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那一晚方成淑輾轉難眠,說要讓任翔割掉犯罪的東西,當然都只是一時衝動的氣話,而且她絕對不相信那小子會那樣做。
怎麼可能,他又不是傻子...
然而她卻始終無法入睡,心裡頭七上八下,不得安寧。
雖然百分之百確定他不會頭腦發熱真做那種事,可是...萬一呢。
她可不敢冒這個險,一句氣話,是要毀了人家一輩子啊。
方成淑開始懊悔,為什麼要衝動說那樣的話,萬一他真的做出什麼傻事,後果不堪設想!
她越想越覺得害怕,終於推了推身邊熟睡的丈夫:「你有沒有那臭小子的聯繫方式,知道他住哪兒嗎?」
丈夫迷迷糊糊醒過來,咕噥著問:「怎...怎麼了。」
方成淑已經來不及多解釋,趕緊披著衣服跑到夏天門邊,使勁兒敲門。
夏天壓根沒有睡著,打開房門,見方成淑這般心急的模樣,有些訝異,沒好氣地問:「你又想幹什麼?」
「你給那臭小子打電話。」方成淑將沒收的手機塞到夏天的手裡,急切催促:「快點!」
夏天看了看牆上的時間:「現在?」
「現在,馬上!」
看著母親迫切的神情,夏天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她顫抖的手幾乎快要握不住手機了,撥出任翔的號碼,可是嘟嘟的聲音響了很久,那邊並沒有人接聽。
夏天急得眼睛都紅了,她深呼吸,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又給顧折風去了電話。
沒多久,電話被顧折風迷迷糊糊接聽了:「小夏天,我嚴肅警告你,雖然我們是好朋友,但是你打擾我睡覺,就有從我的好朋友筆記本里下降一個名次的風險!」
「折...折風。」夏天的聲音顫慄著,抖個沒完都不像她自己了。
顧折風發覺不對勁,從床上翻身而起,沉聲問道:「怎麼了?」
「任翔他...他在哪裡?」
「狗翔在房間里睡覺啊。」
「我打不通他的電話,能不能麻煩你去他房間看看。」
顧折風已經在給自己穿衣服了:「好,我馬上就去。」
他沒有掛電話,來到任翔房間敲了敲門:「狗翔,我知道你沒睡,開門有驚喜!」
敲了好半天,房間里一點動靜都沒有,顧折風有些著急了,用力拍著門板:「任翔,快開門!」
房間里是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開門,可是門把手卻是從裡面反鎖過的,說明房間里一定有人。
「任翔,開門!」
李銀赫和阿橫也被動靜引出房間,不解地問:「發生什麼事?」
「狗翔不曉得在屋裡幹什麼,電話不接,也不開門。」
幾人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李銀赫立刻拉走了顧折風:「讓開。」
他說完直接用身體開始撞門,這男人一身鋼筋鐵骨的肌肉,賣了命撞擊著木門,沒多久門把手便被他撞得搖搖欲墜,連著十幾下,終於把房間門撞開了。
眾人衝進房間,房間沒有看到任翔的身影,但是衛生間里卻隱隱約約有動靜,顧折風跑進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整浴缸的殷紅的鮮血,嚇得他神魂離體。
任翔赤著上身奄奄一息趴在浴缸邊上,左手放進了池水中,地上滴滴答答的鮮血中,赫然有一節黑乎乎的小拇指,血肉模糊!
程遇嚇得驚聲尖叫,電話那頭的夏天聽到這一聲尖叫以及眾人呼喚任翔忙成一團的聲音,跟著也尖叫了起來。
方成淑整個人已經癱軟在了丈夫懷裡,差點暈厥過去。
那一晚鬧得雞飛狗跳,任翔被眾人火速送往醫院進行續肢手術,經過一夜的搶救,醫生走出病房告訴眾人,手指已經接續了上去,幸虧送醫及時,如果再晚半個小時,可能左手的那節小拇指就真的保不住了。
夏天抱著膝蓋蹲在醫院角落,臉色慘白慘白的,也不哭,就瑟瑟發抖地蜷縮著。
夏至深想過去扶她起來,可是小丫頭固執至極,根本不讓他靠近自己,方成淑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抱著頭渾身瑟瑟發抖,雖然醫生說沒有大礙,可是她依舊后怕不已。
任翔的父母已經趕到了醫院,父親任峰高大筆挺,是威嚴的軍人模樣。而他的母親生得美艷,絲毫不像年近五十的婦人,她坐在椅子邊,靠著丈夫的肩膀哭哭啼啼,嘴裡喃喃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又責怪丈夫平時對兒子太過苛刻,如果兒子出了什麼意外,她一定不會原諒他。
任峰安慰妻子:「醫生都說沒事,手指也接上去了,你就不要哭了。」
「怎麼能沒事!都急救了怎麼會沒事!翔崽啊,你可千萬挺住啊,不要讓媽媽白髮人送黑髮人。」
婦人哭得梨花帶雨,讓人心酸。
任峰也只好無奈地拍著妻子的肩膀:「別哭了,什麼白髮人送黑髮人,不嫌晦氣?」
方成淑心裡一陣陣絞痛。
誰不是父母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碎了的寶貝啊,設身處地想,如果是自家女兒...不敢想。
現在沒有人追究事情發生的緣由,可是方成淑卻滿心煎熬著,抬頭便迎上了夏天恨毒的目光,她如坐針氈,只能起身離開,去小花園裡透氣。
任翔是在晚上清醒過來,本能地動了動手指,麻痹的藥效過去以後,他感到一陣陣鑽心刺骨的疼痛,痛得他額頭都冒汗了。
不過一睜眼就看見夏天那張滿心擔憂的臉龐,任翔還是強打起精神對她道:「乖乖,我沒事啊,一點都不疼。」
「怎麼可能不疼。」夏天調子裡帶了哭腔,眼周紅紅的,攥著他另一隻手:「肯定疼死了。」
十指連心啊,斷了一根指頭,能不疼么。
任翔無奈地笑笑,伸手摸她的額頭:「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一說這話,夏天跟著就要抹眼淚:「我媽媽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任翔看著屋子裡一大群人,原修,顧折風,李銀赫,阿橫還有自己的父母親友,他立刻按了按夏天的掌心肉,示意她別提這茬。
「我真就是一不小心...」任翔勉強地笑著:「我一邊泡熱水澡一邊切蘋果來著,結果手滑了...」
「翔崽你真是要嚇死媽媽啊。」母親坐到他身邊,拿起蘋果給他削,嗔怪埋怨:「你還是小孩子嗎,削蘋果居然能把手指頭給削掉,真是一點也不讓人放心。」
當然在場的人,除了被蒙在鼓裡的母親以外,沒有人相信任翔真的只是因為削蘋果手滑弄斷了自己的左手小指頭,就連父親任峰都不相信。
從小拿槍練刀在營地摸爬滾打的男人,會被刀削掉手指頭?別開玩笑了。
而關於自家小孩戀愛上遇到的問題,任峰其實早有耳聞,他一直沒有出面解決,是因為相信自家兒子,如果連談戀愛這種小事都需要家人幫忙,恐怕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出息,更何況那野小子以前的確太混賬,應該是要吃點苦頭,漲漲教訓。
但是今天鬧這一出,讓任峰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尤其是見到妻子那傷心難過的模樣,他就沒有辦法再沉默著,不聞不問。
於是再出事後的第三天,任峰去了一趟盛夏集團,與集團的副總裁方成淑女士——他未來的親家,見了面。
這次方成淑可不敢擺什麼架子把人拒之門外,一來她得罪不起面前的這位重量級人物,二來,她的的確確有愧於任翔那小孩。
「您請坐吧。」方成淑招呼助理給任峰泡了雨前龍井。
任峰大大方方地坐下來,身邊的兩位站姿筆挺的跟班退出了門外,同時拉上了辦公室門。
繞是方成淑這輩子也算見過大世面,接觸過不少高層和有地位的人士,但面前這男人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場,還是讓她心怯怯的。
可能真是於心有愧吧。
「任先生,令郎的事,我感到萬分抱歉,是我有欠考慮,手術和後續治療的費用,我會全部承擔。」
雖然那天她一時衝動對任翔說出的話,任翔對誰都沒有講過,但是方成淑還是向任峰坦白了事情的真相。
任峰卻擺了擺手,說道:「犬子已經是成年人,能夠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方總無須自責,這小子過去太渾,干下不少混賬事,吃點苦頭應該的。」
方成淑微微一驚,她原本以為任峰過來是要找她討個說法,畢竟任翔手指頭讓她一句話給說沒就沒了,雖然發現及時好歹接續了上去,有驚無險,但是這件事是她的錯,她都準備好了要拿出巨額的賠償,卻不曾想任峰簡簡單單一句話,居然不計較了。
「任先生,您這次過來...」
「我這次過來,是要腆著我這張老臉,來為犬子說情。」任峰雖是如此說,不過端的還是高姿態和領導范兒。
「方總聽過《孔雀東南飛》吧,年輕人,兩情相悅,當家長的如果幹涉太多,恐怕適得其反,譬如這次事故,今天是我兒子,明天說不定就輪到你家閨女了,還望方總能三思為之。」
方成淑往後退了退,手不禁握緊了袖角,她站直了身體,不卑不亢道:「任先生,我們家不過是小本薄利的商人家庭,實在高攀不上貴府,這件事希望任先生不要再說了。」
任峰淡淡笑了笑:「沒什麼攀不攀得上,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年輕人自由戀愛,不講門第。」
「自由戀愛不假,但是自由過了頭,終究不是什麼好事情。」方成淑看著任峰,意有所指。
任峰當然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他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是我這個當父親的,對兒子疏於管教,讓他任性妄為,但是今次教訓,方總應該也能看到犬子的拳拳悔過之心。」
這種血淋淋的悔過,可真是把方成淑給嚇得不輕啊。
「我女兒馬上就要出國念書了...」
「這個不急...」任峰笑了笑:「犬子也要繼續打比賽,年輕人嘛,當然應該以學業事業為重,我今次來找方總的目的,也是希望方總不要再為難兩個孩子。這幾天我在醫院,也能看出令愛是對犬子的心意,年輕人最難得便是一片真心,只要兩個孩子能往好的方面發展,方總又何必棒打鴛鴦。」
......
今天下午,方成淑經歷了這輩子最艱難的一次談判。
方成淑將任峰送出門,任峰擺擺手:「方總留步。」
門外兩個身形筆直的跟班迅速跟上任峰,幾人離開。
方成淑目送他離開,倚在門邊,重重鬆了一口氣,這位老親家的氣場還真是很強大啊。
等等...呸,什麼老親家。
任翔住院小半月,夏天每天都往醫院跑,方成淑於心有愧,沒有再阻攔她,只讓她把英語書也帶上。
夏天不在的時候,顧折風和李銀赫來醫院看望任翔,顧折風低聲問他:「講真的,這招苦肉計用得真絕,壯士斷腕啊,你丈母娘可是嚇壞了,那一整晚腳都在抖,站都站不穩,還得人扶著。」
「這可不是苦肉計,是真心誠意。」任翔看了看門外,低聲說道:「本來是要割下面,不過老子實在下不去手,他媽這一刀下去...」他哆嗦了一下子:「我夏天一輩子幸福就毀了,還是手指頭吧,總得弄下來點什麼,給我丈母娘表表決心。」
「你對自己真夠狠的,這把老子服你了。」李銀赫拍了拍任翔的肩膀:「一根小指也夠嗆,疼翻了吧。」
「嘿,你別說,那一下子還真不疼。」任翔說道:「啥感覺都沒了,就看著血噴出來,嘖...」
「卧槽,別說了。」顧折風「嘶」了一下,哆嗦著:「想想都疼。」
見夏天過來,幾人立刻噤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顧折風踢了踢李銀赫的椅子,拉著他出了病房,李銀赫離開的時候還順走了兩個水蜜桃。
夏天坐到任翔身邊,靠著他問:「今天感覺怎麼樣,還疼么?」
任翔動了動指頭:「已經完全恢復了,感覺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胡說,別總想著出院,好好養著,你的手是要拿槍的手,不能留下任何後遺症。」
「嘿。」
說到這個,夏天就又開始惆悵起來,埋怨他:「你真蠢,真是太蠢了。」
「這句話你每天都要在我耳邊念叨幾遍,就算不蠢也被你念蠢了。」
「哼。」
任翔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行了,快把你的英語書拿出來,考試沒幾天了,乖乖複習。」
夏天嘟噥著小嘴,環住他的腰,用力抱著:「我不要複習,也不要考試,我就陪在你身邊。」
「夏天,這段時間我想得很明白。」任翔突然變得鄭重起來,夏天不禁抬起頭來看他。
「你得好好考試,出國念書,多多學知識多多學本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不!」夏天置氣地說:「我不會讓方女士如願!」
「現在的夏天,一點都不可愛了。」
「不可愛就算了。」夏天氣鼓鼓地背過身,不再理他。
任翔從後面環住了她的肩膀,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的身上,他在她的耳畔輕聲說:「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沖著夜空和河流呼喊的女孩,她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想要自由自在不被束縛...」
夏天回想起失戀的那個夜晚,她在河邊發瘋的情景,突然覺得不好意思:「別說了。」
「但我同樣記得,那個女孩還說過,她想用自己的雙手改變世界,改變人類生存和社交的方式...她想聽見未來的聲音。」
任翔用力抓著她的手,將她轉過來,凝望她的眼睛,沉聲說:「聽我說,乖乖考試,出去念書,翔哥等著你,多久都等。」
多久都等。
夏天通過了GRE的考試並且順利拿到了麻省理工的offer,離開的那天家人送她去了機場,當然任翔不敢露面,只能站在航站樓的落地窗邊偷偷看她。
夏天眼睛紅紅的,不過她不敢哭,她怕自己哭了任翔看著難受。
強忍著眼淚過了安檢,進入候機廳,夏家父母出站之後看到任翔。此刻方成淑剛剛送別了女兒,知道女兒願意乖乖去考試,都是這小子的功勞,她看著他,極不自然地說道:「你要等就等唄,哼,反正我們夏天念完書之前是不會和你談戀愛的,在國外會不會遇到更好的男孩也說不準,自己別後悔就成。」
「嘿,恭送丈母娘大人。」
任翔給方成淑讓開了道。
方成淑哼了聲,離開。
任翔知道,這位丈母娘大人不是一般的傲嬌,她說這話的意思,顯然是已經默認了他們的關係。
夏至深看了看任翔,沖他豎了個大拇指,任翔當然對他報以禮貌的微笑。
夏天一個人坐在候機廳的小椅子上,拿著柔軟的紙巾,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登上飛機之前,她收到一條來自任翔的簡訊:「別哭啦,偷偷告訴你,簽證馬上就下來,就這兩天,你狗翔哥跟著就來了。」
看到這條簡訊,夏天破涕為笑,立刻編輯簡訊:「才沒有哭。」
「鬼信你,一定哭慘了。」
「沒有沒有!」
......
任翔一個人蹲在馬路邊,抽完一根煙,揉了揉發紅的眼眶,顧折風和李銀赫一左一右蹲到他身邊來。
顧折風按了按他的肩膀,又對李銀赫說:「韓援,那句詩怎麼講來著,給我們狗翔背背。」
李銀赫想了想,朗聲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就在這時,有飛機從他們的頭頂掠過,發出巨大的轟鳴聲,狂風四起。
任翔站起身,抬頭凝望湛藍的天空,太陽刺破雲霄,光芒刺眼。
今年初夏,珊珊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