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心生怨念
醜末寅初,才剛剛沉寂下來不久的金陵,再一次變得有些熱鬧起來。
只是這種熱鬧與白日里的熱鬧有些不同,少了那些歡快的吆喝聲和略顯嘈雜的喧囂聲,多了一份沉靜,也多了幾分不同以往的繁盛。
寬敞的街道上,每隔片刻,便會看見一輛馬車急匆匆地奔著皇宮的方向行進,就連那些夜裡在街上巡邏的衛隊,也比往日里多了幾分肅穆。
夜空尚未清明,但已經透了幾分光亮,映襯得那些星子越發地明亮。
轆轆的車輪、噠噠的馬蹄踏過石板路,在這稍顯繁盛卻又萬籟俱寂的黎明之前,徹底喚醒了沉睡已久的金陵。
在這些或乘車或騎馬趕往皇宮大殿上早朝的隊伍中,顧言和「顧清臨」父子二人的隊伍並不太過顯眼。
父子同朝為官在大耀並不罕見,但父子二人能似是顧家這般頗得聖心的,除卻顧家父子,便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不同於乘車的顧言,段恆毅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騎馬,不想與顧言多有交談是其一,這第二,自是他有意地想要避嫌。
雖然這個嫌在他看來,避與不避的區別並不大,但能減少軒帝的疑心,他自是不遺餘力。
且對於昨夜會收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內侍總管,屹立軒帝身旁數十載的大紅人高博,會給他傳消息,他是既驚訝又有些不解的。
高博的突然示好,不僅僅沒讓他感到半點的輕鬆,反而頗感沉重,甚至心裡有一種山雨欲來的錯覺。
但就眼下金陵的局勢而言,也已經是山雨欲來。
不管前路為何,他卻是堅信,金陵這座屹立百年之久的皇城,這一次,也會歷經風雨而屹立不倒!
輕瞥一眼身側轆轆的馬車,段恆毅沉靜如水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誚。
顧言隱忍了這麼多年,小心翼翼地掩藏著自己的野心,卻在最後時刻,暴露無遺。
他甚至暗自猜測,也許在這之前,軒帝未必會當真有動顧言的念頭,但顧言在宮裡傳出第二日恢復早朝的時候在府上大肆宴飲,卻是會犯了軒帝的忌諱。
這一回,顧言是當真留不得了。
對於可預見的顧言未來的下場,他心裡生不出半點的憐憫,只覺得他是罪有應得,更甚至是善惡終有報!
皇親貴胄也好,高門貴府也罷,倘若真論起來,清白的人家可以說是寥寥無幾,哪家府上或多或少都會有些陰私。
但顧言在朝堂橫行多年,他手上見不得光的事情,比起丞相府來,只怕只多不少。
之所以顧言會風光至今,手段是其一,其二便是此人慣會偽裝。
如今,老狐狸,也終是露出尾巴來了!
正當段恆毅眼帶譏誚地盯著馬車時,顧言卻掀開了窗幔探出頭來。
「臨兒,身上可有被露水打濕?不如進車來陪為父坐坐吧?」
只是瞬間,段恆毅眼中浮現的譏誚目光便盡數褪去,又是那副沉靜的模樣。
對於顧言這種帶著討好的詢問,段恆毅自是不屑的。
微微垂眼用掃量一眼已經沾了些許薄露的披風,段恆毅口中義正言辭地拒絕了顧言的提議。
「清臨多謝父親惦念,不過清臨身上已經穿了披風,更何況倘若清臨與父親同乘馬車,旁人定會以為清臨嬌貴,再者,也於禮不合。」
長長的一番話說完后,段恆毅便不再說話,只緩和了眉眼不緊不慢地騎著馬走在馬車左側。
車裡的顧言聽得這一席話,原本帶著笑得臉上飛快地沉了沉,眼中有些許的陰翳翻湧,須臾后,卻是強自扯出了點笑模樣。
「如此,就隨你吧!」
說罷,顧言便甩手鬆開窗幔,閉著眼睛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略有搖晃的燭火下,那張臉卻是越發地陰沉。
心中為這個二子的悖逆而感到惱怒的顧言抬手敲打著膝蓋,腦中也升起許多掙扎的念頭,再一次地,他有了折斷這個忤逆二子雙翼的念頭。
但如今,這個忤逆之子,卻早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
也許,是時候把老大從岳山城接回來了……
這個二子清臨,從來都是忤逆不孝的,他的假意順從,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如今終於擺脫了他這個老子!
顧言心中不無憤怒地想。
對於顧清臨的不配合,對於自己有了往前更近一步的可能,已經讓顧言在心裡有了放棄培植顧清臨的打算。
且他也已經生出了扶植長子的念頭,或許在他內心深處,從來沒有打算真正的放棄自己一手教導的長子顧從雲。
顧從雲雖然做事有些拖泥帶水且容易自得,但不管如何,總歸是顧言一手教導出來的長子,一直被寄予厚望。
想必半路出家的顧清臨而言,做事中規中矩又容易掌控的顧從雲,則更為合顧言的心意。
此時的「段恆毅」尚不知顧言生出了打算接回顧從雲的念頭,但即使他知道了,只怕是會長笑一聲。
還真是天要你亡,你奈何藏!
原本段恆毅就在心裡琢磨著,該想個什麼由頭把顧從雲從岳山城交回金陵,眼下顧言有了這番打算,他卻是不用費上半點的心思了。
如此,也更合軒帝的心思不是嗎?
李氏一族的罪狀已經呈上了軒帝的御案,那麼顧家的罪證,也不用等太久了。
顧家能留下「顧清臨」一人,已經是軒帝格外開恩,更何況,軒帝的這個格外開恩,也是一柄懸在段恆毅頭上的利劍。
至於什麼時候落下,端的要看軒帝打算什麼時候藏良弓。
天色在轆轆的車輪聲和噠噠的馬蹄聲中,漸漸明朗起來,那些在昨夜曾布滿整個夜空的星子已經黯淡了許多。
唯有那顆太白星卻是越發地耀眼,高高地懸挂在夜空之中,似是總這般高高在上滿眼清冷地俯視著人間的這些魑魅魍魎。
段恆毅微微抬眼掃量了一眼那已經暗淡了些許光華的彎月,唇角卻是不由抿緊了些許。
過幾日朝中一下動了兩位位高權重的老臣,屆時必定會朝中人人自危,朝中的動蕩也勢不可免,他不確定軒帝將會用什麼辦法將這不安降到最低。
而到了那時,不可料定的動蕩也許不只是朝堂上的人心,還有隨時可能四起的戰事。