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趕了三天路,終於回到京城。
不過才兩個月,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城門防衛顯然加強,昔日的繁華也似黯淡些許,更為莊嚴肅穆。
就連嬌嬌,趴在窗口看了會兒,沒見熱鬧,都嘟著嘴收回了目光,頗有些不高興。
師心鸞摸摸她的頭,問:「怎麼了?」
嬌嬌仰頭道:「沒有糖葫蘆。」
師心鸞失笑,「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許吃那麼多甜食,對牙齒不好。」
嬌嬌才不管,又爬到楚央身邊,撒嬌道:「爹爹,我要吃糖葫蘆。」
楚央摟過女兒,寵溺道:「好。」
然後就朝外吩咐了一聲,立即就有侍衛去買了。
師心鸞嗔道:「你不能老這麼慣著她,等她養成習慣,以後天天都吃糖,長大了還不得長蛀牙?」
「沒那麼誇張。」
楚央點點女兒的小鼻子,「她才兩歲,能吃的東西少,也就好甜食。等她長大了,興許這習慣就給改了。」
師心鸞看看笑眯眯的女兒。
前段時間嬌嬌受她影響,性子變得有些沉默,也不大愛出去玩兒了。昨日一見她爹,立即就恢復了往日的活潑勁兒。
罷了,她喜歡就隨她吧。
「你是直接回王府,還是進宮?」
楚央神情淡淡,「回王府。」
師心鸞沒再說話。
京中形勢變化,朝鳳成為皇貴妃,又重獲盛寵。帝王病重,她跟著在榻前伺候湯藥,照顧得無微不至。宮裡有傳言,皇上大約要廢后重立皇貴妃了。上次皇上病重,命太子代理朝政。這次,卻未曾有任何旨意下達。說不定,連太子的地位,也得動搖。
無風不起浪。
這次楚央揭開了當年朝氏冤案,逼得皇上下罪己詔,丟了臉面,心中定然震怒非常。而此事,也有宮越的份兒,皇上必然遷怒。
但皇上已知朝鳳乃朝氏遺孤,心裡對她應該更為深惡痛絕。廢皇后重冊嘛,估摸著是不大可能的。
至於太子…
師心鸞目光飄向皇宮的方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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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龍泉宮內,深深帷幔之後,傳來蒼老的咳嗽聲,一聲聲,彷彿要咳斷氣一般。
新晉皇貴妃朝鳳坐在榻前,手中端著一碗葯,面無表情的看著已病入膏肓的帝王,眼底深深憎惡。
「陛下,該喝葯了。」
她語氣一如既往,沒有起伏的溫和。
宣武帝漸漸平息下來,抬頭看她一眼。哪怕直到此刻,他也看不清這個他晚年最寵的女人。
當日得知她的身世,他震怒,恨不得將這個女人千刀萬剮。尤其是…她竟敢利用麗妃,在他的葯里動手腳,使他神智混亂,才會答應重審當年朝氏的案子。
朝氏…果然不愧是朝衍的後人。竟能瞞過宮中太醫,未曾察覺他身體有任何毒素侵襲。
好,好得很。
「朕一直很奇怪。」他也不接葯碗,淡淡道:「你當初為什麼不直接在朕的藥物里下劇毒?」
朝鳳輕飄飄的看他一眼,「陛下死不足惜,我朝氏一門的冤屈,卻不能隨著陛下帶進棺材里。陛下,您說是吧?」
她溫柔的說著最冷漠誅心的話。
宣武帝沒生氣,「難得你這般忍辱負重,在朕身邊強顏歡笑這麼久。」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一點,可是陛下教會臣妾的。」朝鳳悠悠一笑,「當年陛下下旨滅朝氏九族的時候,不過也就是一紙詔書,一個命令而言,大底是不曾見過那一夜朝府門前鮮血如河。那年我五歲,親眼看見那些禁軍是如何闖進朝府,如何殘忍的殺了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丫鬟僕人,如何將我年邁的祖父銬上枷鎖…還有我的父親,他葬身在半谷山,我甚至連他一塊完整的屍骨都不曾找到。」
「陛下高居廟堂,一心只為自己的皇權尊嚴,何曾在意過他人的生死?我朝家滿門忠烈,到了陛下眼中,卻落得個通敵叛國的罪名。你利用蕭家剷除了我朝氏一族,又容不得蕭家坐大,再次揮下屠刀…」
朝鳳眼神冷漠,譏諷道:「自古最是無情帝王家,陛下的所作所為,可是將這句話發揮的淋漓盡致。」
宣武帝眼神變了幾變,冷哼道:「朝衍若是懂得收斂,何至於此。」
朝鳳眼中冷色愈濃,而後慢慢一笑。
「是,在陛下眼中,自然錯的都是別人,您永遠是對的。」
她從前從不敢這麼對他說話,如今倒是無所顧忌了。
宣武帝看著她溫婉美麗的面容,眯了眯眼,「你很聰明,也很愚蠢。」
朝家的人,都不正常。
朝衍專研天象五行,整日就將什麼上天預示,命理輪迴掛在嘴邊。說他殺戮太重,必禍及兄弟,當驅逐。
偏偏父皇信重朝衍,將他驅逐京城,淪落邑郡…
後來…後來他的兄弟都死了。然後他坐上九五之尊,坐擁江山。可只要朝衍在一日,他心裡就梗著一根刺。所以,通敵叛國的罪名,就那麼成立了。朝氏滅門,他終於鬆了口氣。卻不想,當年竟有漏網之魚。二十多年後,來到了他的身邊,做了他的枕邊人。還逼著他,重翻舊案。
他有些恍惚的想,以前最討厭朝衍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說一些高深莫測的命理之術,因果輪迴…彼時他心中嗤笑,到得今日,他親口下旨為朝氏平冤,寫罪己詔承認自己錯了,還躺在這裡,整日喝著那些苦澀的葯汁,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這或許,便是報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