很多事情最好是不要去想。一切都是慢慢活出來的,對我來說,悲傷也好,喜悅也好,可能沒有重要了。」
說著說著,淚水又落了下來,我笑了起來:「爸媽,你兒媳婦叫做陳思,是個很漂亮很美麗很賢惠很溫柔的女子。不過兒子和她已經分開了十六多年了……或許在那一邊,你們已經見過了。我想,你們一定會喜歡她的。對了,我收養了一個小孩子,叫做蕭關,這小子很厲害,竟然敢和豹子一起玩耍。我都佩服得不行了……」
我又道:「我去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苦,在一處懸崖下面呆過兩年,對了,是一隻很大的白蛇救了我。說來也奇怪,我後來也遇到過大蛇,不過都是黑的,脾氣卻怪得狠!最近這十多年,我走了很多地方,大江南北,長城內外,都走遍了。每年的除夕都是和阿木一起過的……阿木是個木偶人,平時就是打獵了,也喜歡搞笑,可惜他好像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我也有好多年沒有見到他了。」
我又道:「忙碌這麼多年,我好似一無所成,一無所獲,口袋裡沒有一分錢,身上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爸媽,你說我這一輩子到底值不值,是不是都浪費呢……我想,其實浪不浪費也無所謂的,反正都已經過了,你們說對不對。還有一件事情,我是蟲王,就是那種很奇怪的王,就是一般的毒蟲都傷害不了我,我也可以命令他們,不知道這麼說,你們懂不懂!」
我在墳前說了很多話,二十年的話都想一次性說完。可是二十年發生的事情,就算是說到夜深人靜也說不完。
「哇哇!」忽地從遠處傳來蕭關的哭聲,越哭越厲害,寂靜山谷之中響起,可以傳到很遠的位置。
「哥哥,你快過來!」蕭緲忽然喊了一聲。
我擦乾淚水:「爸媽,下次再來和你們說完。」
我返回與蕭緲回合:「怎麼了,是不是晚上氣溫降低,小孩子才會哭的。」
蕭緲搖搖頭:「那西邊似乎有一雙幽紅的眼睛看著我們,怪瘮人的,還有陰風陣陣,所以蕭關就哭了。」
幽紅的眼珠子,我扭頭看向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