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嬤嬤攜了描金匣子到了梨香館,薛姨媽奇道,「這林丫頭和我們少有往來,怎麼她的奶娘會來拜見?」
薛寶釵依偎在她便是,心裡想到昨日之事,笑道,「許是林妹妹喊她來賠罪的。」
「這是怎麼說起?」薛姨媽更詫異了,「你們拌嘴了?」
「也沒有,幾句口角罷了。」薛寶釵將之前想要嚇寶玉黛玉一跳結果被王嬤嬤搶白的事說了。
「我的兒,你怎麼受了委屈不早些告訴我。薛姨媽摟了薛寶釵心疼道,「憑誰家也沒有奶媽在親戚家姑娘面前放肆的道理。」
薛寶釵大度一笑,「不是今兒她來,我都忘了這事了。媽還是先請王嬤嬤進來罷,還有林妹妹的面子在呢。」
「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奴才。」薛姨媽和善的臉上透露出不屑,「林丫頭就是個小雞肚腸的,你是沒瞧見,我聽你姨媽說,就是寶玉說笑幾句,回屋都要不高興。她又有博平郡主撐腰,哪個敢得罪她呢。」
「她母親去得早,難免小孩子性。我們這些個人自然要包容些的。」
引得薛姨媽直喊心肝肉,「真真不知道你是怎麼長的,哪輩子積德得了你這麼個懂事的寶呢。你哥哥若有你半分,我都不用愁成這樣。」
她們互訴了一番母女情深,薛寶釵這才避入內室,只是請王嬤嬤進來就顯得有些遲了,讓她在廊下多等了一會兒。
王嬤嬤本就含怒而來,又受了怠慢,更是火上澆油。
見了薛姨媽,笑容滿面將匣子遞給一旁的小丫頭,「見過薛太太,薛太太可好?」
「還不錯,嬤嬤今兒怎麼來了?」薛姨媽目光在描金匣子上溜溜轉了一圈。
王嬤嬤道,「薛太太別見怪,昨兒您打發人送了宮花給我們姑娘,老太太在興頭上,我們姑娘也不好掃老人家興便挑了兩支,只是到底還在孝里,這穿紅著綠的叫人怎麼看她呢。」
話說到這裡其實也差不多了,薛姨媽道一句疏忽了也就揭過去了,誰料王嬤嬤並沒有給薛姨媽說話的機會,她的官話還帶著姑蘇鄉音,卻極利落的緊接著道,「所以我特特把宮花給您送回來,別放在咱們那裡白糟踐了東西。薛大姑娘正值要選秀的時候,這些個宮裡時興的花樣兒她用著正好呢。」
薛姨媽笑容一滯,「若是林姑娘不喜歡,隨便賞了哪個丫鬟就是了,哪裡還巴巴的給我送回來。」
「這可說不得,莫說咱們院里的丫鬟要跟著主子守孝的,單提您還給璉二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送了的,到時候站出來,主子和奴才戴了一樣的花兒,這不是叫人瞧著尊卑不分」
「難為嬤嬤知禮。」薛姨媽瞥一眼小丫鬟,「既林姑娘不要,你拿去收起來罷。誰讓寶丫頭不愛這些個胭脂粉兒的,白浪費了東西。」
你給守孝的姑娘送紅花,倒成我們的不是了。
王嬤嬤又刺薛姨媽一句道,「薛大姑娘既是要選秀,可不能這樣素凈下去。宮裡頭最是忌諱這些個素凈。雖說伺候娘娘貴主不能滿頭珠翠,可也不許素凈得磕磣人的。」
被她連點了兩次選秀,又是尊卑又是伺候的,薛姨媽更是大為惱火,笑容似是掛在臉皮之上,扯了扯嘴角道,「嬤嬤不愧是林家出來的,真是見多識廣。勞煩你走這一趟了,往後這些個東西可不敢疏忽的給你家姑娘亂送了。」
王嬤嬤欠身道,「我不過是大放厥詞,薛太太不怪罪就好,那老奴就告辭了。」
不等她出了院子,身後就傳來碎瓷聲,她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商賈人家,一點大家婦的端莊貞靜都沒有,同她家先太太真是雲泥之別。
想到賈敏,不免一時走神,竟不當心險些撞著正進門的一個姑娘。
那姑娘側身讓了讓,還扶了王嬤嬤一把,輕聲道,「媽媽可小心些,碰到哪裡可怎麼是好。」
王嬤嬤一抬頭,立時在心中驚艷的贊了一聲,好一個出挑標緻的姑娘家。
容貌自是不消說,眉間一星紅痣,襯得眉目瑩潤秀麗,更難得通身溫柔安靜。
可再一細看,這姑娘是個開臉的小媳婦打扮,身邊還跟了個小丫鬟,可又未曾聽說薛家大爺有娶親娶親。
疑惑著這姑娘便走遠了,還是守門的婆子看她扭頭還在望那姑娘,笑道,「老姐姐,這是他們薛家大爺的一個妾,名喚作香菱的。」
王嬤嬤壓低了聲音,「就是為了這個丫鬟薛大爺打死的人?」
「正是這一個呢,偏也不是個狐媚的,姨太太就應了,把薛大爺喜得什麼似的,正經擺酒請客,明堂正道的作了妾的。」婆子打聽的很清楚,豆子似的都倒給王嬤嬤聽了,「本來還瞞著呢,後頭有一日薛大爺和姨太太拌嘴,給人聽見了,什麼上京路上買的丫頭,就是那官司里的。」
「瞧著歲數還小呢。」
「可不是,身子骨都沒長開,也是薛家不講究。只是她這樣子,比之奶奶太太也不遑多讓,實在可惜。」
「你說話也仔細些,比哪個奶奶,哪個太太呢,叫旁人聽見,萬一傳到主子耳朵里,你有好果子吃?」王嬤嬤提醒她道。
婆子忙陪笑道,「這不是和老姐姐說么,您先忙著,我往後啊,一定管好這張嘴。」
王嬤嬤從荷包里摸出個銀戒指塞給她,「叫你辛苦說這一場我也怪不好意思的,我們姑娘賞我的,你留著戴罷。」
「哎呦喂,還真是老姐姐這樣做奶娘的手筆大。」婆子忙不迭的收好了,「往後您有什麼想聽的,只管喊我說,但凡我知道的,必定全都告訴你。」
其實王嬤嬤不過三十幾許人,年紀並不大,只是打扮的老氣,那婆子卻是實打實的老太婆,偏對著王嬤嬤一口一個老姐姐的討好,引人發笑。
-王嬤嬤道,「我哪有什麼想聽的,剛剛不過順嘴一問。」
再無停留的回了仲春館,林黛玉已經由人服侍著在書房習字了,王嬤嬤稟報了一回,只是把香菱之事瞞下了。
林黛玉聽過就擱下了,忽然想起來賈寶玉借走的畫冊,今日在賈母請安時候遇到了他也沒說要還,故而道,「今天如果去外祖母那裡吃晚飯,雪雀你記得和晴雯說畫冊可別忘了。」
雪雀道,「這會子功夫還早,我再跑一趟吧。」
「也沒有這麼急,昨才借去,隔了一夜就去說這話,倒像咱們小氣了要討回來。」林黛玉提筆寫了幾張字,有了靈感,吟了一首玉蘭詩出來,晾乾之後卷了擱在刻著山石墨竹的詩筒里。
南人常用竹筒盛裝書籍,取清雅之意。這詩筒便是林黛玉專用來放自己一些筆墨的。
她這裡悠然自得,梨香館卻是火氣大得很。
好巧不巧,薛姨媽剛摔了茶盞,香菱就進來了,她雖喜歡香菱溫順安靜,到底心裡覺得是她勾得自己兒子惹上人命。
又逢香菱正好撞在她氣頭上,不等香菱開口,薛姨媽厲聲斥責道,「你不在屋裡頭做針線出來瞎逛什麼?」
香菱不明所以就被劈頭蓋臉一通說,獃獃道,「我來服侍太太。」
「你少在我眼前晃悠,我就謝天謝地了。你出去打聽打聽,有沒有哪家兒子妾會在母親面前服侍的,你以為自己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薛姨媽哪裡還有往日善姨媽的模樣,「別喊你一句姑娘,就真的把自己當奶奶看了。」
薛寶釵親自倒了茶予薛姨媽,軟聲安慰道,「媽先消消氣,香菱不是這樣的人。香菱你先下去吧。」
「怎麼不是這樣的人,叫我說,名字裡帶個林的總不是什麼好東西,左一個林又一個菱的讓人不得安生。」薛姨媽捧著茶也不喝,恨不能再摔兩個解解氣才好。
「有什麼值當氣的呢,媽既不喜歡她,叫她在屋裡頭立規矩就是了。」薛寶釵笑意盈盈,半分怒氣也不見,「至於林妹妹,她不喜歡咱們的東西,咱們不送就是了,還省一份花銷。說起來話都是現成的,咱們怕犯了她的忌諱。」
薛姨媽拍了拍她的手,「也是,那就不送了。咱們家雖好,也沒有這樣手縫大的,都是辛苦賺來的銀子呢。我瞧著林丫頭雖在孝裡頭,發上那些個青玉白玉也都價值不菲,可見是個愛享受的,不比你。」
「難不成媽和哥哥少了我這些東西不成,我不過是不愛而已。也沒什麼意思,不當吃也不當穿的。」薛寶釵道。
晚間賈母留了薛姨媽母女吃晚飯,薛姨媽眼見林黛玉發間佩了一雙碧玉環,覺得果然是自己女兒好。
林黛玉渾然不覺,安安分分的用過飯,陪賈母閑話幾句。
哪知裡頭碧紗櫥忽然鬧起來,乒乒乓乓摔東西的聲音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