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修真界四季並不分明,飛霜積雪之地終日蒼茫一片,寒天凍地,進不得人;而生機蓬勃之地也是四季如春,芳花嬌艷,草木蒼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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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衍宗,九曲峰。
鴻衍宗當屬東陸第一大宗門,地界遼闊,宗門制度森嚴。
宗門內門中大小峰頭無數,僅為元嬰期以上的修士才能擁有,每座峰頭都有屬於自己的勢力,它們環繞在最中心宗主所屬的主峰四周,各峰之間暗潮湧動。
這其中,只有一處峰頭與其他峰頭不盡相同,它非是元嬰期以上修者擁有,屬於一介廢人,且遠離主峰,地處偏僻。
那便是九曲峰。
九曲峰在內門最靠里的地方,背倚宗門禁地,前方數十里皆為荒山野林,無人居住。峰上風景獨好,山腳下開了幾片靈田,有的種著靈米靈蔬,有的則種著藥草。沿著幽靜山路往上行走,一路可見長勢良好的靈果之樹與各色靈花;行至半山腰,方可見到一帶有禁制的柵欄門,禁制看著簡略,實則範圍極廣,籠罩了整座九曲峰的峰頭。
柵欄門旁隨意斜插著一塊苔蘚斑駁的木板,木板上面寫著「九曲峰」,站在這裡向上望,能看到恢弘大氣的九曲殿佇立在被綠意籠罩的山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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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制中。
孟亦躺在九曲殿外支於樹下的躺椅上,半眯著眼,情態悠然,昏昏欲睡。
修真之人大多容貌昳麗,孟亦更是如此,天人之容,君子之姿。
然而,由於當年留下的禍根,他的臉色略顯蒼白病態,使得原本英氣清俊的容顏變得稍稍柔和,姣好顏色中莫名失了些生氣,肌膚近乎透明,好似轉瞬易逝,無端令人心憐。
另一邊,童衡剛給山下的靈田澆完了水,正提著木桶往山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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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茫茫修真界之中,自然有千萬年難得一見的不世之材,但更多的還是些資歷平庸之輩,此生只能修鍊到鍊氣築基,更甚至有人無法引氣入體,然後只能等著歲月輾轉、黯然逝去。
這些凡庸之人,有的服命,有的則選擇逆天改命,看是否有一線生機,得以窺得大道。
當然,成功者甚少。
因而,大多數人在測得自己靈根為廢后都會按部就班地尋找生計,若是有幸能入到大宗門內當個僕役,從那些大能手中得到些許資源,可以養活自己不提,說不定便能在修為上進一步突破,活的更久些。然而如鴻衍宗這樣的第一宗門,選取的外門弟子皆是上等三靈根,要奴僕都只要下等三靈根的人,又那會輪到他們這些人身上。
童衡的靈根便是四靈根。
聽著比五靈根好點,實則也不過就是個廢的,這輩子修為就止步於鍊氣期而已。
猶記十年前,還是孩童的童衡因仰慕鴻衍宗恢弘,便跑到了宗門前,恰逢鴻衍宗正選拔僕役。等給了落選的孩童一些下品靈石遣散走了之後,負責篩選的兩個管事這才發現最後留下的孩童人數不夠,這時,一個管事看到了一旁觀看的童衡。
那管事見他模樣好看,模樣看著也機靈,便讓他測了靈根。
得知童衡是四靈根后,這人對另一個管事說道:「這孩子雖然靈根不符合要求,但是勝在乾淨討喜,看著機靈,我看可用。再者這缺的最後一個僕役,不是要送去九曲峰嗎?那兒住的人,據說是宗主曾經的大弟子,雖是天資出眾,但是五十年前外出歷練傷了根骨,現時連普通人都不如,這輩子怕是無所進境。這不,連宗主都對他失望至極,只把人安排在九曲峰那處偏遠之地,雖是未收走他原本的峰頭,卻是不聞不問了數十年。要不是九曲峰上原本的僕役年紀已大,壽命將盡,到我這裡來請辭,誰又能想的起來再給他配個僕役?這四靈根的孩子,夠交差了。」
另一個管事聞言,不假思索便道:「我看也可行。」
反正九曲峰上住的不是什麼大能,一個廢了的人而已,就算不給他送去僕役,又能如何?
於是,童衡便成了九曲峰上唯一一個僕役。
童衡是孤兒,被好心的修士撿到養大,修士得知他居然被鴻衍宗看中,自然大喜,道他若是手腳勤快,入了大能的眼,賞賜些丹藥,修為上說不定能有所進境,壽命延長。
然而修士並不知,童衡做僕役的對象,不是大能,而是個連普通人都不如的廢人。
那之後,童衡收拾了幾件衣服,拿著修士給的兩塊中品靈石,便入了鴻衍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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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迴轉間,童衡已然來到了柵欄門前。
柵欄門前這道禁止不知是誰布下的。
一般禁制只能由設下它的主人或者修為大於其的人打開,但是九曲峰上只有童衡和孟先生兩個人,童衡現在僅為鍊氣期五層修為,莫說打開禁制,就是輕輕觸碰,都會傷至肺腑、半死不活,更別說是連靈力都幾乎使不出來的孟先生了。因此,他們二人只有帶著注入靈力的銘佩才能通過此處。
他曾經猜測,銘佩內的靈力,便是來自設下禁制的人——但是那銘佩是他剛來時,就由管事給予他的,具體出自誰人之手,便不得而知了。
童衡進入柵欄門內,又行了片刻,才走到九曲殿前。
遠遠地,童衡便看到躺在樹下躺椅上的孟亦,他連忙放下手中木桶,疾步走上前,站在一旁輕聲道了句:「孟先生,這裡涼,您若是要睡,還是回屋去吧。」
一般修真者,引氣入體后便不會受涼,若能入定悟道,便可不眠不休,須知,尋常修士閉關后一入定一動不動百十年也是常事。而修為達到築基后便可辟穀,進入辟穀,修士便能初步脫離肉體凡胎,不食人間煙火。等到了金丹以上,便是真正脫了凡胎,身體大有不同。
縱觀修真界,成年後還畏受涼的,恐怕只有孟亦一人了。
童衡靜候一會兒,見孟亦不答,知道他是睡過去了,便輕道:「逾距了。」
而後他走上前彎下了腰,小心翼翼極為珍重地將孟亦抱了起來。孟亦的身子單薄,抱在懷中輕軟,童衡早已該習慣,然此時心跳仍是無端漏了幾拍。
他閉眼自警片刻,便起身將孟亦抱回了離九曲殿稍遠處的幽靜木屋中,這是孟亦平日的休息之處。
他走的緩慢,既是怕吵醒了孟亦,又是因為想讓時間慢一些。
動作輕柔將孟亦放在睡榻上,童衡站著看了一會兒確認他睡的安穩,這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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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時候,孟亦悠悠醒來,見自己躺在室內床榻上,便輕喚了聲:「童衡。」
不過須臾,童衡便出現在了床邊,他微低下頭,應了聲:「先生。」
不必孟亦過多吩咐,童衡就知曉他是腹餓,需要用膳了。
童衡先前便做好了晚膳,而後一直將晚膳熱著,此時便剛好端了上來。
孟亦吃過晚膳,提點了童衡幾句,便再度沉沉睡去。
童衡叫孟亦先生的有原因的,他雖不知道先生的過去,但是十年前初見,只一眼便驚為天人。當時幼小,心裡只道原來這世間還有這等氣度姿容的人,明明看著憊懶,氣息微弱,抬眼間卻總給人高攀不起之感。
後來他發現先生雖然不能修鍊,但是於修行一道頗有見解,且學富五車見多識廣,自他開始引氣入體,先生便給了他幾本秘籍,又指導傳授修行經驗,因此他才能以如此差的資質在這個年紀便進入練氣五層。
自那以後,他便開始叫孟亦,先生。
其實給人做僕役,要做的事並不多,修真人士三五不時便要閉關修鍊,也不會隨意讓他人近身。大部分時候,一個法術便能解決問題,奴僕無非就是接待通傳下來客,每日種種下等靈田而已——須知,中等上等靈田他們這些人都是碰不得的,那都是由正經宗門弟子打理的。
九曲峰上只有他們兩人,倒是十分清凈,無所拘束。靈田自己動手開了無數,換了些種子,各等級的靈田都由他二人親手種植。
和童衡同一批進來的孩童曾同情過他,道他運氣實在不好,竟是去了九曲峰,那住在九曲峰的人不能修鍊,據說身體比常人還不如,童衡去了,莫說討不到半點好處,還白白比其他人多做了許多活計。
孟先生偶爾也會對他說,你為人心細淳厚,本可以受到重用,待在我這九曲峰是受苦了。我這裡既無丹藥,也無靈石,只能傳授你些修鍊的經驗,若是有機會,便調去別處吧。
每當這時,童衡都會搖頭。
他只想待在這九曲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