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艾力克斯和路易斯同時扭頭朝那人望去。

男人將檸檬水杯放在小桌邊,站起身朝倆人走來。

寇琛今年四十有三,身材卻絲毫未顯老態,長期的鍛煉讓他身上沒有一處垮皮或者贅肉,比之於同齡人而言,他還保持著非常完美的身材。

這個年齡,正是男人最容易散發魅力的時候,比之與輕狂少年，則更添了一份厚重的底蘊和成熟的氣質。

舉手投足間，男人味兒就出來了。

艾力克斯和路易斯對視了一眼,然後「哐啷」一聲，把陸蔓蔓扔進了水裡。

陸蔓蔓：......

兩位父親同時直起身，臉上露出不解之色,路易斯禮貌問道：「先生,您有事嗎？」

「她。」寇琛的指尖揚了揚，指向從泳池裡狼狽爬出來的落湯雞陸蔓蔓：「她和你們,什麼關係？」

艾力克斯解釋道：「她是我們的養女。」

陸蔓蔓跳起來,偏著頭把耳朵里的水倒出去,咬牙切齒說：「對,養女,不是親生的。」

親生的就不會這樣對她了，哼！

寇琛又問：「成年了？」

「成年了。」

他凝視著陸蔓蔓,榛色的眸子內有波瀾涌動：「是...中國人？」

他的行為和詢問已經超出了陌生人應有的禮貌範疇，但是路易斯猜測他應該也是出於男人天生的保護欲和責任感,所以他依舊耐心地解釋：「她是我們合法領養的華裔女孩,母親意外去世，現在她是美利堅國籍，先生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母親過世了...」寇琛念叨著，抬起頭來，眼神裡帶了幾分不善：「你說是合法領養？」

「沒錯，是合法的。」

合法，寇琛心裡冷笑。在他看來，女孩和他們的相處太過親密，即便是關係如親生父女，但是終究沒有血緣關係，就這樣無所顧忌地相處，這已經大大挑戰了寇琛的底線。

他是經歷過飢荒和苦難的一代人，同樣，在新思想與舊觀念碰撞的大時代里，他也曾肆意揮灑過自己的熱血青春，他從不認為自己是老古板，比之與真正的老古板原衍之來說，他可要開明很多。開玩笑，他以前玩搖滾呢。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突然便觸了他的逆鱗。

他覺得非常非常之荒唐。

寇琛自認為，自己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若是換了別的人，或許能夠做到視而不見，但偏偏這女孩...

和學生時代的她那樣相似，那秋水般的眸子，柳葉兒的眉山，瑩潤的櫻桃唇...幾乎就是一刀一刀仿刻而來，一刀一刀，刻在他的心頭。

他突然憤怒了。

「我不知道你們美國法律是怎麼回事！兩個大男人領養一個小女孩，居然還能合法，難以想象，荒唐！」

艾力克斯微微皺眉，剋制著怒意，禮貌應對：「先生，您如果質疑我們的法律，可以通過其他途徑申訴，但是現在能不能請你讓開。」

寇琛沒有動，他看著陸蔓蔓，越看，眼裡眉間那種氣韻，讓他心顫。

「先生。」路易斯發現寇琛一直盯著陸蔓蔓看，他將毛巾搭在她身上，將她嚴嚴實實包裹起來，然後把她拉回到自己身後。

「先生，請你注意...」

然而路易斯話音未落，嘴角結結實實捱了寇琛一記猛拳。

突然的變故讓人猝不及防，路易斯整個人踉蹌後仰，幸而身後陸蔓蔓扶住了他。

「Screwyou！」

陸蔓蔓爆出一句粗口同時朝著寇琛猛衝過來，一把將他推開，寇琛沒料到這小女孩居然會有這樣巨大的力量，他竟然被她給推了出去，差點摔泳池裡。

當然艾力克斯也氣得紅了臉，這男人居然敢當著他的面碰路易斯，這已經觸及他的底線了，他擼起袖子就要上前干架。

外面幾位酒店安保火速趕來，拉開了幾人。

路易斯用手肘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攔住艾力克斯：「親愛的，冷靜點。」

艾力克斯喘著粗氣，惡狠狠瞪著寇琛，還算能夠保持理智，但是陸蔓蔓完全瘋了似的，抓起寇琛的手肘一口咬下去，發狠用勁。

路易斯剛剛走出精神陰霾，又遇上這瘋子不分青紅皂白動手打人，陸蔓蔓無法忍受，她得替路易斯討回公道！

寇琛的手，讓她狠狠咬出了血。他低沉隱忍地抽氣，卻並沒有對她做什麼。

還是艾力克斯拉開了狂躁的陸蔓蔓。

寇琛手腕被咬破了皮，有殷紅的鮮血滲出。

陸蔓蔓擦掉嘴角的血跡，惡狠狠瞪他，然而寇琛對陸蔓蔓卻沒有半分敵意，即便被她狠咬了一口，他望她的目光依舊柔和，又濃烈。

「有話好說。」寇琛的心腹老劉也聞訊趕來，協調幾人的矛盾：「別動手，有什麼事坐下來好好談，好好談。」

陸蔓蔓指著寇琛，兇巴巴說：「一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他流氓嗎！」

嘿，年輕的時候，還真是。

寇琛嘴角竟然還揚起一抹微笑的弧度，帶了那麼點兒意味。

艾力克斯受不了那傢伙看陸蔓蔓的眼神，一把將她攬回自己身後，阻隔他幽深的視線，這下子寇琛眼神便冷了幾分。

「你們兩個男人領養一個小女孩，朝夕相處，親密無間，我真是接受無能。」寇琛一邊用紙巾按著自己流血的手腕傷口，挑眉問陸蔓蔓：「你親生父母呢？」

「跟你有什麼關係！」陸蔓蔓對他才沒有好臉色：「我吃你家米飯了管這麼寬？」

陸蔓蔓甚至包括艾力克斯，都沒能聽出寇琛的弦外之音，但是路易斯聽出來了，所以他臉色頃刻沉了下去。

如此骯髒的思想，卻被外人這樣輕易道出，他無法接受...

「先生，我叫路易斯，這位是我的伴侶艾力克斯，蔓蔓是我們共同的女兒。」路易斯站出來，平靜而禮貌地說：「首先謝謝您對我女兒的關心。其次，我和艾力克斯是合法的婚姻關係，我們家蔓蔓也是經由合法手續收養，每個月社區教會和收養機構都會派專人過來考核，同時向街坊四鄰調查走訪，記錄她的生活資料以存檔。」

「所以您可以完全放心，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超越父女的其他關係存在，親密舉動也是在親情範疇以內。最後，希望您不要再繼續誤解我們的關係，因為這種無禮的指控，會對我們造成困擾和傷害。」

路易斯不卑不亢說完這番話，拉著艾力克斯和情緒激動的陸蔓蔓離開，陸蔓蔓還不想輕易放過他，卻讓路易斯生拉硬拽給拽走了。

和風套房中，陸蔓蔓趴在鬆軟的榻榻米上，滾來滾去，悶悶不樂。

艾力克斯問前台借用了醫療箱，沾著藥水替路易斯擦拭嘴角的淤青傷口。

「嘶...」

艾力克斯心疼說：「你這傢伙，怎麼人人都想傷害你啊，你真是受虐體質嗎。」

路易斯無奈笑了笑：「我怎麼知道。」

「哎，以後我得好好看著你，寸步不離。」

「那我就成你的囚犯了。」路易斯輕鬆地玩笑著，試圖緩解艾力克斯的心情。

「哼，不是說日本人都很有禮貌嗎，剛剛那個傢伙是怎麼回事。」艾力克斯氣呼呼說：「像瘋狗一樣隨便咬人，真該報警，讓警察把他抓起來。」

陸蔓蔓躺平了，側頭對艾力克斯說：「不是日本人，那傢伙是中國人。」

「你怎麼知道？」

「剛剛他朋友跑過來，我聽到他低聲對他說了一句中文，好像是叫『寇總不要衝動』什麼的。」

「不管是哪國的，打人就是他不對。」

還不等陸蔓蔓講話，路易斯突然開口：「蔓蔓，你有沒有想過回國找找親人。」

此言一出，陸蔓蔓和艾力克斯同時驚訝：「你說什麼！」

剛剛那男人的話，艾力克斯和陸蔓蔓沒有多想，但是路易斯心裡頭卻一直在琢磨，宛如陰霾般揮之不去。

他嘆息一聲：「就是...蔓蔓的母親在美國出了意外，可是在中國肯定有別的親人，只要順著她母親這條線索回溯調查，找到親人其實並不難。」

陸蔓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艾力克斯腦子也有些懵：「怎...怎麼突然說要找親人？」

「女兒現在長大了，我們不可能永遠陪在她身邊，她應該要知道自己的親人，說不定還有兄弟姐妹，將來我們不在以後，總不至於孤苦無依。」

「找到之後那蔓蔓...蔓蔓就要離開我們嗎？」

陸蔓蔓衝過來一把抱住路易斯的腰，固執地說：「我不要找什麼親人，你們就是我的親人！」

路易斯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背：「找到自己的親人，也不意味著就要離開老爸們啊，不過是在這個世界上多一段血緣聯繫，多一些關心你的人。」

艾力克斯擰著眉毛看著路易斯，想說什麼，但終究沒開口，路易斯句句在理，他無從反駁，可是從情感上來講，他真不希望陸蔓蔓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他可捨不得自家女兒跟了別的家庭，陸蔓蔓和路易斯，是他生活的全部啊。

***

另一邊的豪華總統套房裡，寇琛坐在鬆軟的米白色沙發里，有專人醫護為他包紮了手腕的傷口。

回想小丫頭剛剛衝過來的樣子，活像發了狂的小豹子似的，一口咬住他的手腕，死不鬆口，眼神里充滿了憎恨。

細品來，她的眉目和當年的仲清...還真有幾分神似，不過小丫頭性子似乎比仲清更烈，那股子桀驁不遜的勁兒，存在於天性中。

他現在真是老了，老天要跟他開玩笑，讓他在這個年紀里，居然會遇到年少時候的仲清。

正對面沙發上的老劉，盯著沉默的寇琛看了很久，難以置通道：「你今天怎麼這麼衝動？」

「她和我的故人，太像了。」寇琛深邃的眼眸中涌動著難以抑制的波瀾：「太像了。」

李澤皺起了眉頭：「別說是你的初戀情人。」

寇琛沒講話，點了根煙。

「不是吧...真的就是那位...」李澤難以置信：「講真的，寇總，您在圈子裡可是出了名的顧家好男人，這輩子什麼鶯鶯燕燕能近得了您的身，可別在這把年紀陰溝翻船栽小姑娘手裡啊！」

「胡說八道什麼。」寇琛淡淡道：「也就是長得像而已，她不可能是她。」

「當然不可能啊。」老劉拍腿說道：「那小丫頭最多不過二十齣頭的樣子，就算真有什麼關係，那也只可能是你那位初戀情人的孩子，不可能是本人！」

寇琛指尖的煙頭猛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