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
小孩兒先給神龕里的神像磕了個頭,告了個罪,隨即拎著濕抹布靈巧地爬到神龕上,恭恭敬敬擦拭起神像來。
他手上的力道極輕,深怕自己會攪擾了神仙的清靜,抹布擦在神像上的動作柔和得像是清風拂過柳葉。
灰影在神龕后,透過眼前的木板,望著小孩兒擦神像的手。
他有點兒嫉妒那個被溫柔擦拭的神像,眼神酸溜溜的。
畢竟神像其實就是一塊破石頭,雖說名義上雕的是灰影,但和灰影沒什麼實打實的干係。
灰影琢磨了片刻,眸光微亮,想出了個點子。
他虛化了身子鑽進神龕里,又悄無聲息地附進神像體內。
虛化的身子與石刻的神像嚴絲合縫,融為一體。
小孩兒緩緩擦過神像的面頰、下頜、脖子,輕巧地挑開覆在神像臉上的蛛網……
藏在神像中的灰影愜意地眯縫起眼睛,像只被搔下巴的大貓。
小孩兒將神像擦乾淨了。
可這石像早已在歲月的侵蝕中變得面目模糊,雖然乾淨了,也看不大出來具體長什麼樣子。
小孩兒只看得出神像沒鬍子,也沒皺紋,一點兒都不老,和想象中那位慈祥老神仙的完全對不上。
小孩兒的大眼睛彎了彎,那雙眼中本斂著一泓融融的光,這麼一彎,這些光彷彿就都盛不下了,從眼尾流了出來,柔暖清澈得令人心顫。
「原來不是上神爺爺,」小孩兒笑眯眯地說,「是上神哥哥呀。」
神像里的灰影聽見別人管他叫哥哥,默默地、慢慢地,臉紅了。
那團灰白霧氣般縹緲的臉上,泛起朦朧的緋紅。
老百姓形容人容易臉紅就常說「麵皮薄」,灰影可是連麵皮都還沒長出來呢,自然是加倍地容易臉紅了。
小孩兒投洗了幾遍抹布,擼胳膊挽袖子地擦拭起神龕、廊柱、香爐、地面、牆壁……祖祖輩輩在破廟牆角織網的蜘蛛們被小孩兒小心翼翼地一個個捏著圓肚子拎起來,依次放生到廟外,無奈背井離鄉。
木桶里的水換了幾次,小破廟也煥然一新了。
小破廟打掃乾淨后,小孩兒把水倒乾淨了,將抹布往桶里一丟,用褲子揩去手上的水,蹦跳著跑了出去。
灰影不知他還要做什麼,正想著要不要跟去看看,小孩兒就抱著一捧山螞蚱草跑了回來。
這山螞蚱草名字不美,但開出來的花還挺漂亮,纖長的潔白花瓣圍成薄薄的一圈,花蕊中碧青一點,清凈素淡。
小孩兒把這捧開著花的山螞蚱草一股腦地堆在神龕上,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眼神明亮。
放完花,小孩兒才提著木桶離開。
小小的、瘦瘦的一個背影,在逆光中顯得毛茸茸的。
小孩兒走得很遠了,灰影還站在廟門口,籠著手抻長脖子張望著。
一隻被小孩兒逐出廟門的蜘蛛思鄉心切,循著原路爬了回來,想繼續在廟裡安家。
灰影重重一腳跺在蜘蛛前方,道:「不許。」
此路不通,蜘蛛轉了個方向,再次試圖爬回廟裡。
灰影緊接著又是一腳擋住了蜘蛛的路,重複道:「今日開始,不許進。」
這乾乾淨淨的廟,可是小孩兒一點點收拾出來的。
蜘蛛彷彿聽懂了,悻悻地拖著大肚子,轉身離開,沒入草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