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來人見了船頭的嚴驥神情十分激動,一把握住他的肩膀道,「是驥哥兒吧?眉眼同你母親生的一模一樣。好孩子,咱們竟這麼多年才見著。」
後頭好幾個人跟著他,口中都連聲道,「世子爺慢些。」
原這便是光王世子明依峰了,他觀嚴驥雖眉清目秀,肖似生母,卻不帶絲毫女氣,瞧著性子也是個穩重的,心中十分高興。
嚴驥見竟是母親胞兄,自己素未謀面的舅舅親自來接,忙屈膝要行大禮,「外甥見過舅舅,竟勞動舅舅親自來了,外甥實在不勝惶恐。」
「你我甥舅,何必說這些虛禮。」光王世子明依峰忙一把攔住他道,「在外頭不必拘禮,回了府裡頭有你磕頭的時候。裕哥兒快來見過你弟弟,可憐你們打小就沒見過。」
「今兒見過了也不算遲啊。」他長子明博裕自他身後轉出來,笑眯眯的道,「早就上來了,偏父親眼裡只有表弟,倒把我忘了。」
說著又與嚴驥寒暄,「表弟這一路走得可順利?姑姑可還好?沒有暈船吧?船上吃住不便,府里早都備好了,只等你們來了,祖父今兒都問了十幾遍了,總算是接著了。」
他一句接一句,非常熱情,顯出少年人特有的活潑可愛來。
嚴驥卻是個少年老成,眼中帶笑,溫聲道,「外祖父這樣挂念,叫我如何是好,往後必定好好孝順他老人家。這一路都很順利,母親在後頭官船上,也一切都好,舅舅表哥為我們費心了。」
二人先前分開站著不顯,如今立在一起,又都是一雙明家人的大杏眼,看著和同胞親兄弟似的。只是一個沉穩,一個跳脫,性格迥異。
明依峰愈加喜在心頭,同嚴驥道,「驥哥兒,車架都安排好了,這就請你母親下船吧。」
嚴驥卻還記得林黛玉,忙向明依峰致歉道,「還請舅舅原諒則個,原是揚州巡鹽御史林大人的掌珠林小姐與我們同行,既她外祖榮國府也來人,倒是先讓她下船登車的好。再者我也問問是誰來接的,好同母親說,叫她放心。」
「你母親從前就同林家好,既這樣,你先安排了林小姐,我同裕哥兒在車上等你。」明依峰是個爽利性子,當下就允了。
嚴驥一路恭送他到車上,這才轉過去賈家處,見只有拉行李的車與一頂小轎,除僕婦之外不見一個主子,心下生疑,吩咐貼身小廝斯墨道,「你去問問,賈家是誰來接林小姐。」
斯墨去了片刻,回道,「回大爺,我問了趕車的,他說榮國府就打發了他們幾個來,還有幾個婆子在那裡樹蔭底下。」
嚴驥打小就認識林黛玉,素日里將林黛玉視若妹子,賈敏在世時也極其疼他,如今金尊玉貴的小姐千里迢迢來了,竟只有幾個僕婦來接,如何使得。
嚴驥當即沉著臉道,「榮國府好歹是林小姐的外祖家,怎會這樣失禮,就這幾個不知根底的下人,連個表兄都未曾派來?別是哪家充作賈府的人,實則是人拐子,你帶人去把他們捆了,一會子通通送到官衙里拷問。」
林黛玉正同博平郡主依依惜別,忽聽得外頭一陣嘈雜,又有咒罵又有求饒,明依瀾道,「劉嬤嬤去瞧一瞧,這是怎麼了。」
劉嬤嬤匆匆出了船艙,仔細問過何事,回來報與明依瀾道,「郡主,大爺發了好大脾氣呢。」
知子莫如母,明依瀾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兒子是個好脾氣的,故而奇道,「怎麼緣故?」
劉嬤嬤看了一眼林黛玉,嘆道,「大爺見榮國府來人接林小姐,就問了一句是何人來接的,結果仍舊只是幾個三等僕婦。眼見林小姐受了委屈,大爺如何能不發脾氣。」
明依瀾冷笑道,「我當是何事,榮國府這般行事我在江南京城都未見過,巴巴的三催四請,結果就打發這麼幾個貓貓狗狗的來。你且說,他怎麼處置的?他可不是個發了火就算了的孩子。」
劉嬤嬤嘴角忍不住翹起,「大爺真真是刁鑽,他說那幾個人許是人拐子,正喊要送官呢。」
林黛玉心中既為嚴家母子護她感動,又為賈府這般怠慢酸楚,低著頭道,「又給郡主添麻煩了。」
「不妨不妨,你是何等嬌貴的姑娘家,驥哥兒說的有理,難不成隨便誰來接,我都叫人把你接去?咱們在船上稍等等。」博平郡主安撫她道。
劉嬤嬤想起親自來接的明依峰,臉上難免帶了喜色,「郡主莫惱,我說一件事你必然歡喜。世子爺親自來接郡主了,帶著裕哥兒候在岸上頭呢,看到咱們大爺喜得不知怎麼好了。」
明依瀾眼圈一紅,「哥哥還是這樣疼我,勞你再跑一趟,替我和哥哥陪個不是,讓他多等一會兒。」
饒是林黛玉再大度,可現今因為自己的事叫光王世子和郡主兄妹等著,不得相見,心裡也暗暗埋怨賈家做事不周。
外頭嚴驥指揮郡主府的人將那幾個三等僕婦牢牢捆了,又扣下車轎,偏假作不知,放了個牽馬的小廝。
那小廝一路急奔回復,尋了管家賴大道,「賴爺爺不好了,咱們去接林姑娘的人都被什麼博平郡主府的人扣下了,說咱們是人拐子,要抓去見官呢,我跑得快,逃走了,其他人全給捆了。」
賴大皺眉道,「博平郡主啊,前兒我去吃酒,聽說為著這個郡主,光王家好大的陣仗準備迎她呢。」
「賴爺爺您快拿個辦法吧,要是老太太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賴大一瞪眼,「你才不好了,你閉上你的猴兒嘴,老太太能知道?等著,我去請璉二爺。」
等賈璉重新帶了人去岸邊接林黛玉之時,榮國府幾個僕婦在日頭下面早曬得汗流浹背,狼狽異常了,見了賈璉都求救道,「璉二爺快救救咱們吧,要是曬死了。」
賈璉覺得非常丟臉,低聲喝道,「都給爺閉嘴!」
明博裕是猴性子耐不住,早下了車和嚴驥說話,此時見急匆匆趕來一個錦衣公子,雖長得俊俏,卻活脫脫一個紈絝,明博裕忍不住笑道,「這是哪家的爺?別是人拐子的頭頭冒充了來的吧。」
賈璉哪怕風流紈絝,腦子還是活絡的,猜著說話這位多半和博平郡主有些關係,忙作揖笑道,「這位小公子說笑了,在下是榮國府賈璉,家裡老太太特意命我來接位女眷,不知小公子是?」
明博裕長在帝都,自然是知道榮國府,雖是國公府,如今卻是漸漸沒落了,連著二房嫡女都送進宮做了宮女,真正貴胄里十家有倒九家是看不上他們的,因而故意道,「原來是賈公子,這會子正主來了,也算分明了。我就說怎生胡亂來了幾個婆子就要接人,果然是人拐子。」
賈璉心眼轉得快,忙道,「誤會誤會,都怪我腳程慢,倒叫這幾個拉車抬轎的先來了。」
「既是誤會,那便放了他們幾個吧。」嚴驥不欲再生事端,吩咐家僕道,又和賈璉道歉,「實在抱歉,誤會貴府了。我就知道榮國府並非那等行事無規章又失禮的人家。」
「不知者不怪,小公子心思縝密,倒是我們要道謝才是,若真是人拐子,後果可不堪設想了。不知二位小公子尊姓大名,日後也好送上謝儀。」賈璉自覺八面玲瓏,沒想到差點兒栽在兩個小孩身上,面上雖不顯,心裡卻有些不舒服。
要說讓他來接林黛玉,也無甚不可,嫡親姑媽家的表妹,接一接有什麼關係。偏她們娘們做事不周全,倒要他這個當爺們的出來賠笑臉收拾殘局。
嚴驥看他說話客氣,亦笑道,「不過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在下嚴驥,這位是家中表兄。」
「原是光王府和郡主府的小公子。」賈璉拱拱手,「到底身上有差事,失禮了。」
他本想說趕明兒請他們兩個吃酒,可年紀太小,登門致謝吧,自家臉又沒有這般大,乾脆告辭了。
嚴驥和明博裕自然不會留他。
明博裕小聲同嚴驥道,「這賈璉倒是有幾分意思,活絡的很啊,老油條子。」
嚴驥但笑不語,看那邊博平郡主已經攜了林黛玉出船艙,忙上去服侍母親。
待得二人分別上了轎,嚴驥叮囑外頭壓轎的雪雀道,「有事只管打發人去郡主府送信,別委屈了林妹妹。」
「奴婢明白,多謝嚴大爺。」雪雀福身道謝。
賈璉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剛才還摸出了那邊大車裡頭的是光王世子。到底是林姑父官做得好,連著皇家郡主都對林妹妹百般照拂,得回去和妻子王熙鳳說道說道了。
王熙鳳雖名義上是管家,可實際上卻都是聽二房王夫人的吩咐,如今林妹妹這事,知道的是王夫人安排不妥,不知道的,豈不是把這筆賬算在他夫妻二人頭上。
那邊賈母得知頭撥接林黛玉的人竟被博平郡主府的人扣了,臉色鐵青。
邢夫人口笨拙舌,只管陪坐,倒是王夫人道,「如今璉兒已經去了,他一向有些本事,必定能處置妥當,把林姑娘穩穩噹噹接回來的。」
王熙鳳在一邊看的分明,忙上前笑道,「晚些接回來也好,老太太日也盼,夜也盼,終於把林姑娘盼回來了,一瞧見她,哪裡還記得我們這些個人呢。她晚些來,我還能得老太太多看幾眼呢。」
賈母這才開臉,瞥了她一眼道,「我這會子都瞧你幾眼就是了。」
只是到底心中不悅,博平郡主雖出身宗室,可這樣無端的打臉,也未免太過分了。
林黛玉從小就得博平郡主喜愛,常來常往的,近來又同博平郡主一同起居,連劉嬤嬤都說她規矩不錯,舉止有度,故而此時並無甚小心怕被笑之意,難不成榮國府的規矩還能嚴過郡主府不成。
只是頗為自矜身份,並不多看一眼,多說一句,往來皆是雪雀幾個在開口。
待到了轎子上,方露出些孩子心性,從紗窗往外瞧了瞧。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與江南不同,京城有京城的熱鬧,揚州有揚州的靈秀,各有千秋罷了。
又行半日,方到榮國府,轎子落在垂花門前,雪雀快步上去,見賈府的婆子圍上去要打帘子,忙笑道,「我來便好,怎敢勞煩媽媽們。」
林黛玉扶了雪雀的手,此時已摘了帷帽,賈家眾人見她雖尚小,身量纖弱,容貌卻已能瞧出標緻絕色來,不由皆是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