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三月

106.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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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樣一本看都看不懂的書,當時連字都不會認的喻臻,又該怎麼修鍊。

大概喻爺爺也看出了這件事的不可為,雖然仍愛念叨著「大能」「修鍊」這些詞句,但行動上卻從沒逼迫過喻臻,只越發愛逗他了。

後來喻臻慢慢長大,學了知識,懂了道理,小時候聽過的故事就真的成了故事,再也沒當過真。

喻爺爺大概也發現了他的這個想法,各種神神怪怪的故事漸漸講得少了,雖然偶爾還會念叨一下「大能殘魂」這個陳年老梗,但因為兩人的聚少離多,這個梗也已經很久沒被提起了。

老木箱打開時揚起一陣浮灰,箱內擺著喻臻小時候的寶貝,有木頭小馬,有曾經看過的故事書,還有一堆從喻爺爺那要來的不知年代的銅錢。

喻臻從箱子最下面找出一本泛黃殘破的書,略顯急切地翻開,卻只看到了一片霉漬。

書籍本就是脆弱的東西,這麼多年的不管不問,當年就已經很破的書,在被時光腐朽了十幾年之後,更是破得幾乎一碰就要碎。

快速跳動的心臟沉沉慢下來,喻臻聞著書籍散發出的陳朽味道,想起喻爺爺算命那晚蒼白委頓的模樣,眼淚突然毫無徵兆地冒出,滴落在書籍上,暈出兩個濕潤的圓點。

是真的,爺爺說的是真的。

他體內居然真的有一抹殘魂,現在那抹殘魂還找上了門。

但爺爺怎麼沒告訴他,其實他的魂魄也是殘缺的。

「逆天而生,親緣盡斷……」

親緣盡斷,果然是親緣盡斷。

他抬手去抹眼淚,卻發現越抹越多,難過痛苦的情緒後知後覺升起,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葬禮那晚他還能哭出聲音,但在殘酷命運的推動下,終於真切意識到唯一的親人已經徹底離他而去,餘生也可能註定孤苦毫無希望的今天,他卻只能狼狽的蹲在地上,對著一箱子舊物無聲抽噎。

「有些比較笨的人,對痛苦的感應會比常人慢很多。」

前屋,殷炎轉著手裡的舊瓷茶杯,突然開口:「他以為自己已經熬過去了,但其實還沒有,任何一件和過去有關的小事,都有可能讓他……」

「哥?」

殷樂擔憂又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說起了奇怪的話,心裡還有些擔心獨自跑去後院呆著的喻臻。

嗒。

殷炎停下突然而起的感嘆,把舊瓷茶杯放到桌上,掃一眼殷樂和翁西平,突然站起身說道:「我們去道觀後山。」

殷樂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懵逼問道:「去後山幹什麼?」他們難道不是來道謝加追人的嗎?

殷炎再次解起了衣扣,淡定回答:「抓野雞。」

「……啊?」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就在喻臻覺得自己的眼睛快要被眼淚泡瞎了的時候,一道誘人的肉香突然從廚房的方向傳了過來。

他愣了一下,思緒終於從難過中抽離,想起前屋還坐著的麻煩和客人,忙擦了擦眼睛和臉,把已經舊得看不清文字和圖案的書放回箱子里,轉身循著味道朝著廚房的方向跑去。

「咳咳咳!」

廚房裡,殷樂頭沾著雞毛,手拿著一根乾柴坐在灶后,邊笨拙地往灶內塞柴火,邊捂著鼻子狼狽咳嗆,臉上還沾著黑灰。

灶台旁的桌案前,翁西平正在一臉嚴肅地切著薑片,手邊還擺著一份洗好的青菜。

灶前,再次脫下外套的殷炎背對著廚房門口,毛衣和襯衣袖子挽起,站在鍋前一手盤子一手鍋鏟,正在往外盛菜。

喻臻覺得眼前的畫面十分滑稽和不真實,愣愣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大……呃,喻哥你來啦,低血糖好點了嗎?」

殷樂聽到聲音后立刻側頭看過來,先興高采烈地打了個招呼,然後眉飛色舞地解釋道:「喻哥,我們在做飯!剛剛大哥帶我和翁叔去山裡抓野雞了!這裡真有意思,野雞都好蠢,居然傻乎乎往我們腳邊撲,趕著來給我們加菜哈哈哈!」

「……」

喻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殷炎把最後一勺雞肉盛到盤子里,放下鍋鏟轉身走到喻臻面前,彎腰抓住他一隻手,把盤子挨到了上面,說道:「端到前屋去,把碗筷擺上。」

盤子很大,裡面的土豆燒雞堆得冒了尖,很有些重量。

喻臻在殷炎鬆手時反射性伸出另一隻手把盤子捧住,聞著雞肉的香味,隔著雞肉散發出的熱氣與殷炎對視,腦中彷彿有一萬隻野雞在尖叫飛過,恍惚問道:「你……會做飯?」還會用農村的土灶?

殷炎沒有回答,只嘴角隱約往上翹了一點。

「我哥當然會做飯,他當年出國留學時自己在外面生活了好幾年,練了一手超級棒的廚藝!」殷樂見縫插針,誇張地給自家大哥說著好話,並機智隱下了大哥當年是為了討韓雅歡心才學廚藝的這件事。

不過想到這他又有些疑惑,韓雅是一個追求「格調」的女人,熱愛西餐,所以大哥主要學的也是西餐,平時基本沒碰到中餐,倒沒想到今天一出手,做的中餐居然比西餐還棒!

喻臻覺得這個「死者」的弟弟對自己好像熱情得有些過分了,心裡再次自作主張地代替「殷炎」冒出了一些心虛感,乾巴巴笑了兩聲算是附和,連忙端著菜朝前屋去了。

廚房裡能用的菜完全沒有,好在後院外有個小菜園,裡面長著一些冬季蔬菜,再加上送上門的野雞,一頓葷素搭配的簡單午餐就備好了。

香噴噴的土豆燒雞,爽口喜人的清炒白菜,開胃適口的酸辣捲心菜,顏色好看的番茄雞蛋湯,再加一碟農家自製的醬菜,菜色雖少,但分量十足,還十分下飯。

殷樂吃的滿嘴油光,完全沒了少爺形象,吃完還不忘誇誇自家辛苦做飯的大哥,說道:「哥,你這廚藝真是越來越好了,我還想吃兔子肉,咱們下午再去山上抓只野兔吧。」

「去擦擦臉。」

殷炎沒有應他的要求,而是側頭看向身側始終沉默的喻臻,問道:「吃飽了嗎?」

已經好久沒這麼熱鬧吃過一頓飯的喻臻被問得一愣,點點頭,又搖搖頭,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拉著他快步朝著後院走去。

「嗯???」

殷樂眼裡閃起了八卦的光。

翁西平自覺起身,開始收拾碗筷。

把房門關上落鎖,喻臻轉身正對著殷炎,垂在身側的手指緊了緊,深吸口氣不死心問道:「你說你是我體內的殘魂,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

殷炎動了動剛剛被他拽過的胳膊,回道:「在你體內時我的意識並不清晰,時有時無,所以能記住的東西不多。」

「你三歲時曾從床上跌下來過,六歲時在後山迷過路,八歲時最後一次尿床,十六歲時第一次夢——」

「停停停!我信你了,別說了,別把那個詞說出來!」

喻臻偽裝出的嚴肅鎮定破功,耳朵因為窘迫而微微發紅,心裡最後一絲不死心的僥倖徹底散去,繼續問道:「那你又為什麼會在我的體內?我的魂魄為什麼會不全?」

殷炎靜靜看著他,沒有回答。

安靜幾秒,喻臻突然懂了他的意思,問道:「這個問題不能回答?」

殷炎這次給了反應,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

喻臻略顯喪氣地垮下肩膀,換了個問題問道:「那你現在變成這樣來找我,是想做什麼?」

「救你。」

殷炎回答,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戶口本,補充道:「也是自救,你我命運相連,同生同死,喻臻,活下去,不要放棄自己。」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腦中突然閃過爺爺曾經說過的話,喻臻愣住,有些疑惑。

奇怪,怎麼爺爺和這個殷炎都會這麼認真的要求他活下去,好像他自己不想活了一樣,還有……

「你拿戶口本出來幹什麼?」

殷炎側頭看他,問道:「不買了?」

「不買不買,你是不是沒吃飽,我們去吃飯。」

喻臻可還記得他是飯吃到一半被趕出來的,現在肯定還餓著。

殷炎收回手,靜靜看了他幾秒,突然說道:「我要吃你做的飯。」

喻臻:「???」

他做的飯?怎麼做,超市又沒廚房,難道回家再開灶?那殷炎很可能會被正在氣頭上的仇飛倩再數落一頓。

半個小時后,殷炎把車停在了與別墅區隔著一個商業區和兩個公園的高檔電梯公寓樓下,帶著喻臻和一堆在超市買來的食材,熟門熟路的拐了進去。

電梯直上最頂樓,直接入戶,按密碼開門后一間裝修大氣的複式公寓出現在眼前。

「廚房在那邊,保潔會定期來清掃,裡面的廚具可以直接用。」

殷炎隨手指了下廚房的方向,然後脫掉外套,舒舒服服的靠到沙發上,看著喻臻,不說話了。

喻臻:「……稍等。」

廚房裡的用具很新,明顯是裝修好后就一直放著,沒人用過,仔細觀察一下,還能看出邊角處裝修留下的嶄新痕迹。

這是一棟新房,還沒人住過。

喻臻收回打量的視線,把超市袋子放到料理台上,先琢磨了一下廚房裡的用具,用水壺燒上水,然後才開始處理食材。

現在這時間有些尷尬,不早不晚的,兩人之前又吃了半頓,都不是太餓,所以喻臻只簡單做了一鍋拌面,炒了些蝦仁做配菜,量不多,免得吃多了晚上吃不下。

都是些好弄的東西,沒過一會喻臻就端著東西出來了,直接放到了殷炎面前的茶几上,把碗筷遞了過去,說道:「將就吃點吧,別吃太多,不然晚上該吃不下飯了。」

殷炎還保持著他離開時的姿勢,聞言點頭,直到他在側邊的單人沙發上落座,才改變姿勢伸手拿起筷子,卻沒有吃,而是喚了一聲:「虛無。」

一團白色毛球憑空出現在茶几上,然後慢慢舒展開身體,起身伸了個懶腰后邁著貓步走到喻臻面前,轉身尾巴一掃,桌上出現了一個雕花小木盒。

「裡面是一些從修士洞府內采出的蓮花種,帶有靈氣,若你想繼續種花,可用它作養料,事半功倍。」

虛無朝著喻臻「喵」了一聲,尾巴再掃,另一個稍大的實木木盒出現在了雕花木盒旁邊。

「這裡面的是息壤,可種萬物,取之不竭。」

虛無蹦上雕花木盒,繼續甩尾巴。

「無垠之水,可祝植物生長。」

「乾坤轉盆,初階法器,內里空間約等於一畝,你可以把它放在這裡,這棟房子是我用珍珠換來的,不會有旁人進入,你可以放心。」

一個盒子又一個盒子,殷炎全部說完才伸筷子夾起一粒蝦仁,說道:「我用這些東西,換你這頓飯。」

虛無「喵~」了一聲,靈活的從木盒上蹦下來,輕輕走到盤子邊,叼走裡面的一粒蝦仁,甩著尾巴愜意吃了起來。

喻臻目瞪口呆,傻傻盯著木盒和他們這一主一寵,嘴巴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頓飯,換這些一聽就很厲害的東西,怎麼想都不對等。

殷炎這麼說大概是為了不讓他有心理壓力,但是……

「麵條要涼了。」殷炎這麼說著,又夾起一粒蝦仁,喂到了喻臻嘴邊,輕輕碰了碰,「張嘴。」

喻臻反射性張嘴,蝦仁入口,舌尖挨到筷子,鮮香的味道瀰漫。

「我的魂魄無法自主修復,只能靠你修鍊養全,也就是說,你修鍊所得的功德修為均會自動分一半到我身上,抱歉,成了你的拖累。」

殷炎收回筷子,垂眼,仍是平靜的表情,氣息卻低沉下來。

「不是拖累。」

喻臻匆匆咽下蝦仁,連忙開口,笨拙安撫道:「你很厲害,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已經死了。」

「如果不是你,我也早已魂飛魄散。」殷炎又看向他,伸手指了指那些木盒,又示意了一下手上的戒指,說道:「你我命運相連,不分你我。」

不分你我。

喻臻與他對視,心裡到達陌生環境后產生的不安漸漸消失,重新踏實起來。

不分你我……他默念這句話,也拿起了筷子。

也是,現在這世間,只剩面前這個人和他相依為命了。

吃完麵條之後,喻臻在殷炎的教導下,逼出了一點碰鬼攢到的功德金光,與乾坤轉盆綁定,激活之後撒入息壤,然後一個只有他能看到的一畝見方的田地出現在他眼前。

「得買點工具,還有調節溫度的東西,蓮子得先育種。」

說到自己在行的東西,喻臻語氣變得自信歡快許多,臉上甚至隱隱帶了笑。

殷炎看著他的側臉,低低「嗯」了一聲,說道:「明天去買。」

「那今天剩下的時間,我們去修鍊吧。」喻臻突然側頭看他,主動提議。

殷炎罕見的愣住,只不過因為他總是沒表情,所以在喻臻看來,他只是回答得稍慢了一點。

「你想修鍊?」

「嗯。」喻臻點頭,壓下心裡本能升起的對碰鬼的害怕,努力保持冷靜的樣子,說道:「你幫了我,我當然也要幫你才行!」

說完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又補充道:「當然,也是幫我自己。」

殷炎看著他,然後後退,再後退,轉身就走。

「……」

喻臻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麻木看著他,問道:「你幹什麼去?」

「洗碗。」

「……」可碗明明在洗碗機里!

公園角落,小湖邊。

「那、那我去了。」喻臻抖著嗓子開口,臉色白慘慘的,滿身英雄赴死般的悲涼。

殷炎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看著他,說道:「去吧,我在這裡看著你。」

自己開的口,怕也要硬著頭皮上!

喻臻深吸口氣,轉身,擰著眉眯著眼大步沖入湖邊小樹林,果然看到林中樹木光禿禿的枝幹上錯落掛著很多繩子,每根繩子上都吊著一具面色青白的屍體,怕得心臟都快停跳了。

不、不愧是有名的「自殺林」,舉目望去全是「屍體」。

像是察覺到有「同伴」到來,「屍體們」齊齊抬頭,然後陰森森笑了:「啊呀,是半鬼呢,身上還有功德和靈氣,吃下去肯定很補。」

樹枝晃動,鬼怪尖利扭曲的笑聲伴著一股陰風直撲面門,喻臻的驚呼哽在喉頭,猛地閉上眼,默念殷炎教給他的口訣,同時把體內的功德金光不管不顧的全都逼了出來。

「小可憐,讓我吃了你——啊——!」

陰風在四周狂卷,身體的溫度迅速流逝,一道幾乎刺破耳膜的尖嚎聲后,陰風平息,樹枝瘋狂晃動發出的沙沙聲逐漸變弱。

咔。

有什麼東西裂掉了。

喻臻捏緊冰涼的手指,試探著睜開眼,見林中再沒有那些繩子和青白的「屍體」,心神一松,腿一軟差點坐到地上。

能在龍脈所在城市活動的鬼魂,果然不是H省那些小打小鬧可以比的。

積攢的功德金光全部釋放了出去,身邊又沒有殷炎牌人形暖手袋,冷意再次泛濫,喻臻哆嗦著搓了搓胳膊,卻沒有迴轉,而是邁動僵硬的雙腿,在四周尋找起來。

這個公園內的小樹林是這一片有名的自殺林,每年都有人過來弔死,積攢的陰氣特別足,又靠近湖泊,已經形成了一個勾魂界引。

如果繼續放任下去,遲早會出重大事故。

殷炎帶他直奔這裡,看中的就是這裡的界引和破引后能得到的大量功德。

「在哪裡,在哪裡……」

界引微小如豆,殷紅似血,非鬼體不可見,破引后現身,會招來生靈啃食……腦中轉著殷炎的話,他不停低語以免自己因為冷意而思維停擺,餘光見一隻松鼠從樹上躍下朝著一塊石頭衝去,忙轉身上前驅趕。

「別吃,吃了會死的!」

松鼠受驚跑掉,他蹲下身去掰那塊石頭,果然在石頭后發現了一顆血紅色的小豆子,觸手極涼,忙撿起來大步朝湖邊長椅跑去。

好冷,感覺五臟六腑都要結冰了。

湖邊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些人,喻臻卻全顧不上了,視線里只有正側站在長椅邊的殷炎。

大概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正和人說著什麼的殷炎轉身看了過來,見他跑近,十分自然地張開了雙臂。

喻臻悶頭撲了過去。

砰。

兩人身體相撞發出一聲輕微悶響,喻臻把自己塞到他懷裡,死死抱著他,腦袋還在他胸口和肩膀蹭來蹭去。

長椅周圍的人全都傻了眼,之前和殷炎說話的斯文男子看了看他們「纏綿悱惻」的擁抱姿勢,抬手扶了扶眼鏡掩飾尷尬,低咳一聲,問道:「那個,殷炎,這位是……?」

殷炎安撫地揉揉喻臻的頭髮,側頭看向斯文男子,介紹道:「我的愛人,喻臻,失禮了,他有點粘人。」

冷意稍褪,剛好從他懷裡冒頭的喻臻:「???」

粘人?誰?

但這些都只是暫時的,等喻臻褪去青澀,掙脫失魂所帶來的膽小黯淡,這雙眼睛會美得讓所有人都忍不住駐足。

我的。

殷炎低頭,懸停在那雙眼睛上方,眼裡的平靜一層層化開,手臂慢慢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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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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