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相思毒(十六)

42.相思毒(十六)

渾身的劇痛還沒從僵硬的四肢傳入大腦,一陣恍然如夢的心悸和驚恐就先席捲上圖柏的心肺,勒的他險些沒喘過氣來。

他動了一下,試圖睜開眼,一剎那強烈的眩暈讓他幾乎要吐出來,走馬觀花的片段浮光掠影般在他眼前飛馳。

往往,他開始回憶回去時,就是頭疼病複發的時候。

——將來我生個閨女,就教她跟別人打架,教她騎在瘋狗咬這畜生的耳朵。

——你是個崽,還生不了。

——我以後會長大的。等長大了,我可以去很遠的地方,撿更多的東西,唔,田地里的胡蘿蔔也偷給你吃,他們再也抓不住我,我能跑的很快。長大以後我就可以生了。

圖柏直起前肢,用不大靈便的爪子幫她包紮身上被人抽出來的傷口,趴在綻開的血肉旁,湊過圓圓的眼睛舔掉傷口的污漬,長長的耳朵隨著它低頭垂在她細瘦的胳膊上。

她伸手捏住它的耳朵,「等我生了閨女,你也生一窩兔子給她玩。」

圖柏用三瓣小嘴嗪住繃帶打好了結,甩動柔韌的耳朵打她一下,「你自己生不出來,要有人喜歡才行。」

那小孩仰頭大笑,向後倒在乾燥的稻草剁上,「什麼叫喜歡,是要睡在一起,你這隻傻兔子,下回我帶你去青樓看看。」

圖柏那時候還是只純情小兔嘰,還沒煉到出口就耍流氓的程度,被她猝不及防的嘲笑,後肢用力跳到她身上,「嘿,我知道,但你、你怎麼偷看他們……」

「青樓後面的那條後街,有錢的大爺喝醉之後趴在那裡睡覺,我從他們身上扒過錢。」小孩壓低聲音沖它得意洋洋的笑,拍拍胸口,「上次你吃的胡蘿蔔就是我拿錢去菜市買的,個個都肥碩水靈。他們把菜地看的太嚴了,不然我鑽進去偷,就不用買了。」

圖柏蹲在草垛上,舔爪子,把耳朵折下來搭理上面的絨毛,說,其實它並不是非吃胡蘿蔔不可,荒地里的野草爛果子,剩飯剩菜都吃的。

她倒進稻草堆中,臉埋在草桿兒里,把圖柏揉進懷裡揣著,「我想對你好……」

圖柏低頭看她逐漸抽長的身體,瘦削的下巴,細瘦的手臂上因為打架搶食被人抽打的傷疤,他小心翼翼用爪子碰了碰,深深凝望著她,時光定格在圖柏身上,周圍的一切卻飛快變幻,他陷在回憶里,回憶卻將自顧自的快進。

凝望的小孩飛快的抽高長大,腦袋上頂著亂糟糟的頭髮,襤褸的衣衫開始遮不住她的小腿、手臂,纖細的脖頸,她把三四隻小麻袋縫縫補補編成了大|麻袋套在身上,瞪人的時候惡狠狠的,一笑就往草堆里躺。

過去的片段如潮水般灌進圖柏的腦中,他頭疼欲裂,眼前金光亂閃,下意識抱緊腦袋,失魂落魄的喃喃,「如果有人會對你好,把我吃了也無妨。」

呢喃聲漸漸在意識里遠去,微弱的氣息在他耳旁愈來愈淺,圖柏眼前一陣眩暈,稍縱即逝的片段不斷來回閃現,他伸手去抓,卻抓住了猩紅的一幕,跌進回憶的漩渦里,一爪摸到了粘稠的血。

一隻渾身雪白的兔子張嘴大叫,發出一聲凄厲的啾——

你救我做甚麼,你救我幹嘛啊,我是只畜生,你傻不傻啊!

撕心裂肺的疼灌進他的四肢百骸,圖柏痛的渾身痙攣,猛地一掙扎,睜開了眼。

瞳孔碰上陽光,急驟回縮。

「噩夢?」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男人蹲下來低頭玩味看著他,「這些年你沒忘了她吧?」

圖柏撐起身子,掃了一眼四周,這是他們滾落的山谷,山頂的陽光從枝幹交錯縱橫中闌珊零星照下來,地上泥土潮濕發腥。

秦初新靠在他身旁,髮髻散亂,緊閉雙目,圖柏看了看,沒發現她身上明顯傷痕,暗自鬆了口氣,抬起眼,劍眉斜斜橫插鬢角,眼裡迸射冷冽的寒光,「季同,你竟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季同彎起唇,目光帶著詭異的光,「我不僅是出現,還在一直尋找你。」他將身體湊的更近,聲音因為某種興奮而喑啞,「現在我找到你了,終於可以——」

圖柏突然出手箍住了他的脖子,手指呈鷹爪狀,青筋和骨骼咯吱作響,單手將自己撐起來。

被掐住喉嚨的男人痴迷的望著他,發出竭力呼吸的嗬嗬聲,「…可以再見到…」

圖柏眼底迅速爬上一層紅光,像紅眼的那種兔子,裡面瀰漫著深淵似的血海,他慢慢收力,手骨下的人垂死掙扎,手指扣住他的手背,圖柏沉沉看著他,錐心泣血般的仇恨從骨髓深處萌芽。

剛冒出一點端倪,就被腦中恍然響起的聲音連根拔起。

——別憎恨著他,你得好好活。

圖柏露出扭曲的笑容,猛地將季同扔了出去,摔在身後的老樹上,掉進一片乾枯萎敗的落葉里。

身後傳來一陣痴狂的大笑。

圖柏咬緊牙關,失力的站了一會兒,彎腰抱起秦初新,起身離開。

沒走幾步,便被一陣惡風拍在了后心上,他渾身一顫,悶聲吐出口鮮血,沒站穩跪倒地上,懷裡秦初新摔了一下,幽幽轉醒。

「你不敢殺我。」

圖柏沒說話,彎腰抱起秦初新。

「圖公子,他是?」

圖柏垂眼看她,忍著胸口的劇痛,「一個活膩的老男人,我們要立刻回去,杜…」

一道風刃驟然抽在他肩頭,從肩頭到后腰,火辣辣的疼痛瞬間蔓開。

秦初新嚇了一跳,「圖公子!」

圖柏站住,額角青筋暴跳,他閉了閉眼,伸手將她的眼遮住,全然不顧身後的挑釁,下定決心似的要把後面的動靜當做放屁,生抗著內傷外疼,擦乾唇角的血漬,踩著枯葉邁出一步,血珠從他肩頭滾落滴在腥濕的泥土上。

山谷中傳來野狼嗥嚎聲,一片林鳥受驚飛上天空。

他抬頭疑惑看了眼,埋頭繼續走。

秦初新伏在他懷裡,微微轉過頭,越過他肩頭往後看去,就見那個灰袍怪異的男子不知從何處抽出了一把薄薄的劍,劍刃被偶然跌落的陽光一照,一道雪白的銀光閃進秦初新的眼裡,她呼吸頓時停了下來,驚慌去推他的肩膀,「快躲!!!」

季同唇角帶笑,持劍的手腕上紅繩小骨撞在劍刃上,發出輕輕的『咚咚』聲,劍尖穿過斑斕的陽光直直逼向圖柏的后心。

劍刃帶起的風佛開圖柏的頭髮,他一動不動,態度決絕,瘦削的下頜綳起一條銳利冷硬的線條,鮮血還凝固在唇角,肝腸寸斷般答應著記憶中不斷重複的話——我不恨他,也不殺他,我好好活。

破風聲撕開回憶,從現實中率先向他探出了鋒利的劍尖,就在刺穿肌理劃開血肉的剎那,一道殷紅的線極速飛了過來,撞在銀白的劍刃上,發出一聲清越冷冽的金石之聲。

圖柏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青色身影瞬間和季同廝殺起來。

一粒殷紅的佛珠貫穿季同的大腿,黑色的血水飛濺,傷口竟隱隱有些發腐,季同臉色灰白,狼狽躲閃。若非圖柏遭他暗算和有心相讓,這人怕是連他的衣角都碰不著,更別說此時面對殺氣重重的千梵。

怕此人折在他手中,圖柏連忙放下秦初新,二話不說衝進他們之間,擋在季同身前,望著對面的僧人。

千梵冷著臉,手中的紅線如血一般,「讓開。」

圖柏沒動,對身後人道,「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季同大腿上鮮血直流,身子也佝僂下來,劍尖插進地里,彎腰撐著劍艱難的喘氣,腕上的骨頭掛飾隨著他的起伏碰撞在劍柄上。

圖柏面無表情掃過,眼裡狠狠一痛,喉間湧上一口腥甜的血,他閉了閉眼,強行咽了下去,在身後人連滾帶爬離開后,扯起笑容,「欸,我一想你,你就來了。」

「為何不還手?」千梵眼底發暗。

圖柏不想回答,背上的傷疼的他站不住,就近斜倚到一棵樹上,額上一層冷汗,蒼白著臉,還一直笑,艱難抬起手,「過來,讓我抱抱你。」

三丈之遠的地方,千梵站著沒動,面上一層寒霜,「為何不躲?」

圖柏漠然。

「為何不讓我殺了他!!!」千梵突然大聲道,「你為何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圖柏猛地抬起頭,一滴冷汗從額頭滾進他的眼裡,漆黑的眼裡頓時一片痛色,近乎無色的嘴唇顫了顫,想說什麼,卻沒發出聲音,一陣疼痛難忍的心悸襲上胸口,逼得他張嘴噴出一口鮮血,雙腿一軟,再也站不住,直勾勾往地上摔去。

所有的苛責不解煩躁頃刻之間化為烏有,千梵魂飛魄散接住圖柏,感覺到手心發濕,低頭看見圖柏被血水濕透的後背,一時間五雷轟頂,嚇得遍體生寒。

圖柏將額頭靠在他肩頭,側過頭用毫無血色的嘴唇親了親千梵的脖頸,低聲說,「我想你只為我一個人破戒。」

千梵心慌的要命,手按住他的後腦,「別說了,別說了。」

身上疼的要死,圖柏緩緩喘氣,啞聲笑道,「我沒事,你別怕啊,寶貝兒。」

「……」

若不是冷汗腳軟臉色蒼白身後一道猙獰的血口子,還真看不出圖哥哥哪裡『有事』。

千梵想脫了外衫給他傷口止血,圖柏沉甸甸抱著他,不肯動彈,他不敢硬推開,只好竭盡全力放柔聲音,「施主,起來。」

圖柏失血過多,眼前發黑,微閉著眼,輕輕搖搖頭,「……你叫我一聲阿圖。」

千梵抿了抿唇,紅著臉貼在他耳旁輕聲道,「阿圖,起來,我給你包紮傷口。」

圖柏閉著眼莞爾一笑,呼出來的氣息滾燙嚇人,喃喃道,「不起……我沒答應你。」

千梵,「……」

說話聲愈來愈淺,圖柏終於扛不住,在他懷裡昏睡過去,陷入昏迷的前一刻,還又疼又賤說,「你再叫一聲圖哥哥,我就告訴……」

秦初新站在不遠處,慌張驚嚇的看著他倆。

將人放到自己腿上趴著,千梵脫了外衫,坐在地上,撕下一塊乾淨的裡衣為他擦拭後背血肉模糊的傷口。

風刃抽裂他后脊衣裳,從肩頭到后腰都赤|裸一片,千梵頓了下,從身上摸出一枚信號筒,轉頭道,「秦施主,我的人也在谷中,請施主不要慌張,可否到林子邊緣替貧僧放出信號?」

秦初新走過去接住東西,猶豫說,「禪師,圖捕快傷的嚴重嗎?」

千梵將外衫鬆鬆披在圖柏裸|露的肌膚上,擋住她的視線,「有貧僧在,他不會出事。」

秦初新在洛安待過一段時日,也聽過山月的傳說,聽他這麼說,將不安的心揣回去了些,點點頭,提起裙子走出了千梵的視線。

山谷中林木交錯,陽光斑斕,四下寂靜無人,唯有穿過山谷的風佛著長青樹的葉子,發出細微的沙沙作響。

千梵低下頭,手指摩擦過圖柏的臉頰,將他的衣袍全部腿至腰下,感受著他緊實熾熱的肌膚正緊緊貼著自己的大腿,千梵深吸一口氣,默念經懺,把手貼在他血肉崩裂的傷口處。

一股溫暖的氣息從他的手心氳出,朦朧紗般落在皮開肉綻的地方。

他的手掌遊走之地,傷口肉眼可見的止住了血,撕裂的肌理伸出神經末梢靜靜勾纏癒合。

修長的手從赤|裸的肩頭走到肌肉勻稱線條流暢的後背,然後是勁瘦結實的腰,凹陷的腰眼。

疼痛減少,腿上趴著的人漸漸舒緩了緊蹙的眉頭,臉上有了一點點血色,這個人大概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一旦不再疼痛,立刻就原形畢露,舒服的用腦袋蹭了蹭千梵的大腿,輕輕哼了一聲。

千梵被他蹭了不該蹭的地方,身子一僵,正要摒棄雜念,繼續調動靈力為他療傷,忽然,他的手心一癢。

驚訝去看,正好看到圖哥哥那引以為傲的窄腰向下兩寸,股間向上半寸的地方開出了一團柔軟圓潤雪白還一顫一顫的毛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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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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