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二玉相合
對上軒帝一雙幽深的眼睛,不知不覺間,高博的心底便開始有恐懼在蔓延,甚至這讓他回想起與「十一爺」往來最為密切的那段時日。
他知道,陛下是真真兒地已經起了疑心。
那時……陛下也常常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總會讓他不寒而慄的同時,卻又有一種即將看著仇人慘死大仇得報的快感……
要真說起來,陛下並非是他的仇人,真正意義上還算得上是他的恩人,而他心中的仇恨也並非是因軒帝而起。
說到底不過是男人的象徵被割掉帶給他的屈辱,多年來的伏低做小已經徹底讓他的心裡扭曲,更甚至讓他對所有的權貴之人都產生了一種仇恨心裡。
而首當其衝的便是這大耀最為尊貴的軒帝陛下。
他常常想,若是沒有皇宮這樣的吃人地方,要是沒有那麼多仗勢欺人的權勢,他是不是也就不用丟了那份尊嚴,從此以後能做一個不陰不陽的閹人……
那時他想,即使身為閹人,也要做這天下最為尊貴的閹人!
可後來,那股爭權奪勢的心思便歇了,這並不是因為他對權勢看淡了心思,而是意識到與虎謀皮的危險。
眼下,雖沒有他夢寐以求的「九千歲」封號,可他還是軒帝陛下身邊最為得重的內侍總管,陛下待他也並不苛刻,他這大半輩子,雖沒有近過女子,可該有的榮華富貴,卻是一樣不少。
該知足了……
緩緩地收回心中那些的陰私心思,高博有些惶恐地收回了目光,轉而盯著腳下的那一塊地衣上的花紋看得認真。
嘴裡卻是半點不敢含糊。
「陛下,依照老奴對小顧大人的了解,怕是不會如此……」
說罷這句話,高博便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是更加凌厲了些許,像是帶著刀子一樣,又像是寒冬臘月里的冷風,直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小顧大人要是……」
「呵呵,朕都不敢言對顧卿有幾分了解,想不到你倒是長了一雙識人的慧眼。」
高博未能順利出口的辯解被軒帝的冷嗤聲打斷。
軒帝的這話,便是代表著濃濃的不悅,甚至連帶著對「顧清臨」的那份懷疑,也一分不少地聯繫到了高博的身上。
高博聽得這話,心下里再也不敢有半點的分神,當即便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姿態雖恭敬,但他半垂下去的臉上卻並不見多少驚慌,雖那雙眼中藏有失措,卻並不如先前那般如臨大敵。
「這……陛下,您何苦折煞老奴喲!」
高博先是叫了一聲苦,不聞軒帝出聲,這才有條有理地給自己辯白,順便也說起「顧清臨」的好話兒來。
「老奴資質愚鈍為人不通,若非陛下您悉心教誨老奴,只怕老奴早就死在了當年。」
高博喟嘆一聲,「老奴哪裡是真的了解小顧大人的為人如何,不過是在陛下您身邊見著小顧大人一片赤誠,雖心有計較,但對陛下您忠心耿耿,這才想著寬慰陛下您,莫要因此與他心生嫌隙。」
「小顧大人為人通透,可見不是個糊塗的,此事事關重大,他心中自然當有計較,依老奴之見,小顧大人定然不會說與顧大人聽。」
再往後的話,高博卻是不說了,只抬眼匆匆瞥了一眼軒帝的神色,便恭謹地一頷首。
聽罷這一席話,軒帝落在高博身上的目光不似先前那般凌厲,只臉上的神色依舊不大好看。
高博說的話他又如何不懂?
只不過是心氣不順罷了,對於無事偏要來添堵的顧言,自是也多了幾分怨恨。
至此,軒帝對於要出手懲治顧言的決心,也更加堅定了幾分。
原本看在多年的君臣情份上,他不想把事情做得這麼絕的,可現在看來,倒是他多情了。
顧言,恐怕已經按捺不住地想要坐上丞相的位置了吧?
已經起身的高博,在這股沉默中瞥見軒帝臉上那股帶著嘲弄地笑,突地打了個冷顫。
他卻並未多想,只在心中默默地感嘆如今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石溪寺的後山上,草木依舊蔥蘢,並不見半點秋日裡的蕭索,反倒一如盛夏那般鬱鬱蔥蔥,那些呼嘯的山風被蔥蘢樹木形成的天然屏障所阻隔,山腰處的草廬前頗顯靜謐。
已經暫居於此十餘日的蒙靖石蒙老頭兒,正負手而立在草廬后的那處突出的斷崖前,崖下依稀可見凸起的怪石,和那些生長在岩石縫隙的樹木。
層層飄渺的雲霧讓崖下的一切看上去都多了幾分神秘,連帶著蒙老頭兒那雙眼中的神色,也多了幾分深邃。
山前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地隨著清風送來,他卻無心探知一二,只覺得這金陵當真是一處多事之地,千不該萬不該踏足於此!
望著崖下似是深淵一般飄浮的霧靄,他長長地嘆息一聲。
草廬前似是從蒙老頭帶著晏梓河落腳那一日,便始終未曾停歇的碾葯轆轆聲,已經停了下來,只鼻息間繚繞的草藥香若有若無。
依舊那副軟布長衫的晏梓河正跪在冷珏的腳邊,且罕見地把頭貼在冷珏的腿上。
這樣突如其來的親密,讓素來習慣了一副冷麵示人的冷珏,只怔愣了片刻后,便忍不住雙眼泛紅。
那些翻滾的情緒夾雜著快速積蓄起來的淚水,不過瞬間便充盈眼眶。
「娘……」
輕輕閉著眼的晏梓河輕喚一聲,便已經帶上了些許的哽咽。
聽到這一聲輕喚的冷珏,猛地睜大了雙眼,眼中閃過不敢置信后,便是欣喜若狂。
這一聲「娘」遲了十數載,她卻切切實實盼到了,而並非是她醉酒後午夜夢回間的臆想和錯覺。
她的渝兒,酒趴在她的膝頭,看得見,也摸得著……
顫抖著手輕輕地覆上晏梓河的頭,少年人繚繞的青絲便纏在了指尖,這一刻的冷珏臉上的那些冷肅悄然而逝,只剩下滿面的溫柔。
「娘,珏有雙玉之意,可見您心中這麼多年雖然恨,可還是……還是念著父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