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問題之五十七
滴——等更卡小魚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她在鶴丸轉身之後,就立刻跟了上去。誰知道剛剛走了一步,就踩在了長長的裙擺上。
她一時沒站穩向前倒了下去,寬大的袖子被突然帶起的風吹拂起來。她努力揮舞著手臂希望保持平衡,像是永遠儲藏著光亮一般的眼睛微微睜大,然後,她從喉嚨中溢出了又小又輕的「呀」聲。
但是,這些都只發生在一瞬間。就在離她最近的前田發出驚呼聲的時候,她的另一隻腳猛地向旁邊一移,身體轉了一個圈,然後竟然穩穩的站立住了。
她茫然的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很久,突然像是也受到了驚嚇一樣,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太好了,要是在第一次見面的人面前摔倒可就糟了。」她小聲的嘀咕並沒有被捕捉到,因為,在其他三個人看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露出了有些困擾的笑容,頗有些心虛的解釋道:「抱歉,因為剛剛從時空隧道里出來……」
她長長的睫羽輕輕顫了幾下,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猛地將視線集中到了鶴丸身上。
糟……糟糕了……被master看到了。
一直以來想要成為主公可靠貼心的小軟糖一瞬間焦急了起來,她猛的向前跨了一步,也不管和自家新主君的距離是不是有些太近了,只是用略顯焦急的語調解釋道「但是……但是master,雖然偶爾有些冒失,但護衛工作我還是會好好做的,請你不要擔心!」
「不……我沒有擔心這個……」鼻端是淺淡的蘭花的香氣,少女白的透明的臉龐佔據了他所有的視線。莫名覺得有些呼吸困難的鶴丸微微別過了頭,然後有些絕望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這一刻,他終於理解了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這樣不行,鶴丸在心裡說道,如果不在這裡澄清這個問題,之後誤會恐怕會越來越大。於是他遲疑著,打算委婉一些和少女說明這個本丸的真實情況:
「其實……我……」
但是,他支支吾吾的解釋並沒有說完。
之前在鍛刀時被雲層遮蔽的太陽,此刻恰好從雲層之後鑽了出來。
「啊……」被陽光照亮了側顏的少女發出了短促的驚呼,她微微揚起了頭,眼眸中都是溫暖的光輝。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她說。
明明只是一年四季里,絕對會出現很多次的,平常的天氣,但是她卻露出了像是久違了一樣的欣喜的表情。
鶴丸有一瞬間從她的語調中讀出了某種隱藏著的希望與喜悅,但是還沒等到他細想,少女又再度恢復了平時的樣子,用像是太陽一樣的笑顏對他說「我們走吧,master!」
糟了……最好的解釋機會又被錯過了。
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的鶴丸暗自嘆息一聲,他搖了搖頭,拜託鯰尾和前田幫忙收拾一下鍛刀室,然後默不作聲的帶著少女邁出了門。
假如本丸有審神者的話,鶴丸完全可以將真正的審神者帶到少女面前。但可惜的是,這座本丸並沒有審神者。
擁有著喚醒器物沉睡的思念之力,並且能夠承受的住眾多付喪神而不會靈格崩壞的審神者,在這個世界上是極為稀有的。但是,依靠這些稀少的審神者對抗數量龐大的溯行軍,這個過程實在是太過漫長了。
於是,時之政府研究出了靈力融合裝置。
將不同的靈力匯聚融合在一起,然後輸送至本丸的中樞,維持著付喪神的活動。
希望能夠陪侍新主公的魚腸劍,被召喚到的這個本丸,恰好是一個沒有審神者領導的本丸。
要怎麼告訴她呢?
鶴丸忍不住側目看了看少女,擁有著精緻面容的少女,彷彿永遠充滿著好奇與喜悅,她的目光如同寶石一樣璀璨,微微張開的嘴唇如同桃花一樣嬌嫩。
鶴丸無法狠下心摧毀她對於未來的希望,他金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有些苦惱的神色,而後就在他開始煩惱的那個瞬間,少女突然站住了。
她伸出手指向了遠方,柔順的長發順著她的動作從肩膀上滑落了下來。
「master,那……那個……是老虎嗎?」
鶴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在不遠處的草坪上,五虎退還有亂正在給小老虎梳著毛。
鶴丸一瞬間想起了日本號,即使面前的小老虎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小貓的樣子,但是那個擁有官位的長/槍,卻還是被嚇的不敢靠近。
但是,明明放在日本號身上有些違和的事情,放在面前看起來瘦瘦小小的短劍身上,卻像是理所當然一樣。
也是呢,鶴丸抬手托住了下巴。
雖然看起來很小,畢竟也是老虎。那是只要提起名字,就會讓人聯想到力量與血腥的殘暴的掠食者。會害怕也是理所當然的。
對小魚的恐懼表示理解的鶴丸,一臉寬容的看著她。他思考了一下,在製造驚嚇和安慰她這是短刀五虎退的老虎,並不會傷人之間選擇了後者。
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的解釋還沒出口,少女就扭過頭,躍躍欲試的看著他。
「我可以摸摸他們嗎?Master?」
總覺得和自己預想的劇本有哪裡不一樣的鶴丸心情複雜的點了點頭,他看著小魚向前跑了幾步,然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整個人都僵住了。她緩慢的回過頭來,然後一臉乖巧的盯著鶴丸看。
鶴丸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他揮了揮手說「沒關係,不用在意我。」
於是,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努力想要盡忠職守的小短劍在羞澀的拉了拉自己及腰的長發之後,就立刻放飛了自我。
她腳步輕快的跑到了五虎退和亂面前,用手撐著膝蓋,彎腰看著小老虎們。
有著金藍相間眼眸的小老虎在她過來的時候就豎起了耳朵,和它因為陌生人到來而有些羞澀和害怕的主人不同。小老虎在小魚到達的瞬間就轉過了身。
它歪著頭看著穿著複雜的小短刀,然後沖著她嗷嗚了一聲。
小魚蹲下了身,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撫摸著小老虎的頭。小老虎沒有掙扎,它甩了甩自己的尾巴,尖尖的耳朵動了動,在輕輕的嗅了嗅小魚之後,將頭靠在了她的身上。
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受到小動物歡迎的小魚微微睜大了眼睛,她獃獃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小老虎舉了起來。
一旁跟過來的鶴丸承擔起了解說的職責,他為兩把好奇注視著小魚的小短刀簡單說明了今天發生的事情,然後就迎來了亂毫不留情的吐槽。
「所以說,就是你又失敗了對吧。」亂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需要我幫你記到本子上嗎,第一百次鍛一期哥失敗記錄達成?」
「真是毫不留情啊,亂。」鶴丸搖了搖頭,他雙手抱臂注視著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老虎身上的小魚,然後低聲嘀咕了一句「說起來,時之政府也未免太不負責任了,一個人孤身到達異國,還承擔著守護和自己無關的歷史的使命,怎麼看也太嚴苛了吧。」
亂沒有回答,他只是歪著頭看著面前如同盛開著的桃花一樣,看起來可愛而又活潑的少女,然後無視了身邊的鶴丸,露出了燦爛的微笑「我是亂藤四郎,是粟田口一派的短刀,你……」
小魚回過頭,好不容易將注意力從老虎身上轉移開的小短劍臉上,閃過了毫不遮掩的驚艷的神色「好……好漂亮……」
但是,這句話的尾音剛剛落下,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對於以後一起共事的同僚可不能是這樣的態度啊……
她不由的想到了前主公子光,他曾經擁有過的刀劍無一不是氣勢森然正氣凜然。
這樣可不行,第一印象總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被當做是不可靠的小孩子就糟糕了!於是她立刻調整了過來,一臉嚴肅的挺直了胸膛,試圖讓自己顯得可靠一些「方才失禮了,我是春秋時期歐冶子鍛造的魚腸劍,如果可以的話,叫我小魚就好。」
她本身就不適合嚴肅,所以在綳著臉說了幾句話之後,臉上又出現了淺淺的紅暈「但……但是您真的非常漂亮。」
她長長的睫羽下是大而明亮的眼睛,因為害羞而微微躲閃的目光和因為緊張下意識繃緊了的身體,讓她看起來十分可愛——並且很軟很好欺負。
她收回了手,用小老虎半遮住了亂的目光,然後微微扭過頭,將頭埋在了小虎柔軟而蓬鬆的絨毛里。
五虎退本來因為陌生人的到來而感到了羞怯,但是因為小虎對面前新來的刀劍十分親近,他也不由得放鬆了一些。
「小……小魚……」他抱緊了小老虎,微微仰頭看著她,試探性的詢問道「是女孩子嗎?」
「當然是啊!」小魚對於五虎退的問話感到了不解,她將小老虎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用手拉了拉自己的臉頰,看上去十分迷糊「難道我不像女孩子嗎?」
「不……不是,只是沒想到……真的有刀劍女士……」
嗯?小魚下意識的看向了微笑著的亂,對上了小魚視線的亂絲毫沒有遮掩,他伸手指向了自己,笑容平白的多了幾分艷麗的神色「這麼看著我,難道是好奇我裙下有什麼嗎?」
莫名感到了某種危機的小魚,動作迅速的搖了搖頭。
早就習慣了自家兄弟這樣舉動的五虎退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他被陽光照耀著的臉龐看上去有些蒼白,臉上的小雀斑讓他看上去顯得青澀而又柔和。
「那……那這麼說的話……小魚就是,本丸唯一的女孩子了。」
「誒?」出乎意料的是,鶴丸卻露出了有些驚訝的神色,他之前所有的心神都留在被誤認成了master怎麼辦上,所以並沒有覺得哪裡有什麼異常。
但是現在,注視著面前的少女,鶴丸國永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在這個全部都是刀劍男士的本丸里,第一次,迎來了一個……女孩子……
「等……等?」他舉起手擺出了暫停的姿勢,然後在粟田口一家複雜的目光下,捂著臉向後退了一步。
和其他擁有審神者的本丸不同,這個本丸的付喪神自從變成人之後,就沒有接觸過女孩子了。他又再度從指縫裡看了看個頭嬌小,歪著頭看他的少女,一直在心中猛烈安慰著他的「都是刀劍,怎樣都好吧」的聲音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在擁有人身之後吸收了過多人類情感與知識的付喪神,最終還是給面前的小女孩貼上了「嬌小、纖細、需要細心保護的標籤。」
於是,鶴丸國永,這位現在沐浴在九月的陽光中,一直活力滿滿的皇家御物,滿腦子都被「該如何和女孩子相處,在線等,急」給刷屏了……
作為隊長的燭台切打開了臨行之前狐之助交給他的地圖,繪有溯行軍標誌的地方,和他們現在的位置離得極近,他偏頭看了看第一次出陣的小魚,她正一臉茫然的環顧四周,看上去有些無措。
燭台切想了想,然後朝著其他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將小魚圍在中間「因為不確定會不會發生突襲,你一定要跟好我們。」
小魚將自己的本體從劍鞘中抽了出來,被陽光照耀著的劍身上波光流轉。這是一柄第一眼看上去並不能感到寒意的刀劍,倒不如說因為劍身太美,反而會令人忽視它劍刃的鋒利。
她似乎是已經很久沒有在如此嚴肅的情況下拔刀了,因此,在其他人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小魚發出了淺淺的嘆息。她握緊了劍柄,警惕的環顧著四周,被豎起的長發上還帶著清光送的櫻花髮夾,從耳畔垂落的碎發,讓她的側顏變得更為柔和了起來。
似乎從哪裡傳來的細碎的聲音,她猛地回過頭,裙擺如同被風吹皺的湖水一樣微微晃動了起來。
「怎麼了?」鯰尾和她離得最近,見到小魚的動作之後,忍不住問道。大約是擔心小魚對陌生的戰場感到不安,他在話音落下之後,就又往小魚身邊移了移。
「總覺得……」小魚抬起了手,指向了遠處「那邊似乎有什麼……」她的話還沒說完,鋪天的箭雨裹挾著風聲朝他們斜射過來,小魚下意識的舉起了劍,然後就被鯰尾拉住了手。
「這些箭是從哪裡來的?」燭台切不由的皺起了眉,他明明偵查過,灌木后並沒有躲藏起來的溯行軍。
小魚朝著他的方向匆匆看了一眼,然後就展開了被鯰尾牽過的那隻手。伴隨著溫暖的溫度放到她手心的,是一枚護符。她一臉懵懂的抬頭看向了鯰尾,只見他朝著她望了一眼,然後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別弄丟了」他朝著小魚比出了口型,然後就轉過了身。
原本清朗的天空出現了巨大的黑洞,面容猙獰的溯行軍從黑洞中湧現了出來。
「大意了啊,沒想到會藏在空間縫隙里……不過……」他抽出了本體刀「在這裡退縮就太不帥氣了啊。」
「長船派的先祖,光忠所造之刀……參上!」
小魚默然的將護符掛在了腰間,在那裡,還掛著一期一振給她的刀鈴。她握著劍的手微微垂下,目光冷靜的注視著朝著她襲來的溯行軍。
「身為年長者,這時候拖後腿可不行啊。」她低聲嘀咕了一句,然後足尖微微用力,看也不看的持劍迎了上去。
螢丸覺得自己的身邊吹過了一陣風,帶著淡淡的蘭花的香氣,在迅急而過之後,又歸於沉寂。
他詫異的回過了頭,然後難得的噎住了。
他原本是看到敵方的太刀朝著小魚去了,想要去幫忙,但是卻被溯行軍擋了下來。不過一刀三個的本丸搶譽『大魔王』很快就揮刀解決了對方。
但是……
螢丸螢綠色的眼眸中浮現了疑惑的神色,誰能告訴他,就在他揮刀的這段十分短暫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襲向小魚的太刀早已化作了黑色的煙霧,在被太陽炙烤著的荒原上散去。玄色的衣袖宛若飛鳥展開的翅羽,被風微微吹動。
平舉著短劍的少女,她眼眸微微垂下,凝視著被自己握在手中的短劍。
耀眼的白色光點從離劍柄最近的地方滑落至劍尖,她略顯蒼白的側顏,在風中顯得格外寧靜。
沒有斬殺敵人後的欣喜,沒有第一次上戰場的不安。
宛如沉默的古井深水一般,在她的周圍,時間都彷彿靜止了。
螢丸認識小魚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在他的記憶中,那是一個總是掛著甜甜微笑的女孩子,彷彿只是被她用溫柔的目光長久的注視著,整個人就會像是熱可可里的棉花糖一樣,逐漸融化在甜蜜的溫度中。
但是,現在這份溫度消失了,原本縈繞在她身畔,如同陽光般的色彩沉寂了下來,而後全部變為了短劍上閃爍著的耀眼的寒芒。
在拔劍時像是工藝品的短劍,此刻終於顯現出了它作為利器的特有的寒意。她右腳微微向側面移了一下,一直注視著短劍的視線終於投向了面前的溯行軍。
還有五個。
這一次的溯行軍,雖然並不怎麼強,但是數量卻意外的有些多。但是小魚卻沒有在意這一點,她握劍的手輕輕垂了下來,然後面色冷靜的甩了甩手中的劍,像是低語一樣,發出了有些平靜的,仿若低喃的聲音:
「那麼,等待的時間結束了。」
緊接著,螢丸就見到了自己來到本丸之後,最難以忘記的一幕。宛如一隻騰空而起的飛燕一樣,小魚朝著溯行軍們沖了過去。
原本看上去十分繁複,怎麼看都覺得有些行動不便的深衣絲毫沒有給她的動作造成阻礙。正相反,她的速度幾乎已經讓螢丸看到了殘影。
並沒有使用什麼特別複雜的劍術,只不過是將短刀戳入溯行軍的胸膛,或者是用利刃割下敵人的頭顱。堅硬的骨刺彷彿並沒有給她造成什麼障礙,如同舞蹈著一樣的勇絕之劍,在眾人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已經翩然落至地上。
她的手腕微微一動,深陷於敵方薙刀胸口的短劍就被她輕鬆的收了回來,原本纏繞在敵軍身上的紅光驟然消失,但是短劍上影影綽綽的暗紋,依舊宛若盛開的芙蓉,尖銳的刀刃也沒有絲毫的損壞。
化作飛灰的溯行軍的嘶吼似乎還縈繞在耳旁,她卻連看都沒有看一下,只是微微偏過頭,尋找著同伴們的身影——然後她就發現身後的付喪神們正有些呆愣的望向自己。
嗯?
小魚疑惑的眨了眨眼睛,方才浮現的冷意早已消失不見,她臉上的表情看上去無辜而又單純「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