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一
二十一
樂正潁又仔細地問了一遍,鍾離朔便將她是如何誤入不可知,如何換了衣物,又如何遇到大司命挑著說了。中間省下遇到皇后的事情不提,就算是交代完了。
樂正潁見她沒事,放下心來,這才帶著人回家。
正月初八過後,官員們結束了休沐,又要上任了。源州城大街小巷的商鋪陸續地開門做起了買賣,年味也隨著越來越繁雜的事務沖得七七八八。
崔健乃是中州刺史,按理說初九他便應該啟程,回到中州處理公務。只今年乃是他母親的七十大壽,陛下開恩,允他在帝都留到元宵之後才啟程。也因此,在往年兵部給中州撥調武器的時候,崔健難得有空地來到源州城外重兵把守的武庫,看著兵部的官員給中州的參將清點裝備。
在前朝楚國,每一州都有著自己的武庫。自前朝多次叛亂后,今朝的陛下便將武器統一收攏,分在瀾州,寧州,源州三州保管。
也因此,掌管武庫的兵部一躍成為各部重中之重。
這一次給中州清點軍備的恰好是兵部侍郎樂正潁,她正忙碌著分配著軍備,見到崔健出現在森嚴空曠的武器庫中,笑著調侃:「怎麼刺史大人還親自來了,難不成還怕我兵部剋扣大人的軍備?」
崔健笑眯眯地打量著層層疊起的武器箱子,說道:「兵部還不至於剋扣我的軍備,我只怕大人以次充好了。」
樂正潁瞥了他一眼,朝著崔健說道:「中州年年太平,我倒是想拿次的給大人呢,可是戶部去年有錢,撥了一大批款子,陛下讓兵部底下的工廠打造了一批軍備送往瀾州。你中州撿了個大便宜,在其他州之前先申請了,陛下便將瀾州剩下的裝備給你們了。」
「諾,不信打開看看,全是新的,怎麼以次充好了?」樂正潁看向一旁累得整整齊齊的軍備,一臉驕傲。
崔健聞言,抬手打開了一箱刀具,霜白的利刃反射著嗜血的光芒。崔健望著長刀的血槽,只覺得渾身一凜。他不禁伸手,取出一柄,指尖輕擊利刃,便發出清脆的刀鳴。
「這是寧州的軍工新制的長刀,怎麼樣,試試可好使?」
「是把好刀。」崔健說道,他把玩著手中的長刀,又問道,「出了新的刀,還有其他新制的東西嗎?」
「當然有。」樂正潁點點頭,朝著東邊角落那一摞箱子指去,說道:「他們還研製了一批鎖子甲,環環相扣,刀槍不入,你可以拿這長刀過去試一下。」
崔健一聽來了興趣,寧州軍工廠研製出來的東西,通常在運往各地的時候才會有一份名單。為了保護軍機,就連朝中大臣都不曉得最新出的武器裝備都有什麼。只有用到戰場上時,那些裝備才有自己的名字。
崔健提著長刀,來到了角落的箱子旁邊,開了鎖之後,便興緻沖沖地拿出一件鎧甲,只一看便大失所望道:「樂正大人,這就是你說的鎖子甲?這寧州軍工制來制去不還是這種虎頭甲。」
「哪裡一樣了鎖子甲和虎頭甲差遠了。鎖子甲從頭連著身軀,就連頸部都能保護,這可不是虎頭甲能做到的。」樂正潁搖搖頭,說得一派輕鬆。
可是提著長刀的崔健卻皺起了眉頭,他望著這滿箱的虎頭甲,扭頭對著樂正潁沉聲說道:「樂正大人,我想你需要過來一趟了。」
當日下午,原本就戒備森嚴的軍備庫又加了一層重兵。女皇從宮中趕到遠郊時,已然是日落時分。
昏暗的光線下,禤景宸望著在燈火里閃爍著奪目光芒,十分鮮亮卻過時的軍備,擰起眉頭,冷聲說道:「查!著令瀾州刺史查看運送到瀾州的軍備,是否如初。朕想知道,朕的武器,到底去了哪裡。」
誰也沒想到,新年剛開始,朝中便發生了這般大事。次日,當兵部侍郎樂正潁在朝堂上陳述了昨日的見聞,朝中一片嘩然。
「陛下,寧州新做好的武器,是入冬之時入庫的。時值前兵部尚書常自在大人告老歸寧之際,恰是臣打理兵部事務之時。無論如何,臣都難辭其咎,萬望陛下能給臣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待到臣將此事查明,臣會請辭,並永不入朝。」
先將罪責抗下的樂正穎以退為進,得到了女皇的諒解。已經在早朝前便做好對策的禤景宸,在樂正穎說完這句話之後,言道:「著令樞密院平安長公主與兵部侍郎樂正穎,戶部侍郎徐仁青,查源州武庫武器調換一案,還望眾卿不要讓朕失望。」
那些被調換的武器上面,每一柄都有各州的字樣。瀾州,中州,雲州,可是更多的卻是宛州。它們都出自楚朝的軍工,乃是自刺帝時期便保存下來的軍備。
可就算是刺帝時期的良好軍備,常年累月下來,大多不如如今寧州新制的裝備。
那一批新的軍備去了哪裡?
這一批刺帝時期的軍備又從哪裡而來?
分明在慶國開國不久之後,女皇便將大量閑置的軍備收了起來,難不成還有遺漏的嗎?
而更多的人心裡想的卻是,若是擁有這批裝備的人心懷不臣之心,這天下又要開始生靈塗炭了嗎?
朝廷人心惶惶,而坐在高位上的那位女皇仍舊不動如山。她不慌不忙地處理著政務,待瀾州刺史傳來瀾州有三分之一的軍備被置換了之後,女皇便下了密令,將原本剩下給中州的軍備秘密調撥瀾州。明裡卻下旨,讓被置換的武器照舊使用,還著令戶部給寧州撥款繼續打造新軍備。
她密令中州刺史加強兩江巡邏,命瀾州監視好北方蠻族的動靜,以防北方會亂。但凡涉及到軍備之事,必有大亂。可是無論亂什麼,女皇都希望能止於瀾州邊疆。
她希望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至於其他的,都排在了後面。
相對於女皇的淡然若之,大局在握,臣子們都有些惶惶不安,故而近日朝堂情形十分緊張。分明又快到元宵得以休沐的日子,卻沒有多少人能覺得開心起來。
唯一能開心的,大概數終於等到人的雲中王鍾離幕了。
自知曉長姐被人謀害的那一日起,他便盼望著能有證據為長姐主持公道。因此,在小醫工和小侍衛來到源州城的那一刻,他便迫不及待地將人領到禤景宸面前,好讓禤景宸儘快著人下手查明真相。
端坐在朝暉殿上禤景宸,仔細地端詳著掌中昭帝的密旨,她望著對方熟悉的中正小楷,喉間幾番滾動,這才將目光落在了垂首站在案前的小醫官和小侍衛身上。
小醫官名叫杜仲,小侍衛名叫凌霄,他倆青梅竹馬,相依為命。都在宮中當差,且都是無關緊要地職位。
禤景宸看著眼前兩個平凡的清秀少年,開口問道:「杜仲是嘛?你是怎麼知道陛下……陛下被人下了蠱的?」
名叫杜仲的醫工高大健壯,此刻望著女皇,將他與昭帝僅有幾次的會面一一交代:「元和三年入夏時節,陛下頻繁吐血,僅召了草民當時的太醫院老先生莊子禮大人秘密看診,草民當時是庄先生的醫童,便有幸跟著。某次看診,草民發現陛下的手腕有浮動的血脈,狀似活物。草民幼時居於南疆,隨家父見識過南疆蠱毒,知道許多蠱毒將發時大同小異的癥狀。」
「幾次之後,草民便懷疑陛下已然中蠱。草民曾與莊子禮大人好幾次提過此事,卻被庄大人一口否決,說陛下只是腸胃不適導致嘔血。許是幾日不愈,陛下漸漸不用庄大人的葯。而草民惶恐,許是太過憂慮,某一日便被陛下單獨召見了。」
「陛下……陛下……詢問草民如此憂愁所為何事,草民便將猜疑一一說出。誰曾想陛下竟信了臣,將病情自述一遍,還允了草民將嘔出來的血拿去培育,果真在三日後養出了蠱來。」
「只不知具體是哪一類蠱,草民只得私下裡給陛下配了大多數能針對蠱毒的藥物,而要想具體的蠱毒還要到南疆一趟。」
「草民便向陛下要了密旨,到南疆去了。」
杜仲想了想,又說:「當時陛下問我,家中可還有親近之人,我便提了凌霄。陛下想了想,又下了道密旨,讓凌霄與我一同前去南疆。末了還說,到了南疆配了葯再回來吧。」
「我與陛下說一月之前必回了,還給陛下配足了一月的葯。陛下還囑咐我,若是一個月還配不好葯,就讓我們留在南疆了。陛下說若是我們回來,會被人殺掉滅口的。」
「凌霄與草民說這是件要命的事,我們本應該尊著陛下的意思保全自己的。但是陛下是個好人,您作為她妻子問起這件事,我想就算會沒命我還是會告訴您的。」
「陛下是個好人,我要是能早點配上解藥就好了。」高大英俊的少年,卻有著孩子一般的心性。
禤景宸僅從對方那幾句話里,便知道這個少年在昭帝眼裡是怎樣一個人。大概是一個善良又可愛的孩子,或許還是個醫痴也說不定。
也因此,同樣善良的昭帝,才會希望他們安穩地留在南疆。
若是她死了,秘密就永遠成為秘密,再也沒有人會受到傷害了。只是要她死的話,如果如願了,會不會就收手了?
禤景宸太了解那個骨子裡善良又坦蕩的人,就如鍾離朔相信她能安然無恙取回天下一樣。
可是這個傻子,怎麼能夠以為自己的死亡應該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呢?
分明是天下之主了,臨死了還跟個孩子一樣天真。更可恨的是,明明說好了要彼此信任坦誠相待,為何連活不下去了都不願告訴她。
禤景宸看著殿下純真的少年醫工,想著那張蒼白的容顏,心疼得揪緊,幾乎要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