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七十一
此為防盜章禤景宸看著躺在床上渾身赤裸的少女,一言不發地接過大司命手中的道袍。大司命捏著指尖,溫暖的微風便在鍾離朔周身繚繞,原本還準備幫鍾離朔擦拭頭髮的女皇瞥了她一眼,然後快速地給鍾離朔換好了衣物。
「請不要這樣看著我陛下,這只是小忙,廢不了多少力氣。」只是小小的五行之術,在自家她還是能施展得出來。禤景宸看了她一眼,青嵐在她那雙溫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幾分惱怒,笑著說道:「但其他忙,我可不會幫。」
禤景宸將鍾離朔裹好,放在了床上,自己穿戴整齊,才招手令青嵐過來,「給她看看。」
青嵐會意,將三指落在鍾離朔的脈搏上,說道:「脈搏沉穩有力,無恙。年輕又健康,還請陛下放心。「
青嵐扭頭,將目光落在女皇身上,微微一笑。
禤景宸只當沒看見她眼中的意思,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伸手取過暖壺,倒了一杯水,自顧自飲上,言道:「怎麼會把她放進來,你不知道這孩子是誰嗎?」
「認出來了。」青嵐點點頭,起身朝著女皇走去,坐在了她的對面,挽起衣袖接過女皇倒出來的茶,緩緩地喝上一口,言道:「是樂正大人家的公子。」
她當然知道這少年是誰,而且看見她的那一眼,知道得更多。
「微臣今日為陛下卜過一卦,天同入宮,今日必會遇上有緣人。這少年郎健康年輕,模樣還是陛下喜歡的,雖不能與陛下孕育子嗣,可絕對是良配。」青嵐自認說得句句在理,完全不懼女皇責問的眼神,坦然道:「如此姻緣,我自然是不敢攔的。」
「你又在胡言亂語什麼,這便是你說的姻緣了?朕覺著你是嫌朕還不夠忙。」禤景宸將杯中茶喝盡,對著身前的大司命說道:「朕看這場戲已經夠多人來唱了,你監天司可別來添亂了。朕的姻緣,朕自己來定。」何況,她早就定好了。
「這孩子是阿潁的妹妹,你多少顧念些,可別添亂了。」禤景宸起身,整理好衣冠說道:「待這孩子醒來,那就讓她出去吧。還有,別提到朕。」
她一口一個孩子,顯然沒有將青嵐的卦象放在心上。一如當年,身為前大司命師姐的青嵐認定她是天下之主一樣,渾不在意。只不知鍾離朔若是聽到皇后那一口一句的孩子,心裡作何感想。約莫是後悔有了一個這麼年輕的身體,教對方佔了便宜。
青嵐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禤景宸將東西收拾好,扭頭看了一眼還躺在榻上的鐘離朔,忍不住說道:「今日之事,你且慎言。」
「諾。」青嵐應下,心裡卻想,陛下不想她知道,卻不想那人是否已看到她的臉。算了算了,一切皆有天定,她們這些東皇的使臣,何必贅言。
鍾離朔沒有想到,這匆匆一面竟然會如此短暫。待她睜開眼之時,已不見禤景宸的身影。那溫泉池中的驚鴻一面,宛若美夢。
鍾離朔撐著身體坐了起來,著急地看向了四周,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躺在了精緻的暖閣里,屋中爐火旺盛,暖意融融。而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人替換,成了一身青色的道袍。
鍾離朔著急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卻聽耳邊傳來一道聲音:「樂正公子,醒了?」
鍾離朔這才扭頭去看,看到了不遠處矮榻上坐著的青衣女子。她一頭烏黑的長發被木簪挽到腦後,青色的道袍十分寬大,襯得人形銷骨立,卻又清冷孤高。
這便是楚國最後的一任大司命,也是慶國如今的大司命,青嵐。
當年刺帝離去之前,前大司命荏苒不知所蹤。大司命失蹤前沒有收下弟子,刺帝便將她的師姐青嵐任命為大司命。這一做,便到了如今。
鍾離朔當然認得她,在她為帝期間,和祖先們一樣,靠著大司命的占卜避開了一次又一次的兇險。只最後一次,乃是命中注定,避無可避。
正因如此,深知大司命能力的鐘離朔再次看到對方時,竟有幾分忐忑。鍾離朔想了想,起身拱手朝青嵐行了一禮,言道:「在下誤入此地,多有得罪,還望閣下諒解。」
鍾離朔記得她看見了皇后,但如今皇后不在,眼前只有青嵐,那麼這衣服……
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青嵐說道:「是我看顧不周,令公子落水了,救你上來的是這屋子的主人,我只是客居於此。只這主人不常來,這次恰好救了你之後便又離去了。對了,你身上這身衣物也是她換的,不用謝我。」
她口中的主人便是皇后,皇后乃是一國之主,如此說法並無不妥。只鍾離朔聽到身上的衣物時皇后親手換的時候,對方白皙的身體在腦中一閃而過,頓時熱血上頭,漲紅了一張臉。
她們前世相敬如賓,大婚當日根本沒圓房。前世她與皇后相互扶持,是最好的戰友,就算後來有了心思,也不好意思下手。正因如此,她至死都沒見過皇后的身體,反倒是因為病弱的時候,赤/身/裸/體的被皇后瞧了好幾次。
不曾想,前世想過卻沒有看過的,這短短的一年裡她竟然也做到了。
想起這個,鍾離朔就又想到自己的身體又被皇后看光了。一遍安慰自己,罷了罷了,又不差這一次,一遍卻又通紅著臉捂著心中亂跳的小鹿讓她安靜。
鍾離朔鎮定了好一會,朝著青嵐又施了一禮,說道:「那還是要多謝閣下了。」
青嵐擺擺手,取出一個空杯倒滿茶,說道:「小公子過來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是。」鍾離朔應下了,走到青嵐跟前坐在了禤景宸之前的位置上,取過了那杯茶。茶一入口,甘甜無比。鍾離朔喝著熟悉的茶水,心裡想著大司命果然是很修身養性,那麼多年還是雷打不動地喝著紅棗泡枸杞。
「味道如何?」
「很好喝,先生是位很養生的人。」鍾離朔點點頭,又問:「不知先生姓甚名誰,如何稱呼?」
青嵐看了她一眼,眼中滿含笑意,說道:「方外之人,不值一提,喊我青嵐便是。」
「青嵐先生。」鍾離朔點點頭,又道了一聲謝。
青嵐擺擺手,說道:「公子是鎮北侯的幼子吧,叫溯對嗎?」
「是。」鍾離朔醒來便聽到了她那句樂正公子,向來青嵐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但為了樂正溯考慮,她還是多問了一句:「先生怎認識我的?我入冬前才來到源州,並不太熟悉此地。」言下之意,便是自己露面極少了。
「我只是恰好認識樂正侍郎,你與侍郎十分相似,故而認出來了。」青嵐微微一笑,又言道:「更何況公子貴不可言,想必祖上乃是厚德之輩,輕易就猜出來了。」
鍾離朔今日已將這番說辭聽了兩次,心想果然是師徒,看相都差不多。鎮北侯也是侯爵勛貴,說貴氣也說得過去。更何況祖上世代從軍,為國建功立業,自然是厚德之家。
司命們糊弄人的時候都有理有據,讓人沒辦法覺得她就是個大忽悠。
鍾離朔笑笑,說道:「今日也有一姑娘這麼說我,難不成先生也會測字不成?」
「略懂一二,我住在太一觀下,自然學了一些。」青嵐笑了一聲,說道:「就如公子這個溯取得很好,追本溯源,重頭開始,我說的對嗎」
「今日見著公子這般福氣深厚之人,在下覺得開心。」青嵐說道,從小榻旁取出一罐枸杞,遞給了鍾離朔,言道:「雖不知公子是如何尋到此處的,既然是有緣,在下便送公子一罐家去吧。」
鍾離朔心裡咯噔一下,她望著青嵐的雙眼,在那雙眼睛里好似看到了星辰。對方的眼睛深邃遼闊,竟是能一眼看穿她的靈魂。
鍾離朔楞了一下,忽而笑道:「先生初次見面便贈我禮物,我該拿什麼回贈?」
青嵐並沒有接這個話題,只笑道:「公子覺得今年的梅花開得如何?」
「自然是甚好。」
「我亦如是。」青嵐微微一笑,說道:「花有重開,人無少年,今日得遇公子這般的少年時,我亦覺得甚好。花常開常新,人常活常新,萬望公子珍惜好時光。」
青嵐要說什麼,鍾離朔已隱約明白了。就在這一刻,鍾離朔才敢相信,原來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她望著榻上的那罐枸杞,看著故人眼中閃爍的欣喜,張了張嘴欲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青嵐看著她激動的神情,將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
不可說,不可說。
這是東皇,對於楚國千百年來的侍奉給予的恩澤。
這也是,鍾離朔最好的結局。
因為在東皇的星軌中,原本就不應該有一個鍾離朔。
誰也不知道陛下在魚龍閣的宴會上選中了什麼人,盛宴散后,宴席上發生的種種記在有心之人眼中,以林夢蝶為例,那些個早就被大臣們記在心裡的人,在宴會後又添了幾分分量。
金袍衛們提著燈籠,護送著陛下的龍輦朝著皇宮駛去。明亮的燈火在寒夜的細風中連成了一片,形成了浩蕩的燈路,於璀璨的煙花下閃爍著光芒。鍾離朔站在魚龍閣上,眺望著陛下那座仿若盛開在燈海中的龍輦遠去,低低地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