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五十九

60.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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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在船艙里悶了好幾日的鐘離朔披著銀狐大氅走出了甲板,看著船上正在來回搬運家什的工人,攏著袖子,呼出了一口寒冷的白氣。

正從船艙里走出來的鎮北侯,看著少年單薄的身影,咳嗽了一聲,喚道:「阿溯,還留在船上做什麼,你娘親都先行了,還不快點跟上?」

話語聽著有些嚴厲,但卻仍舊透著一股慈愛。鎮北侯不過是怕海面風大,樂正溯這副打娘胎出來時便先天不足的身體受不住,著涼生病罷了。敏感地察覺到這一點的鐘離朔溫和地笑笑,點點頭應了一聲好,趕緊轉了腳步,快步朝前頭的母親走去。

眼見著妻兒皆已下船的鎮北侯,趕忙跟了上去。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登上了台階,總算是走出了渡口。

青衣護衛們挎著刀,走在前頭,將擁擠的人潮排在兩側,隱約形成了一條通暢無比的道路。還未走出人群,便看到一位身穿杏衫,披著大氅的年輕女子率著幾個護衛迎了上來。

「母親。」那女子喚了一句,鍾離朔眼尖的發現自己身旁的樂正夫人一下變了神色,那原本溫柔從容的眼眸,盈滿了淚光。

年輕的女子疾步而來,猛地被樂正夫人抓住了雙手,激動地喚了一句:「潁兒……」

樂正潁握緊了母親的雙手,哽咽了好一會才鬆開。雙手併攏交疊,拱手推出,彎腰做了一個長揖,方道:「不孝女潁,見過母親。一路舟車勞頓,您辛苦了。」

樂正夫人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臂,雙目含淚,輕柔說道:「潁兒……」

三年未見的母女乍一相逢,便似有千言萬語要訴說。身旁被忽略了的鎮北侯見著她們母女二人含淚相見的場面,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道:「都是兵部侍郎了,見著母親還跟小時候一般,總愛哭。」

他這般包含被忽視的心酸發言,很快引得樂正母女破涕為笑。樂正潁忍住了眼淚,這才收了手,朝著父親行了一禮,道:「見過父親。一路南來,可是安穩?」

「甚好甚好。」眼見女兒總算看著自己的鎮北侯,滿意地點點頭。

在旁的鐘離朔一言不發,沉默地打量著這一家三口重逢的場面。自半年前從這具身體醒來之後,她便斷續地了解了自己所處的境地。

作為鎮守溯北的瀾州要塞,初城乃是瀾州貴族禤氏家臣樂正一族的故土。早在前朝刺帝的時候,禤氏族長便是統領天下百萬兵馬的大將軍。後來,禤氏族長逝去,統領瀾州兵馬的還是禤氏,驅狼大將軍——禤景宸。

直到禤景宸被刺帝指婚,嫁給身為太子的鐘離朔,仍舊兼任著大將軍之職。而樂正欽,便是從禤景宸的父輩開始,就為禤氏效命的得力幹將。

鍾離朔幼年時居住在冷宮,再大一些被雲州城主接到雲中城,后流落街頭。故而長到十六歲被接回宮中立為太子之前,並未與朝臣有過多接觸。

可與禤景宸成親之後,除了三公,她也甚少接觸朝臣,更別說是禤景宸遠在瀾州的臣屬了。

因此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成了樂正欽的嫡次子,她才知道這個人便是禤景宸十分倚重的樂正潁的父親。

鍾離朔是見過樂正潁的,只見過一面。那還是在東宮的時候,禤景宸喚了樂正潁來一道處理政務,離去的時候被外出回來的鐘離朔撞見。聽了不少流言的鐘離朔這才意識到,侍人們口中那句樂正女官肖似太子殿下是什麼意思。

高挑的身形,雪白的膚色,英氣的長眉底下是一雙溫柔的眼眸,這個從瀾州出來的貴族女子實在是好看得不像話。

一度,令在市井中磋磨了多年且單薄瘦弱的太子羨慕不已。

許是那一點點相似,好像是忌諱一般,樂正潁甚少出現在她面前。加之身份不同,後來她便再也沒有見過樂正潁。

想不到,再一次見面,卻是在這樣的情形,這樣的身份之下。頂著對方親妹妹的皮囊,唏噓不已的鐘離朔最終輕嘆,躬身施禮,「溯,見過長姐。」

「溯?」樂正潁的目光滑了過來,定在了鍾離朔那張白皙俊秀的臉上,片刻怔忪過後,方才釋然道:「你都……長這麼高了。」

這個自小便因為體弱深居內院,而無多少存在感的妹妹,一眨眼竟然都快與她一般高了。即便是半年前收到了父親的來信,聽說了昏睡了近三年的妹妹已然蘇醒,樂正潁在看到如此精神的妹妹時,仍覺得驚訝。

不過片刻,她便收攏了情緒,沖著鍾離朔點頭之後,扭頭對著一旁的父親說道:「府邸我已命人收拾好,天寒地凍的,就不要再外過多逗留了,父親母親我們快些回家。」

吩咐了下人將行李搬運回去,樂正潁便引著父母親登上了迎船的馬車。彼時恰好有紅衣侍衛挎刀開道,將擁擠的人群清出了一條道路。與紅衣護衛們擦身而過的鐘離朔,正準備登上馬車,若有所感一般扭頭,便看到了紅衣侍衛們盡頭拱衛的那個人。

那是個年輕男子,約莫二十歲,衣著華貴,面容白皙秀麗,瞧著就是雲州出來的纖細貌美。

鍾離朔覺得眼熟,在腦海中仔細搜尋了一遍,只隱約要對上之際,便聽到一旁的長姐冷淡地吐出了三個字,「雲中王。」

那纖細柔美的男子在一瞬間,便與記憶中那個白白胖胖愛哭的男孩重疊在了一起。

雲中王……鍾離幕嘛。

歲末還朝,諸王朝拜。也是,鍾離家在慶朝還能稱王的,也就他一個人了。

那道纖細的身影隨著馬車的走動,拉的越來越遠。鍾離朔半眯著眼,將下巴埋進了大氅毛茸茸的領口裡,緩緩地吐出了一口白氣。

那位大人身上熟悉的丁香,還有似曾相識的眼神,以及曾陪伴自己多年的溫柔語調,令鍾離朔恍然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個人。

她已經見到自己的皇后了。反應過來的一瞬,鍾離朔心中湧起了萬分欣喜,卻又在剎那之間泛起了無限的遺憾。她終於再一次見到皇后了,遺憾的卻是沒有在剎那之間就將她認出來。

裝扮成金袍衛里的侍衛,想來也是那個人能做出來的事情。身體的反應比腦子要更快,待反應過來之後,鍾離朔拔腿朝著與皇後分開的地方奔去。

「溯,你又去哪裡?」

去哪裡,那當然是去找她的皇后啊。她穿越了火海,她從死亡中新生,她從遙遠的瀾州跋涉而來,是不是就為了再見皇后一眼?

「我等你回來。」這句話鍾離朔說了,而且並沒有食言。

穿著紅衣的少年穿梭在魚龍閣中,那莽撞的身影看起來像一隻輕盈的燕子。被幼弟沒頭沒腦的動作鬧得發愣的樂正潁,看了看左右,顧不上其他,也跟在鍾離朔的身後追了上去。

「溯,溯……」樂正潁快步跟著鍾離朔,低聲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鍾離朔什麼都聽不見一樣,只顧一個勁的往前。就好像在那場大火里,被火光包圍窒息而死的時刻一樣,朝著只能回想的過去伸出了手。

「『天子守國門,君王守社稷。』這句話,是梓潼與我說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鎮守皇城,保君後方安然無恙。」

「臣定不辜負陛下期望,定會凱旋而歸。」

……

「你覺得我會是個好君王嗎?」

「只要殿下用功,以殿□□恤萬年的心,一定會成為千古明君。」

……

「東宮的櫻花開得真好,我想這個時節皇城外的景色會更加美。大將軍若是嫁給我,這輩子能看的就只有這一園的櫻花。將軍,就算是這樣,也願意嫁給我嗎?」

「太子殿下多慮了,殿下在我眼裡,是個良人。」

……

一幕一幕的過往在腦海里掠過,最後定格在腦海里的,是她們在雲州破廟初見的模樣。衣衫襤褸的見鹿公子托著一個黑瓷葯碗,背對著一廟的受傷士兵和難民看向了身前騎著越崎黑馬穿著銀甲的年輕將軍問:

「閣下何人?」

馬上的將軍在看到她的時候利落地翻身下馬,半伏在她身前行禮道:「臣禤景宸,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垂首,將軍抬眸,四目相觸的瞬間,鍾離朔覺得自己見到了此生除了尺八之外唯一能令她追趕的美。

鍾離朔跑到了之前到的那個欄杆旁,急慌慌地左顧右看,眼睛里閃著希冀的光芒。

梓潼……

梓潼……

她的目光四下搜尋,卻半點沒有見到那人的痕迹。彼時樂正潁恰好趕來,看著幼弟慌張搜尋地模樣,一把扯過她的手臂,「溯,你在找什麼?找方才那位大人?」

鍾離朔惶惶然點頭,渾然沒有反應過來,樂正潁惦記著她打娘胎時就不好的身體,心下有些著急起來,拉著她耐心細緻溫聲勸道:「姐姐回去就給你打聽那位大人,阿溯不要著急。告訴姐姐,你身體有沒有哪裡哪裡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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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東流[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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