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長安番外
小心翼翼踩在鋪滿在地的落葉上,嚴宜轉頭去看身後的父母,他們攜手而立,嚴驥低頭不知道說了什麼,惹得林黛玉一笑。
唉,總是這樣。
嚴宜嘟嘟嘴,繼續往前走,滿目皆是金色,秋風掃過,吹動枝頭的銀杏葉緩緩落下,有落葉恰好飄到她頭上,似枚風雅的髮飾。
三三兩兩的香客,不遠不近的看著那株傳說中唐太.宗親手植下的銀杏樹。去歲秋季,她恰在山西,正遇上陸家秋收,一望無際的稻穀,還有辛勤勞作的農人,叫人欣喜之餘又有心酸。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今年走到長安,相似的金色,卻透出不一樣的莊嚴肅穆。
她年歲漸長,也不單像林黛玉了,側臉有著嚴驥的影子,身材也高挑纖細。
「小舟,莫要走遠了。」林黛玉看她朝另一邊走去,欲要喚她回來,身後的嚴桐噠噠的跑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腿,「母親!那裡有貓!小貓!」
林黛玉彎腰給他擦去頭上的汗,「在哪裡?我和小船一起去看。」
「那裡那裡!」嚴桐牽著林黛玉的手,蹦蹦跳跳的往前走。
大雄寶殿的後頭,窩著幾隻毛茸茸的貓咪,有懶洋洋曬太陽的,也有蜷著睡覺的,嚴桐指著一隻正在撥動銀杏落葉的小白貓道,「白的!想要。」
他說著抬起頭,眼巴巴的看著林黛玉,眼裡滿是渴望,「特別特別想要。」
「想要也不行,小貓在這裡過得多好,怎麼能強行帶走呢。小船你想,如果有人因為看你可愛,把你從父親母親身邊搶走,你肯不肯?」
「不肯。」嚴桐搖搖頭,眼裡開始閃爍淚光,「可是特別喜歡。」
「喜歡就去抱一抱,告訴它你很喜歡它,好不好?貓貓的朋友啊家人都在這裡,這是它的家呀。」
嚴桐沮喪的湊過去,摸摸小白貓的頭,寺院里的貓想來是和人相處熟悉了,也不怕生,軟軟的抬頭瞄了一聲。
那貓確實長得好看,淺藍色的雙眼如同琉璃一樣,通身雪白不見雜色,只是這眼神怎麼看怎麼熟悉。
嚴驥失笑,「怪道他喜歡,這可憐巴巴的樣子,倒像在照鏡子。」
林黛玉橫了他一眼,拎著裙子蹲在小船身邊,陪著兒子逗貓。
嚴桐怎麼都不捨得走,兩眼看著小貓都不肯挪開。他把手指摁在小貓肉呼呼的爪子上,小貓抽出爪子又疊在他的手指上,兩個小東西玩得不亦樂乎。
一旁的小沙彌見狀擱下手裡的掃帚,找了位年輕僧人過來,「師父,這位小施主特別喜歡小琉璃,瞧著都要哭了。」
僧人立在一旁看了半晌,見嚴桐走出去沒幾步都回了好幾下頭,出聲喊住他們,「施主留步。看來小施主和這小傢伙有緣分,如果真的喜歡又能照顧好……」
嚴桐驚喜道,「是可以送給我嗎?」
僧人搖搖頭,「貧僧無法做主。這小白貓主持取名作琉璃,小施主該問問它肯不肯跟你走,如果它肯,貧僧也不會阻攔。」
這座寺廟裡的貓不少,都是外頭跑來的,但是向來是不允許人領養走的,生怕遇到不妥當的主人,寧願自己花些心思好生飼養。
林黛玉欠身向他道謝,輕輕推了嚴桐一把,「去問一問吧。」
「可是它是貓貓,聽不懂怎麼辦?」
「記不記得剛剛母親和你說的,要告訴它你很喜歡它?只要用心,對方就會聽懂的。」林黛玉鼓勵的朝著嚴桐笑道。
趁著嚴桐重新蹲到琉璃身旁,嚴驥在林黛玉耳邊附耳說了一句什麼,林黛玉臉有些泛紅,「你又拿什麼地方的話來招惹我?欺負我聽不懂。」
「只要用心,就能聽懂,可見玉兒沒有用心聽。」嚴驥替她把發上的銀杏葉取下,「這葉子也是好命,落在你發上。」
說著收在袖中。
嚴驥那年出使韃靼,林黛玉便養成了以花草做書籤的習慣,夫妻二人如今走到何處,都會收集一些當地花草做新的簽子,用來紀念,有時候翻到那頁,便會想起當時的情景。
榕樹葉生得平常,卻是在閩地時候最常見的一類草木。艷麗的玫瑰,異國人說是愛情的象徵。也有婆羅多使臣相送的蓮花,在他們國家象徵著純凈和斷滅。
心形的酢漿草葉是嚴宜在路邊歇腳時候摘的,長長的蘭草則是嚴桐從林如海的珍愛上揪的。
嚴桐有些緊張,慢點沒敢說話,干看著小琉璃,扭頭看父母都笑看著他,這才鼓起勇氣,朝著琉璃伸出手要抱它,「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小琉璃沒有撓他,也沒有躲,懶洋洋的趴在嚴桐懷裡,伸出粉嫩的肉墊在嚴桐手上拍了一下,轉而又去勾他胸前掛著的長命鎖。
「這是願意嗎?」嚴桐睜大了眼,動也不敢動,生怕又嚇跑了小貓貓。
那僧人笑道,「這便是願意了,希望小施主莫要辜負這段緣分。」
「我們可能不會再長安停留多久,不過我會讓他定期寫下琉璃的近況送到寺里。」嚴驥道,「大師也能放心。」
其實如果真的虐待了小貓,信里寫的天花亂墜也沒用。
但是看著認真問他法號,承諾會給他寫信的嚴桐,僧人還是相信這個擁有純凈眼神的孩子會做到。
有這樣的父母,孩子很容易就能學會愛和善待。
嚴桐心滿意足的抱著琉璃和僧人還有小沙彌告別,林黛玉揉揉他的頭,「姐姐肯定等煩了,咱們快些找到他。小船走得累不累?」
嚴驥一把將嚴桐抄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臂上,「你抱著貓,我抱著你,怎麼樣?」
「嘻嘻,那母親只能抱姐姐了。」嚴桐笑眯眯的把琉璃擱在嚴驥肩膀上,「長安好好玩啊。」
「長安取長治久安的意思,是從前的舊都。周、秦、漢、隋、唐都以長安為都城。」嚴驥捏捏他的臉,輕聲教導道。
他們夫妻皆是奉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嚴驥卸下泉州市舶司之後,便不再出仕,只留了身上長樂縣子的爵位。他天南海北的走,串起了明曜的某些系統機構,時常會有些京城所不知的消息奉給帝王,就此隱在暗處。
林黛玉走到先前的地方並不見嚴宜,正要往前去尋,便見嚴宜氣呼呼的快步行來,「母親,我們快些走吧。」
「怎麼了這是?」林黛玉挽過女兒的手,「可是有人衝撞了你?」
嚴宜抿了抿嘴唇,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嘟囔道,「沒有,沒有,就是遇到個討厭鬼。」
銀杏樹另一側走出來個高大的青年,頂著一身的落葉,上前給林黛玉和嚴驥行禮,「嚴伯父,嚴伯母。這麼巧啊。」
林黛玉一笑,領著女兒避到旁處,嚴驥把差點爬到自己頭上的琉璃拽下來塞到嚴桐懷裡,溫聲笑道,「世子不必如此多禮,原來世子也在長安,著實是巧。」
忠順親王風流一世,結果這輩子就得了這麼一個兒子,早早受封了世子。他出身尊貴,也沿襲了忠順王府一貫的胡鬧路線,得了明曜的特旨允許他出京之後,便開始整個天/朝的亂跑。
那一年年歲尚小的嚴宜扮作小廝偷偷溜到船上去看舶來的貨物,結果和去談生意的明佑安起了衝突,差點失手把人家推海里,回去被林黛玉罰著抄了十遍女戒。
林如海還要替外孫女說話,「我打小也沒讓你抄這些個東西,你怎麼到自己的骨血倒這樣下狠手了。」
「我也沒有穿著這個樣子溜出去過,泉州是比京城過得鬆快些,她也太無法無天了。不抄女戒,抄史記也成,不管抄什麼,都是十遍。」林黛玉眼前直發黑,「這到底是小姐啊,還是猴子?我平生就沒見過這等胡鬧的姑娘家。」
「那是你見識少,不代表沒有。」林如海也很生氣,帶著嚴宜去抄書了,出了屋才小聲道,「外公幫你一起抄,我學你的字,你母親保准看不出來。」
林黛玉為此寫了三大張紙和林淵告狀。
林淵失笑,把林珏的近況回給她。
等明佑安回了京城,他還特意登門拜訪,道歉的意思說的非常隱晦,又懇求明佑安不要把此事說出去。雖然不求嚴宜嫁個滔天富貴,但是女孩兒家名聲有礙到底不是什麼好事。
誰知道明佑安這小子表面應了,暗地裡攛掇他爹去宮裡求明曜下旨賜婚。
等林家反應過來,聖旨都下了。
哐啷一聲,嚴宜就成了忠順王府未來的世子妃。
雖然是自保,但是忠順王爺的荒唐程度還是讓林家人非常的不悅,以後小舟難不成也要和王妃一樣成日里處置忠順王爺的鶯鶯燕燕?還包括男的。
明博裕比明佑安大一輩,設宴請明佑安喝酒,伺候的人都戰戰兢兢的,生怕這倆世子打起來。
然後並沒有。
氣氛還很融洽。
有房有車有爵位。
沒有通房沒有小妾,男的也沒有。
「湊合吧,我們明家人還是挺好的。」明博裕同林淵道。
「聖旨下了,就是他死了,小舟也得受些波折,看他表現。」林淵道,有個萬一,他也只能懟死這倒霉世子了。
嚴宜不免有些自己被套牢被騙的感受,尤其是和父母遊歷的時候,經常能在不經意的地方看到明佑安。
這廂嚴驥和明佑安寒暄了幾句,還相約隔日去曲江遊覽。
她忍不住躲在林黛玉身後翻了個白眼。
實在是!太討厭了!是屬狗嗎!天天追著後面跑。
林黛玉笑著摸了摸她發上的銀杏金簪,「怎麼?這落葉到你頭上就真成金葉子了?」
女兒早起是她親手梳的發,哪裡來的這銀杏。
嚴宜從臉紅到耳朵根,呢喃著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一眨眼我們小舟也長這麼大了。」林黛玉滿是感慨,「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也會想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是什麼樣子。真好。」
「母親最好了。」嚴宜靠在她肩頭撒嬌,眼神不時轉到那邊的明佑安處,「長安的詩句好似都很悲傷。」
「因為這個都城看過太多了。詩句或是地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林黛玉刮刮的她的小臉,「小舟說對不對?」
九州四海,唯一人作伴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