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魚肉刀俎
大廳之上,已擺上滿桌的酒席。
上好的酒,陳年的女兒紅;上好的菜肴,十二道江南名吃。
喬千赭請公孫念入座,公孫念卻說道:「無功不受祿,在下還是先替喬先生解鎖。」
喬千赭推辭道:「不急,不急,公孫公子還請先行用餐。」
公孫念說道:「若真的不急,在下只好改日再來。告辭。」
公孫念說著便起身,向大廳外走去。
一直立在喬千赭身旁的喬思雨柳眉一挑,便快步走出,攔在公孫念身前,說道:「你這人……簡直……」她心裡又怒又恨,偏偏這時又不敢得罪公孫念,一時間竟找不到一個恰當又解氣而又不得罪人的詞。
喬千赭連忙站起身,笑著說道:「如此,喬某人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有勞公孫公子。」
公孫念,轉身笑道:「喬先生請坐。」
喬千赭只好又坐回主座之上,說道:「有勞。」便垂下雙臂。
公孫念立在喬千赭面前,左手捏住他右手手腕,右手在他肩下腋前輕輕一捏。
喬千赭只覺有一股勁力透入腋下,在肩內筋骨關節之中衝撞,霎時間似乎有一股暖流通過,腋下一脈就已通暢。
公孫念又以同樣的手法去解喬千赭左腋下的鎖。
喬思雨已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個明了,卻只見公孫念的手只是輕輕一點,一捏,一拿,不過眨眼功夫便收手後退,她竟什麼名堂也看不出來。
喬千赭滿面春風,含笑起身,抬手謝道:「多謝……」卻又忽然眉頭一皺,滿面狐疑,改口說道:「這……」
原來他的兩條手臂,雖然已有了一陣經脈通暢之感,卻還是沉重而無力,與開鎖之前相差無幾。
公孫念笑道:「喬先生莫要著急,在下只是先替先生打開了一道小關的兩把小鎖。先生被鎖的乃是『定魂』大關,此關又有三道小關,名為『大定』、『返魂』與『后亭』,分主手之三陰經脈。在下剛剛只不過是解了兩道『大定』鎖,打通了先生的手太陰經脈。至於其他的兩關四鎖,因在下修為有限,只好等在下回去研究研究,改日再來拜訪。」
喬千赭嘴角抽了抽,只好展眉笑道:「如此,還得再次勞駕公孫公子,喬某真是慚愧。」
公孫念笑道:「有好酒好菜招待,多來幾次又有何妨?喬姑娘,你說是嗎?」他說著,往喬思雨臉上瞧了一眼,笑意更濃。
喬思雨氣得柳眉一軒,恨不得立時將他抽筋拆骨,燉成濃湯喂狗。但她因爹爹受制於人,又不敢發作,輾轉笑顏,說道:「公孫公子若有空,不妨常來寒舍光顧,本姑娘保證好酒好菜絕少不了。」心中卻罵他:酒囊飯袋,遲早將你喂成豬。
公孫念說道:「若是又有佳人相陪,那就再好不過了。」
喬思雨頓時怒氣上沖,再也忍不住,一跺腳就往外走,說道:「你最好莫要叫我再撞見你。」
喬千赭眉頭緊鎖,強顏笑道:「公子請上座。」便將公孫念引到酒席首座。
公孫念卻不坐,嘆了一口氣,說道:「該留的不留,該走的不走。也罷。」說著才緩緩坐了下來。
喬千赭尷尬不已,心中憋著一口窩囊之氣,說道:「公孫公子若是想要小女相陪,只怕她性子太野,不懂規矩,壞了公子的興緻……」
公孫念抬手說道:「無妨,在下只是隨口一說。喬先生請坐。」他說著已經倒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待要將酒杯放下之時,卻看見一條黃色的身影立在喬千赭身後,脆生生地說道:「爹爹,你還是先回房休息吧,既然這位公孫公子想要女兒陪他吃飯,女兒就順從他的意思就是了。」
公孫念將酒杯放下,笑著說道:「還是喬姑娘善解人意。」
喬千赭還想說什麼,喬思雨卻叫喚一聲:「小荷,爹爹有些乏了,伺候爹爹休息。」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應聲而至,深深地行了一個福禮,說道:「老爺,奴婢送您回房。」
喬千赭面無表情,仰天長嘆一口氣,隨那丫環回房休憩去了。
喬思雨見爹爹離去,才忿忿然說道:「公孫念,你其實可以一次就將爹爹肩上大關上的鎖全部解去,是不是?」
公孫念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地又飲了一杯酒,才緩緩說道:「喬姑娘真是聰明伶俐。喬姑娘為何不坐?」
喬思雨道:「既然能夠一次就通關解鎖,為何要說謊賣關子?你究竟有何企圖?」
公孫念微微一笑,說道:「不過是不想死得太早,想要多享用幾日美食罷了。喬家家財萬貫,想必廚房裡的廚子也都是名家。」說著夾起一塊東坡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看樣子甚是享受。
喬思雨已換做一副笑顏,說道:「好。」在主座下首坐了下來,笑盈盈地將一顆魚丸夾到公孫念碗中,說道:「這道『春潮迷霧』,公孫公子一定要嘗一嘗。這魚丸是用長江三鮮之一有『抽刀斷水』之稱的刀魚做成的。」
她說著,已將另一顆刀魚為材料做成的魚丸夾到自己碗中,接著說道:「這刀魚體狹側扁,色白如銀,壯如篾刀,異常靈敏。但它卻有一處缺點,就是自以為聰明,撞到網罟之後便往後縮,誰知它嘴邊長了一對鋸齒一般的鬍鬚,往後一縮,便牢牢地掛到了網罟之上,最終還是成了這桌上佳肴。」
她說到此,臉上露出迷人的微笑,眼眸的嬌媚之中隱隱透著一股冰冷的寒光,將那顆魚丸緩緩送入口中,輕輕咬下一口,慢慢品味。
公孫念看著她笑裡藏刀,聽著她話中有話,指桑罵槐,將那魚丸也送入口中,就像嚼著自己身上割下來的肉一般,卻也不能否認這確實是鮮美的佳肴。
喬思雨看見他咽下那顆魚丸,又笑盈盈地將一塊清蒸的魚肉夾到他的碗中,說道:「這是鰣魚,最為難得,只因這魚甚是嬌貴,一旦離開水面,立刻便死。」
公孫念笑道:「姑娘是要告訴在下,一旦治好令尊的傷,一旦在下離開喬府,便會有性命之憂?好意心領了,多謝。」他夾起那鮮汁飽滿的鰣魚,送入口中。
喬思雨又替他舀了一小碗湯,說道:「這是用天目湖的鰱魚魚頭以砂鍋所燉出的鮮湯,你一定要嘗一嘗。」
公孫念已將那塊魚肉吃完,說道:「在下久居天目山天池之畔,鰱魚湯倒是常吃的,只不知這天池的鰱魚與天目湖的鰱魚有何不同。」說著已接過那隻盛滿鮮湯的小碗,舀起一勺,呷了一口,贊道:「廚子手藝不錯,只可惜用的卻不是新鮮的魚。」
喬思雨另取一碗,又舀了一小碗湯,笑著說道:「此是河豚湯,乃是三鮮之冠。古語有云:不食河豚,焉知魚味;食了河豚,百魚無味。但河豚身有劇毒,故又有『拚死吃河豚』一說,不知你敢不敢吃。」
公孫念欣然接過,說道:「看來讓喬姑娘陪在下吃飯真是明智之舉,只是姑娘卻不懂得飲酒,真是可惜。」
喬思雨微微一愣,又笑著說道:「誰說不懂?」便端起銀制的酒壺,斟上兩杯,將一杯送到公孫念面前,又端起另一杯,柔柔地說道:「我敬你一杯,請!」
公孫念舉杯之時,她已仰頭將酒送入咽喉,只是酒方入口,她面色一變,立刻扭頭將酒噴了出來,叫道:「好辣,好辣……」
公孫念朗笑一聲,將杯中之酒飲盡。
喬思雨怒目圓睜,嗔道:「你們……你們男人怎會喜歡喝這種破玩意兒?」
公孫念只微微一笑,卻不回答她的問題,因為她的問題沒辦法回答。他只笑著問道:「秦越在哪裡?」
喬思雨一愣,說道:「你還有臉問他?你讓我陪你吃飯就是向我打聽他的情況……」
公孫念說道:「不錯。」
喬思雨說道:「那你為何不問我爹爹?他一定比我更樂意回答你的問題。」
公孫念說道:「我不信任他。」
喬思雨忍不住冷笑道:「你這人當真好笑,我爹爹受制於你,莫說是回答你幾個問題,就算是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恨不得替你去摘。而我,卻時時在心裡盤算著要如何殺了你。你竟然信任一個時刻想要殺了你的人?」
公孫念說道:「正因為你想要殺我,所以我才相信你。我相信你是真的關心秦越,會對我說實話。」
喬思雨柳眉微微垂下,滿面的憂愁之色,忽而又抬眼望了公孫念一眼,說道:「你找他做什麼?你還嫌害得他不夠嗎?」
公孫念卻不看她,只淡淡地說道:「你若不想他繼續流落街頭,最好快些告訴我,他究竟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