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鬼說(八)

18.鬼說(八)

天光漸漸黯淡,快天黑了,朦朧的深藍霧色罩著洛安城,一盞接著一盞豆大的燭光正在逐漸熄滅,直到天徹底的暗下來,洛安城將會伸手不見五指。

杜雲合上了窗子。

圖柏抬眼看他。

「香香和小石頭接二連三出事後,城裡開始鬧鬼了,他們說是香香和小石頭化作厲鬼來報仇了。」杜雲道。

千梵沏了茶,將其中的一杯遞給圖柏,茶里不知放了什麼,一股濃郁的苦順著熱氣氳上圖柏的鼻尖。

他是兔子,吃不了苦,但此時圖柏卻覺得這味讓他莫名安心。

杜雲接著說,「一到天黑,點燈的人家都會聽見凄楚的哭聲,屋子裡地動山搖,大片大片黑色的血泊從地上流出來,血水濺上人身,會出現灼燒的疼痛。」

千梵問,「只出現?」

杜雲搖頭,「不,我去看了,是傷口,很像被毒蟲咬傷了,我問過大夫,說是一種屍毒。不算很嚴重,湯藥可醫,但需卧床半月有餘。」

千梵和圖柏下意識對視,從對方眼中皆看出來了疑惑,圖柏手指摩擦著苦茶的杯緣,低聲道,「這和香香與小石頭有什麼關係?」

杜雲抿了下唇,仰頭將苦茶一口飲下,苦的他整個臉都擰巴起來,「有人說在血泊中看到了兩個小東西,不止是一家人,許多受傷的百姓都說看到了,甚至裡面有人根本不認識他們,但聽他描述的模樣,不會有錯。小石頭的爹娘為了見到孩子,徹夜點燈,屋中陰嚎痛哭不止,鄰人聽見屋中異響,卻不敢進入,直到燭火燃滅,闖進時,夫妻二人渾身灼傷,深重屍毒,至今還在用藥。所以我下令,一旦天黑,所有人不得點燈。」

他盯著圖柏,問,「老圖,世上有鬼嗎?」

世上有鬼嗎,就和世上有妖嗎一樣,凡人總是在不停追問這些,他們詢問可否有妖是尋求對妖術和不解之謎的回答,詢問可否有鬼是對死亡的恐懼,對未盡之事之人的痛恨、遺憾和追思。

世上有妖,他面前坐著的就是兔子妖,那世上自然也有鬼,只不過鬼對於妖和人都是另一種詭譎怪異、冥茫詭秘、難以捉摸的世界。

圖柏是個尋常的妖,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也沒有話本里所說的通天遁地的本領,只是本分的混在凡人中蹭吃蹭喝,做些讓自己舒坦的事。

他先前沒和鬼怪打過交道,即便是遇見,也說不定會躲著走,掛著『鬼不犯兔,兔不犯鬼』為兔處世的招牌,所以此時,縱然他從杜雲的目光中看出他想問的不僅是有鬼沒鬼這麼簡單的問題,卻也給不了他想要的回答。

見那副總是笑嘻嘻的臉上染上惘然落寞和失魂落魄,千梵心中泛起異樣,手指摩擦著溫潤的佛珠,說,「天快黑了。」他看向杜雲,「神鬼之道,貧僧接觸不多,但如今若無法,大人可願同貧僧一試?」

圖柏驚訝,這人怎麼連這些也會?

他聲音還帶著沙啞,「別勉強自己。」

千梵頷首。

「禪師想如何試?」杜雲說,「我和圖柏一定會竭力配合您。」

屋外的天空已是一片墨色,千梵環顧屋中影影憧憧,手中一翻,纏在修長腕上的紅檀木佛珠被取了下來,他一顆一顆去掉佛珠,猛地轉身,袖袍紛飛,佛珠穿破風聲,射入了屋中的天干地支五行方位處。

千梵帶人站在陣外,低眉斂目雙手合十,沉聲說,「大人,點燈。」

屋裡的燈具被杜雲全部拿了出去,他聽罷忙從隔壁取了回來,抱著一大兜蠟燭油盞,咽了咽口水,「禪師,這樣行嗎?」

杜雲行事問心無愧,但絲毫不影響他怕鬼。他見千梵沉靜自若,回頭看圖柏,那人也是默不作聲,只好拚命咽下口水,扯了兩床布單要二人都裹住,「行,你們要試,我就跟你們試,但屍毒我親眼所見,不容小覷,用布單捂住臉,別被黑血濺上。」

圖柏拿過布單,站在千梵身旁抖開,隨時準備抵擋飛濺的血水,「小心點。」

千梵嗯了一聲。

洛安城裡萬家燈火彷彿有默契般同時熄滅,黑暗剎那間鋪天蓋地而來,悄靜無人的街道上躥出幽幽嗚嗚的夜風。

一團烏雲飄來,遮住星月。

昏暗的屋子裡傳出『嗒嗒嗒嗒嗒』碰撞的聲音。

圖柏,「閉嘴。」

杜雲牙關打顫,「我控制不了。」

圖柏,「我幫你敲碎?」

杜雲,「那你以後喂我吃一輩子的東西。」

圖柏心想餓死你,想反駁他,感覺手背被輕碰了一下,自覺閉上了嘴。

對於他這麼聽話,千梵在黑暗中勾了勾唇,轉動手裡的火摺子,走到符陣內將一盞紅燭點亮。

豆大的火光騰的亮了起來,屋子裡桌椅板凳都靜悄悄的,什麼都沒出現,也什麼都沒發生,唯有蠟燭發出簌簌的燃燒聲。

過了一會兒,杜雲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圖柏凝視著與他錯了半步站在前面的僧人,忽明忽暗的燭影將千梵的側臉勾勒的稜角分明,他的神情堅定專註,漆黑的眼睛里浮著幽幽燭火,有種格外的深邃和沉穩。

他想起白日里的擁抱,喉中發苦,眸子黯淡的垂了下來,目光觸及地面,愣了一下。

自他的腳尖無聲無息冒出大沽大沽黑紅的血水,圖柏正欲蹲下細看,忽然覺得眼前發暈,地面好像猛地翻了一下,緊接著,屋中莫名颳起刺骨的寒風,風中夾雜著難以言喻的血腥味。

「啊啊啊。」

圖柏被猛地拽了一下,杜雲邊叫邊死死扒住他,將他往門口拉,「血啊,地上都是血!」

圖柏抬頭,屋中不知何時已被黑血鋪地,桌子椅子浸泡在粘稠的血水裡,屋中陰風大作,而桌上那盞豆大的燭火卻靜靜燃燒,火苗連一絲都沒晃動。

「千梵。」圖柏話音剛落,一枚佛珠沖著燭光射去,在碰上燭火的剎那,一聲凄厲的叫喊從滿地黑血中炸了開來。

像是平靜的湖面被驟然投入巨石,血水『噗噗噗』四濺起來,剛開始還只是漣漪,而後,血中劇烈翻滾,不足兩指的血水竟剎那間濺三尺多高的血牆朝他們逼近。

杜雲用布單將腦袋裹得嚴嚴實實,叫道,「別被血碰到,快熄滅蠟燭!」

血牆推至眼前,像是張開血盆大口要將他們吞下,就在血水衝上身前時,一股勁風撲了過去,風中夾雜著清淡的檀香將血牆拍了回去,千梵收起掌風低聲道,「看。」

圖柏定睛望去,只見粘稠的血牆外隱隱約約露出個影子,那影子模躲在牆后,不高,大約只到圖柏腿邊,他看著,心裡一沉。

地上的黑血咕嘟咕嘟更加厲害的湧出,血牆沒佔到便宜,發出凄厲的嚎叫,本已平靜的屋中猛地搖晃起來。

杜雲被晃得朝血泊中跌去,嚇得眼珠都要瞪出來了,圖柏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臂,剛碰上,杜雲就像猴子一般躥上圖柏後背,雙腿緊緊夾住他的腰,大叫道,「啊啊啊我要掉下去了。」

四周晃動的更加劇烈,腳下的空地被流淌的血水逐漸淹沒,能站的地方更加少了。

就在這時,從血水中忽然探出一隻枯瘦猙獰的鬼手,手上白骨森森,掛著沒有腐爛完的爛肉,張成爪狀兇悍朝千梵抓去。

「小心。」圖柏欲空手去斬,被一股柔風推開,千梵將他拉到自己身前,回掌向鬼手抽去,手裡穿佛珠用的紅結繩化作一隻極細的劍在風中發出『錚』的一聲,繩尾倏卷纏上鬼手,千梵用力一扯,想將那隻手連帶著血牆外的鬼影拽出來,卻不料,那隻手卻化成一團黑霧消失了。

「在你身後!」圖柏拎起泡在血水裡的椅子飛了過去,椅子穿手而過,撞散在了另一面壁上。

千梵盯著血牆外的影子,雙手合十,低聲默念。

古奧晦澀的經文從他分明的唇瓣傾瀉,被射入牆壁用佛珠撐起的的天干地支符陣隨著他的聲音竟浮出金色的脈絡,脈絡發出柔和的金光,光暈所照的地方,清晰能看到地上的黑血正飛快退了回去。

杜雲叫,「有用了!」激動的從圖柏身上爬下來,剛一落到地上,就覺得腳腕一疼,低頭看去,還沒來得及消退的黑血中出現無數雙白慘慘的枯手箍住了他。

紅結繩凌空一甩,斬去他腳腕上的枯手,杜雲慘叫一聲,離的老遠竟也能躥到圖柏身上,「快點吹滅蠟燭啊。」

圖柏無語的抱著他,用隨手可撿的東西砸腳邊的枯手,「千梵,抓住血牆后的影子,不用擔心我們……草,老杜你沉死了。」

千梵微微頷首,腳尖在黑血還未蔓延上的牆壁一點,手裡的紅結繩像離弦的箭沖向血牆,沒入血水裡時,屋中的凄嚎聲拔高了三個調。紅結繩好像纏住了什麼,綳的緊緊的,屋中的符陣也隨即氳出金光,將血牆後面的東西困住了。

他收緊繩子猛地用力,凄厲聲刺的的人耳膜發疼,就在他開始往回收繩結時,血牆咕嘟咕嘟衝上房梁,原本模糊的影子也漲了起來,漲成龐然大物挾著大量黑血,像海上升起的浪潮,有意要將千梵淹沒在血水中。

若按照杜雲所說,被血水濺上會猶如灼燒之疼,那被淹進去,恐怕疼痛不比葬身火海來的輕。圖柏瞳仁一縮,丟下杜雲,扯過他手裡的布單在血水撲下時奔了過去。

千梵接住他,將他按在懷裡,剛把布單披在二人身上,就感覺一股濃烈的腥味漫了過來,布外稀里嘩啦猶如下了大雨,千梵護住圖柏的頭,單膝跪在布匹下,咬破手指在上面迅速畫了什麼,他低低念了一句,「收」,布單忽然朝外捲起,與符陣流轉的金光同時回縮,將噼里啪啦的血水盡數收進了單子中。

黑血收盡,後面的影子藏不住了,凄厲吼了一聲捲起陰冷的風,圖柏看見那隻枯瘦掛著腐肉的鬼手又伸了過來,更加兇悍猙獰,動作不得章法,不等他二人有所動作,又一隻手從霧中探出了攥住了那隻鬼手的手指,圖柏出聲道,「香香。」

攥住鬼手的手小小的,皮膚呈死人般的灰白,小手抓住枯手,將它拉回了黑霧中,隨即,霧氣漸漸散去,陰嚎也停了下來,靜靜佇立在桌上的蠟燭已滿是蠟淚,就在剛剛熄滅了。

外面傳來雞啼聲,已是黎明前夕了。

屋子裡被黑血浸過的地方濕漉漉的,千梵摸了一下,很冰涼,不是血,他推開窗戶,一股清涼的風吹了進來,吹散些屋中腥濕味道,轉頭望著還抱成一團的兩個人,好脾氣道,「大人,貧僧接您下來?」

杜雲兩隻腿夾著圖柏的腰,跟只熊一樣掛在他身前,聞言,往地上看了一眼,這才不情不願笨拙的跳下來,道,「哈哈哈哈,走了啊,也就,也就這樣嘛。」

圖柏揉著酸疼的手腕啐道,「死胖子,杜云云。」

千梵在他走來時伸出手,圖柏愣了下,「做甚麼?」說完,手就被拉了過去,修長的手指均勻有力的幫他按揉推順經脈。

圖柏望著他,眉眼彎了一下。

杜雲湊過去看了兩眼,「禪師好手法,本官手也酸,也要揉揉。」

千梵突然道,「大人不如看看布中有何物?」

杜雲哦了一聲,低頭去看,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了過去,蹲在地上開始檢查剛剛千梵用這塊床單和符咒裹住的到底是什麼,忘了他剛剛還等揉手的請求。

窗檯邊,圖柏欺身靠近千梵,低聲說,「不想給他揉啊。」

千梵全神貫注盯著他發紅的手腕,嗯了下,感覺耳旁的呼吸聲,一抬眼,看見青年似笑非笑的目光,耳朵頓時燒了起來,面上一片通紅,別開眼,唇瓣抿了下,小聲說,「貧僧沒有。」

圖柏咧了咧嘴,「好,你說沒有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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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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