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女瑤身份暴露,程勿臉色瞬間青青白白。天邊炸雷映著他腦內劈得轟轟的雷聲,他實在全無江湖經驗,他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操作——
他在出村路口救的無辜小姑娘,根本不無辜。
她就是女瑤!
傳說中籠罩在江湖兒女上空的一道濃重陰影!
男女通殺,小兒止哭!
半個山坡的人跪在密林中,林風颯颯,他們在金使的帶領下跪拜教主。金使心肝激動,悄悄抬眼皮打量教主女瑤。教主她已經失蹤半個月了,給出的說法是生了病,需要養病,教中一切事務由聖女負責。金使半個月沒見教主了,他偷偷看,教主女瑤戴著面具,負手而立,身量還是那麼嬌小卻蘊含可怖能量,唇角還是習慣性翹著卻隨時能冷笑,教主她的眼睛還是那麼……女瑤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瞥過來,金使一個凜然!
冷不丁,被人忽視的程勿少俠一個拔地而起,呈大鵠拍翅之勢向包圍圈外逃去。程勿不通武藝,他輕功使半截就半途而廢。且金使明察秋毫,急於在教主面前立功。程少俠一動,金使便騰地躍起,黑鷹一般凜冽撲向程勿。幾乎同時間,程勿剛動,女瑤便迎身而去。她白衣如流雲在半空中劃過,腰間金白色的長帶如華。眾教徒迷離間,見教主、金使、陌生少俠三人已經遭遇。
金使大喝:「縱火犯!就是你!」
他五指屈成爪,扣向程勿。程勿逃勢被止住,他狼狽卻不露怯。少俠臉色蒼白,在金使磅礴的攻擊下,他當即雙掌迎上而守。他全無經驗,毫無章法,與金使連過五招,步步後退。金使冷嗤一聲,將少俠從半空逼到地面上,他五指擒下——
程勿癱跪在地,眼中映著那排山倒海般的手爪殘影,眼見不敵!
一道白影倏忽而至,袍袖一揮,將程勿向後推去三丈。同時她運掌向上,擋住金使揮下的手指。金使慘叫一聲,向後跌去。程勿被那內力向後連拂三丈,女瑤本是救命之舉,誰想程少俠那般倒霉。
「噗通!」
程勿頭磕到了地上的石子上。
他沒被金使拍死,被自己的「救命恩人」救暈過去了。
鮮血淋漓,從程少俠後腦勺滲出。
一眾人深深吸口氣,痴痴地望著暈在血泊中的少俠:……這是何等倒霉催的命運啊。
金使被打倒在地,他才不管那個程勿,他捂著心臟,不可置信抬頭,委屈大吼:「教主!」那個人要逃,他去追,去立功怎麼錯了?教主居然打他!他的一顆忠心如喂狗吃,金使心中憋屈萬分,再吐了兩口血。
女瑤目光掃過一眾人:「誰也不許欺負他,這位……」她不知道程勿名字,含糊掠過,「少俠,是我的……」
眾人目光炯炯:是教主的人?
女瑤眉眼輕眯,語調玩味,玩味中帶抹溫柔:「是我的……寵物。」
……
程勿昏迷好久。
腦後大出血讓他當場暈過去,被欺騙感情后心靈備受打擊讓他傷上加傷。斬教教徒好久沒見教主,教主歸位后,各個山頭的人紛紛來拜。眾人圍著教主女瑤,已經遺忘了程勿。程勿被他們隨意丟去了教主宮殿後寢中,他的傷也沒人理。程勿少俠周身蜷縮,越來越冷。屋外房舍側檐瓦上雪化成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水聲滴滴中,少年安靜地躺在冰冷的宮殿地磚上。他失血過多,凌亂長發覆臉,睫毛濃密。少年睡著,明與暗在他臉上流轉。那露出的半張臉雪白,明秀。過來巡視的隨侍望一眼,感慨教主的這個「寵物」生的真不錯。
一種脆弱的、引人想蹂.躪的美。
程勿眉頭緊蹙,他陷入不安的夢中——
「小勿,人家都說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姨真不放心你。可是你也不能再在程家待下去了,左右都有性命危險,姨寧可放你出去闖蕩……小勿,出去后就不要回頭了。什麼時候武學有成,再回來見姨。」
「你不通江湖事……這樣,姨給你兩本話本看看。江湖,大概跟話本里講的差不多吧。」
「少俠你這聽了兩本話本,就敢出來闖蕩江湖了?你家裡爹娘放心啊?來來來,爺跟你說說江湖上的規矩……嗯,出門在外,你可一定要小心斬教那幫人。斬教教主女瑤,那是殺人不眨眼,沒有人看過這個老妖婆的真容,她就天天戴著面具出來殺人!忒可怕!」
「聽說武功特別高!四大門派的掌門人都不如她!你想想朝劍門的掌門都六十歲了,還打不過那個女羅剎……那女羅剎得多老!這麼老,還男女葷素不忌。少俠你長這麼俏,得小心點!」
「把他關進去!進獻給教主大人!」
……程勿從噩夢中清醒,刷地翻身坐起。他一坐起,後腦勺一陣痛,眼前發黑、身子發冷,讓他喉口一陣噁心。程勿捂著心臟喘息兩次,伸手摸自己的後腦勺。血已經結了痂,不會危及性命了。
程勿抱膝而坐,微微苦笑。
他總是這麼倒霉——
剛出門沒多久就被斬教抓了;
好不容易逃出來,隨手救的人就是惡名昭彰的斬教教主女瑤;
被女瑤從那個誰手裡救下時,他磕到了石頭上暈過去。
程勿鎮定了一下,人一旦倒霉多了如他,命運再大的惡意也能面不改色。他觀察自己被關的地方,帷帳、燈燭、地氈,皆華貴無比。有床、榻、案,像是人住的地方。空間很大,卻沒有人跡。他扶著牆站起,燭火搖曳,從四面撲掠,在這種華貴之下,卻有一種冰涼的、沒有人間煙火氣的冷意。
程勿被冷得打個哆嗦。
他腦中飛快猜這是哪裡,他沿著牆,到處摸、到處敲,尋找出去的路子。他到一面牆前,聽到了模糊的說話聲。心中一喜,程勿蹲下,敲了敲那塊磚。他屏住呼吸將磚從牆上拿下,沒有機關,空了的那塊磚后漏出一道微光——
外面有人!
可以逃出去!
程少俠最近的人生軌跡總在「逃逃逃」,他按捺著心中喜意俯下身,湊到磚透出的光前看。他一眼看到一個女子的側影。那挺拔卻隨意的坐姿,那面具上耀出的銀光、那唇角上的嘲弄笑意……程勿被刺激得血液逆流:又是這個女羅剎!
騙他的女羅剎!
等等……這裡有床有榻,他被關在女羅剎的地方……女羅剎這是要幹什麼?!
女羅剎她正姿態閑然地坐在外頭,聽下屬們回稟教中最近事務。
女瑤坐姿慵懶而瀟洒。她著黑紅色相間的武袍,英姿凜凜卧於長榻間,一腿曲起,手肘搭在膝上。后腰處枕著枕頭,女瑤腰背卻筆直挺拔。身上無女兒家該有的任何飾物,她身子微微前傾,手指轉著長發,銀色面具后的眼眸,無表情地審視著這幫下屬們。
下屬甲:「教主不在的這段時間,我等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就之前那個被教主撞上的正道姦細,聖女大人已經馬不停蹄地前去審問了,相信很快就有結果。至於山下關的人,聖女大人會親自來跟您彙報。」
下屬乙:「今年供奉也如期送上,百姓們祈求聖女下山幫他們祈福,我們也向聖女大人傳了百姓的意思。」
下屬丙:「風調雨順啊教主大人!沒有任何意外啊教主大人!眼下只有一事,是我等心頭之患……」
女瑤思索中,聲調上揚,「嗯」一聲詢問。
下屬們被教主盯著,立時變得激動無比:「那就是教主大人的婚事!」
女瑤:「一切無意外才不正常,我生病這段時間,一點消息都沒傳出?正道沒有反應,」她往後一靠,寒眸眯起,手指一下下、不緊不慢地叩著膝蓋,「這不對吧?」
下屬們:「……」
他們的「催婚」被教主無視了過去。
眾人失落地七嘴八舌討論時,女瑤耳尖一動,她側過頭,聽到了來自內殿的些微聲息。女瑤眸中閃現笑意,轉著長發的手指一頓后,搓了搓。牛頭不對馬嘴,她悠悠然來了一句:「小寵物醒了啊。」
眾人:「?」
女瑤隨手一揮,示意下屬們下去,餘事來日再談。宮殿空下,隨侍們告退,女瑤從榻上起身。她負手在後,悠閑如散步,晃到了自己的後殿寢宮中。一進去,一柄長劍冷光爍爍,直指她脖頸。
寒光照眼,女瑤眼皮不眨。
看長劍后程勿慘白的面孔,驟縮的眼眸。
她笑眯眯:「想殺我?」
程勿臉色冷然,他唇線緊抿,握劍的手毫不顫抖。女瑤不把他的威脅當回事,他心知肚明。這個女子一步步走來,氣場強大。程勿不受她氣場影響,他根本不拿劍對付她,他忽然橫劍在頸。
長劍鋒利,他散下的一綹長發被削下,青黑一尾,盪悠悠飄到地磚上。
女瑤停了步子。她詫異滿滿:「你這是幹什麼?」
程勿:「你抓山下那些人,不就是獻祭么?我絕不委身於你,絕不與你苟且!你若是強迫於我,士可殺不可辱,我不受你的侮辱。與其在你麾下諂媚於你,苟且偷生,我當下便可赴死!」
帷帳飛揚,燭火搖晃。二人直面,女瑤面色漸漸凝重。
她盯著程勿,恍惚了一下,才想起程勿一直都在誤會什麼。
程勿的劍穩穩地搭在他脖頸上,他意志強硬,絕不妥協。
四目相對,心弦綳起。
女瑤忽而低笑:「你似乎有些認知誤會。侮辱你?你把這個叫侮辱?這難道不是……」她突然出手,身法凌厲撲向前,程勿立刻側身欲逃。女瑤手指一彈,他手腕半酸,握劍的手鬆了,劍被女瑤奪去丟在地上。程勿的手腕被女瑤抓住,他反擊兩招,女瑤掐住他脖頸。
掙扎打鬥中,程勿趔趄後退,他被推下,后腰磕在床沿。他腰間一痛,傷上加傷,然而女瑤就在上方,這不算什麼。
女瑤果斷扣住他的十指壓在床上,在程勿瞪大的含怒瞳光中,她神色冷淡,傾身吻上了他的唇。唇齒碰撞的剎那時間,女瑤的後半句話,噙著戲弄的笑意,消失於唇間:「這難道不是……人間至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